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众将面前下这样的结论,郑云鸣不免有些难堪,但很快就平复了心绪,拱手说道:“唐太宗说‘以人为镜,可以知得失。’今日王景宋就是我最好的镜子,郑云鸣在此受教了。”
说罢深深的拜了下去。
直起身来,郑云鸣转身对惊讶不已的五名将官说道:“今天这一仗我暴露出的缺点,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记住,以后据守城池不要犯跟我一样的错误。”
众人轰然应诺。
“你们各自回营之后,也要组织你们部下的队官和军士,展开检讨今日之战中有否疏漏错误的行为发生,或者,在防城战里得到了什么有益的经验。”
“每一队都要上交一篇总结给我看。虽然暂且没有书写随军,只有劳烦各位书生将军自己动手写,但是将来会给每一队士兵配备一名书记员,记录士兵活动的点滴,以及总结战斗的成败得失。”
葛怀瞪大了眼睛吐了吐舌头:“读书人带兵就是爱搞麻烦事,打赢了仗还不赶紧搞些美酒好菜来好好庆祝一番,反而要弄什么战斗总结。真是气闷的要死,赶紧吩咐火头军准备庆功酒宴和功劳薄才是正经!”
“葛老稍安勿躁。”郑云鸣笑道:“现在帐外就有一百坛用方瓮装的佳酿,都是沙头市本地酒坊的珍藏。一会儿保准让你喝个痛快。”
葛怀的大笑声中一名背嵬亲兵闯了进来:“江陵府別之杰大人派人来请大将过去议事。”
“这位老先生消息收的好快。”郑云鸣与王登商议道:“我走之后你督促将士们加速打扫战场,修整城壁。虽然那塔思声称不再进攻了,但咱们也须得留个小心。”
他又放低了声音说道:“要着重搜寻李统制和他部下的尸首,全部用棺椁殓好,江陵府里的将兵们都眼看着这里,土龙军必须立下善待友军的榜样在前。”
“这件事情是正事,”葛怀大声说道:“江陵兄弟们的尸首一定要好好收敛,不能让人戳咱们的脊梁骨,骂咱们损了阴德。”
他又挠挠脑袋疑惑的问道:“不过这别副使这么急着找总管去,难道又有什么大事?”
京湖制置副使別之杰四十多岁年纪,身躯略显肥胖,面目却显得相当精明。他就是湖北本地人士,自嘉定年初期中了进士以来,一路在两湖地方辗转升迁,一直做到了京湖制置副使的位置上。
和与父亲一起在军中长大,久历戎行的赵范兄弟们不同,別之杰是从地方官吏的位置上层层提拔上来,处理地方事务干练果断,但是对于行伍之事就显得不甚了解了。
郑云鸣告见的时候他正俯身看着一张荆襄地形图,心中好生踌躇。
看见郑云鸣躬身参拜,这位京湖地方的第二长官赶紧上前搀扶。
“罢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別之杰亲切的说道:“我等老朽都不成事,将来的荆襄一定是你们这些后生晚辈们大有作为的地方。”
郑云鸣忙不迭的逊谢,又问道:“副使急招云鸣前来,不知道有什么事情要吩咐?”
“你过来看。”別之杰指着案几上的荆襄地形图:“昨天接到的急递铺飞报:钧州知州范用吉已经投降,蒙古人的大军正在翻越武当山脉,下一步的目标当是房州。”
房州在武当山南面,是一座不大的州城,几乎没有什么防守力量。一旦蒙古人越过武当山,必定能够轻易将之攻陷。
“房州已经没有希望。”別之杰皱着眉头说道:“我所担心的蒙古军的下一个目标。”
他用手在地图上圈了一个范围,那是从三峡出口的峡州到江陵府的一大段地方。
“袭破房州之后,敌军有两条路线可以选择,第一是向南攻陷归州、峡州,然后掉过头来攻打江陵。”
“第二个方案,就是剑指西南,循山路直插荆门军,然后沿着漳水南取江陵。”
“正是,”郑云鸣说道:“通常来说,这条路崇山阻隔,要比从汉水顺流而下艰难的多。可是这条路上官军部署的防守力量太过于薄弱,多则只有几百正兵,甚至有些地方只有民兵在固守。敌人一旦前来进犯,沿路这几个州郡都没有抵御之力。”
別之杰抬眼看着郑云鸣问道:“郑总管以为,敌人当从哪条路来?”
