反倒是焦进,自来低调谦逊,一下子被郑云鸣拔擢到这个位置,显得很不适应,在出发的时候,甚至连刘整都没有得到郑云鸣赐剑,而焦进却得到了这样的殊荣。自然郑云鸣也当面对两位背嵬的骨干说起过:“刘整的性情果毅,决断明快,可以驾驭众人,你用不到这个。焦进心思缜密,筹划严谨,但临机不决,部属或有动摇,所以以此剑与你,遇见犹豫不服之人,以此剑斩之。”
当他和他的一千步卒挡在张柔面前时,焦进觉得这柄剑果然意义非凡。两排长矛手手握长矛对敌的时候,面对着良驹劲卒,人都有害怕的时候,焦进自己带的三百背嵬装备精良,士气高昂,但其余的部队都是呼延瑀所带的后军将士,素质自然不如近卫亲兵,害怕是理所应当的。
但这个时候决不能有一个人害怕逃跑,战线一旦动摇,张柔就会再次冲进还没有结阵的孟璟部背后,再次给他们沉重一击。
“你们的任务,就是用自己的身体挡住敌军拐子马的折返突击,”在出发前,郑云鸣曾经这样嘱咐两个负责生力军的亲信:“不论是孟璟还是万文胜,他们的军队都是训练有素的部伍,一次突击将他们击溃的几率不高。怕的就是拐子马突破两翼之后,又转回头来对他们进行反复冲突。用这种伎俩,契丹骑兵和女真骑兵屡屡败我大宋严整如山的步队,这一次我们绝不让蒙古人用这种战术将我们击溃。用你们手里的长矛,和宁死不折的勇气,在友军前方铸造出一道张柔和史天泽难以逾越的长城,让友军有足够的时间集结列阵,宁可战到最后一人,也要撑到同袍们重整队伍的那一刻!”
焦进举起手中宝剑,用平生最大的嗓子吼道:“荆楚健儿,宁死不退!握紧你们的长矛!让敌人见识一下郑云鸣部下的志气!”
队伍里爆发出整齐的呼喝,长矛斜刺向敌军,每个人都紧张的看着张柔和他的五百铁骑迎着这单薄的两列步卒纵马猛冲过来。
在左右两翼陷入一片混战的时候,正面的交战并未放松,严实亲自派出自己的两个儿子,率领数千骑兵,对郑云鸣发动殊死突击。严实明白,自己在汉军万户中地位并不高,之所以让他充任殿军,是因为行中书省粘合重山和史天泽不和,而他本人没有派别和根基,用他的部队作为殿军,所有将领都会安心。塔思将这个任务交给他,也是给了他一个荣立功勋的机会。却不想郑云鸣的趁机偷袭,将一场垂手可得的功勋变成了一场凶险的阻击作战。
如今三万多蒙古军背水列阵,一旦被宋军所突破,后果不堪设想。严实纵然能逃脱性命,也逃脱不了蒙古人的责难。
严实所派的数千骑兵,都是他赖以纵横沙场的老底子部队,用行伍的俗语来说,就是纠合四方精锐,身经百战之辈。他们模仿着宗主蒙古人的战法,也将自己的队伍分成百十个小队,轮番冲击骚扰列阵中的荆楚军。企图在荆楚军重新开进之前,最大限度的对宋人的攻势加以遏制。
王登的前卫因为骑兵的不断袭扰,前进的脚步渐渐停滞下来。王登发了急,大声喝道:“不许停下来!继续前进!”他明白蒙古人之所以这么不顾一切的发起骑兵骚扰,是因为他们在争取宝贵的时间。
汉水上浓烟滚滚,正是交战激烈的时刻,八车大船引导着上百艘宋军战船火力全开,将蒙古人的船队杀的七零八落。但在史天泽的督促下,蒙古军的渔船一队队的冲上去纠缠住宋军的战舰。在它们背后,两千余艘渔船在用最快的速度运输南岸的蒙古军,渔夫们被蒙古人的马鞭在身上抽出道道血痕,用最大的力气划动着桨橹。每艘渔船只要一到达南岸,马上冲上来一大群急于逃离绝境的蒙古士兵。许多渔船和木筏都因为超重而翻覆,江面上到处漂浮着挣扎的蒙古兵和溺水而亡的尸体。
对于这些伤亡塔思完全不为所动,他一再催促渔船加快速度,将困在江南的蒙古军拯救出来。至于反攻云云,只是随口说说罢了,曲出病死的消息一旦泄露出去,整个大军在几天之内就会兵无战心。他也不是借着抢救士卒来避免窝阔台汗的责罚,主帅病死城下,大军师久无功,最后被郑云鸣暗算,绝不是挽救几个士卒能免责的。但他急切的想要多保留一分战力,襄阳城什么时候都能再来攻打,勇猛的士卒白白殒命才是最让人痛心的。