这个问题在郑云鸣云游荆襄的时候,已经从实地得到了答案。
“若我是蒙古人,必然选择归州和峡州这一条路。”郑云鸣说道:“这一路虽然偏远,却一路都有大道可以直通。”
“从房州到荆门军,几乎是要平行循着荆山山脉行进,于路都是起伏的山峦。还要经过数条河流,依照常理来说,不会有军队选择这样的路线吧。”
別之杰并没有带过兵的实际经验,对于郑云鸣的意见也只能点头称是。
“归州是江畔的的城池。”郑云鸣沉吟道:“难以防守。而峡州是山城,三国时陆伯言以一把火烧退了刘玄德七十万大军,可见古来即是用兵之地。”
“为今之计,莫如以一支兵马前往峡州,抢占地利的优势,争取能在峡州阻截住南下的蒙古人。副使再以水军沿江支援,应该可以保证江陵府的安全。”
“此议妥当。“”別之杰说道:“我即刻派遣人马前往峡州驻守。”
郑云鸣当然知道副使话后面的意思,他直起身来说道:“也不必劳动别的将军了。”
“我自己带本部三千人去峡州,只是我军开拔之后,大人必须用水军接应。”
江陵府就驻扎着一支数千人的水军,有战舰数百只,虽然都不是什么大船,但水手都是从太湖招募的渔民,彪悍能战。要想防御长江上的重要隘口,没有水军的配合是不成的。
“此事绝无问题,”別之杰满口承诺,但郑云鸣依旧觉得不安。
宋军中的贪生怕死,坐望友军陷入死地而不救援,已经成为一种习惯。就在数年之前,垂死的金国和宋国交战的时候,往往凭借万余兵力在大宋的国境内到处攻略,所凭借的就是宋军诸将婴城自保不思互相救援的劣根性。
对此最有感悟的应该是郑云鸣的顶头上司赵范。当年宋朝山东总帅李全率众反叛,大举攻击淮东的时候,赵范正是统御诸路大军救援的统帅。李全是当世的名将,骁勇称名在南北两边,救援淮东的十余万大军竟然无一肯向前线推进。
直到赵葵搬出皇命,并且发了火要用剑当场斩人,各路军将才不情愿的前进到扬州,并在这里经过一番漫长的守城战斗,最终将李全击毙在城下。
鉴于上述的例子,所以郑云鸣对所谓友军救援的可靠性,并不抱有绝对把握。但他明白的是与其等待着敌人进到江陵城下随意毁坏江陵城郊已经坐等收获的稻谷,不如主动出击,把敌人阻截在易守难攻的峡州城下。
他当然不会跟岳飞一样坚持着“君上枕忧,此臣子辞难时?”,所以奋勇当先。他所不放心的,只不过是京湖的大小将领和他们的部队。
与其把战争和自己的性命交托在他们手上,还不如自己亲自来做来的放心。
郑云鸣自认为不是个勤劳的人,他之所以如此勤勉于国事,为了练兵呕心沥血,其实不过是真的怕死罢了。
当然这番心思,王登和葛怀是全然看不出的。当郑云鸣当着全军的面发布移镇峡州的命令时,他们只是担心这个小书生是不是热心的过了头。
“将士们在沙头市血战退敌,已经十分疲困。”葛怀不住的抱怨:“江陵府里那些吃干饭的,养精蓄锐已久。有他们这些生力军马不用,要来调动咱们这一支疲惫之师......”
王登也踌躇道:“虽然第一仗侥幸取胜,但我们毕竟经验不足,将士们还不能适应连续行军下的以弱抗强的守备战,总管即使要去,也应该让副使多派些兵马助阵。”
郑云鸣大喇喇的说道:“副使说了,要派水军协助咱们。”
王登从鼻子深处冷冷的哼了一声,显然在他心目中,宋军救援友军的可靠性更加不会靠谱。
朱胜开口问道:“我等若去救援,沙头市怎么办?”
“稍后江陵府拨出五千兵前来代替咱们。”郑云鸣说道:“前方哨探怎么回报?塔思那厮果然是退军了?”
朱胜答道:“探子手跟着他们到了汉水北头,看见他们和水师会师了,带着俘虏的百姓和牛马正在向北行进,看模样应该是已经完成了扫荡正在北归。”
“这么说来,准备从武当山南下的这一路蒙古兵,已经成为了一支孤军。”郑云鸣自信满满的说:“如果能将他们阻截在峡州,那蒙古人就京湖的攻略应该就能到此为止。”
“那会为我们赢得整整一年休养生息的时间。”
后来的历史证明,郑云鸣的这番如意算盘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臆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