这一点他懂得,郑云鸣也懂得,在游牧民族的战争中,战争的绝大部分伤亡都是战争的最后阶段造成的。如果郑云鸣指挥的是六万精骑,按照游牧部落的战法,他应该一直追击塔思到最近的城池处,这样造成的伤亡极有可能让塔思一蹶不振。但目下这件事根本办不到,他能想出的最好办法就是让水军截断蒙古军的退路,然后在南岸尽可能的多杀伤一些敌人。让蒙古安分下来的最好方式,就是让他们的元气遭受一次严重的折损。这样郑云鸣才能喘一口气来面对京湖更繁重的问题。
他对任雄威喝道:“你上前去,告诉王登,他们还是不是振武军的好男子!如果不能继续前进,赶紧撤下来,让土龙军上去!”
任雄威应声而去。过了不久,前方的喊杀声突然激烈了起来,刀枪的碰撞声,战马的嘶鸣声,还有士卒叫骂的声音,都升高了许多。陆循之用窥镜照了照,对郑云鸣说道:“王登亲自带着陷阵军冲上去了!”
王登的亲冒矢石起到了关键作用,严实的骑兵缺少机动空间,不能完全展开机动作战。而陷阵军的猛冲打乱了他们的节奏,骑兵队在混乱中纷纷撤退。少数纵马直冲宋军大阵的悍勇之徒很快丧命于宋军的长矛阵下。
“不许后撤!不许后撤!”严实气急败坏的大吼着,就要催马上前亲自参战了,一旁的幕僚宋子贞慌忙抱住他说道:“请万户稍退!万户切莫为了他人功名折损了自己性命!”
严实在宋金蒙古之间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这点道理他怎能不知。白白折损了本部的骨干,他自己倒是没有多少年头可以期盼,但几个儿子在大汗面前就再也没有什么地位了。在这个世界上,他信任的唯有实力,将自己填进去让别人去享受荣华富贵,不是严实的作风。
他一手抓住宋子贞的前襟,压低了声音:“叫忠济和忠范带着人往下游去,檀溪那里有一个数百棵红枣树红枣林,河边的芦苇中藏着几十艘渔船,从那里渡河离开。”
宋子贞又惊又喜的看着严实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万户您.......?”
“都在战场上厮混了几十年了,怎么可能不懂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你叫他们快走,不要恋战。至于郑云鸣,就留给张柔自己去对付吧。”严实突然将宋子贞狠狠的一推,高声喝道:“我乃国家大臣,你是要我看着国家的军队面临危险不去拯救么!快些滚蛋!”
他将手中的铁刀唰的拔了出来,大义凛然的喝道:“儿郎们,随着老夫去把郑云鸣拦住!”
汉水上的蒙古船队,已经到了最危急的时刻。
四艘八车炮船排成一列纵队冲入蒙古军聚集的江面的战术,是孟珙一早定好的。面对着两面夹击的八车战船,完全不惧怕漫天射来的箭雨,俩舷的排炮一刻不停的朝着四处乱窜的渔船开火,俩舷的炮手们已经忙碌到麻木,只是机械的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蒙古人的幸运在于每具竹将军只能使用四五次左右,之后就炮身开裂不敷使用了。必须从下层舱室取新的火炮继续使用。不然蒙古军遭受的伤亡将会比现在要惨重的多。但就是这样,上百具竹将军的火力也足以将仅仅凭借弓箭反击的蒙古渔船和木筏轰的四散奔逃。当一些蒙古军凭着一股血气将划船靠近这些巨大的车船的时候,宋军在两翼的水哨马船纷纷上前围攻这些落单的蒙古渔船。在水哨马上又有火铳手,临敌之时先发一铳,然后交兵。蒙古军纵然骁勇,也架不住水哨马接二连三的发铳攻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