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掞在他身后咕哝了一句:“你也没比他大几岁,城府却好像三四十岁老官僚......”
郑云鸣却只做不知,他高声命令:“部队分路沿着街巷前进!在西门上建立安全区域!逐步将百姓疏散到安全区里!街口安放好拦子马,不要让一个乱军突破了!”
将令一出,几路军队分路向前推进,一面收容逃亡的百姓,一面开始剿杀作乱的克敌军。
这时候的乱军已经进到安抚制置使衙门附近,虽然被守卫制置使衙门的卫兵射死二人,不敢轻易侵犯衙门,却在附近的北街上焚烧民居,*店铺,大声喧哗咒骂,气势汹汹,不光百姓逃散一空,就连城中维持秩序的土兵和南军也无一敢靠近。
正在肆意破坏的乱军却发现队列整齐、旗帜招展的大队士兵从西面向着自己一步步压了过来。一名头目模样的人一声唿哨,乱军们马上停止了*,三三两两的人群聚集成庞大的集团,手中挥舞着兵刃叫骂着向着土龙军冲了过来。
走在土龙军队列最前的长枪手很快就遭到了砖石瓦块雨点一样的袭击,有的是从前方丢掷过来,有的是长街两侧屋脊上的乱军随意丢掷的,尽管甲胄在身,也有不少长枪手被砸中了头部和手臂,他们忍着疼痛握紧手中的长枪继续前进着。
这时候听到了身后的号令:“长枪队停止前进,分开队列!”
林立的黑油枪唰的从道路中间分开,站到两侧为后方队伍腾出了前进的空间。
大队手擎巨大竹皮牌的兵士从后面小步快跑到了队伍最前列。
“后军盾牌手!”后军副将卢庆春站在队伍最前方,将宽大的皮竹牌举起遮蔽住身体,喝道:“百日训练只为今朝,结龟盾阵!”
二百人齐声呼喝应诺,将盾牌举起在身前。
领军队目喝道:“前锋结阵!”
二十面足以遮蔽身体的巨大盾牌高举,紧密的互相靠在一处,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盾墙。
“左翼结阵!”
队列左侧的盾墙瞬间就结成,将整个左翼遮蔽在坚固的皮牌下。
“右翼结阵!”
“后卫结阵!”
方阵被四面盾墙包围着,仿佛一座由盾牌组成的小型城池一般。
卢庆春高声喝道:“举盾过顶!”
盾城中心的军士们举起盾牌,将其置于头顶处,盾牌密密麻麻的在军队顶上排布成鱼鳞状,完全将队列上方遮蔽住。
阵势已成,卢庆春凝神喝道:“各队注意脚步一致,龟盾前进!”
一个由无数盾牌构成的巨大龟壳遮蔽着土龙军官兵,向聚集在制置使衙门附近的大群叛军发起攻击。
叛军们看见对面的南军结成了密不透风的盾阵,更加奋力的朝着盾阵投掷砖石。但小石块和瓦片当然无法对强韧的牛皮盾牌造成任何损害,土龙军的盾手们踏着脚下的瓦砾,慢慢的将阵型靠近乱军。
“通知弓箭手,注意对龟盾阵的保护!”在后方观战的王登发现乱军中有人蠢蠢欲动准备用长枪来刺击盾阵。
龟盾之阵在上古时代曾经流行过很长的时间,那时候骑兵的装备还相当原始,步兵也缺乏足够的战斗技巧。战场上的杀伤很大部分是由弓箭造成的。
要对付弓箭,最好的选择就是将盾牌摆的连一支箭也插不进来,这是人们最初能想到的防护手段。
于是龟盾阵型诞生。但这种阵型对轻型远程武器有极好的防护效果不假,其弊端也是显而易见。
让数百人举着盾牌步调一致的前进可不是一朝一夕能办到的事情,那需要让士卒们日复一日不断操演才能熟练运用。在其中投入的人力物力换算成成本是相当高昂的。
但这种代价高昂的阵型是无法在现在的野战战场上生存的。如今骑兵比起秦汉时期骑着毛毡垫子覆盖的光背马、用双腿*马腹作战的骑兵已经鞍具齐备,对战马的控制也更加灵便。他们使用各种骑枪和长稍,很容易就能攻破这人力组成的盾墙。
今天的步兵们也不再只是用简陋的青铜剑和青铜矛作战了,他们装备的各种纯钢兵器杀伤力成倍提升,更不用说还有盾牌兵最害怕的重斧在手。
更加不用说,在今日的战场上,无论轻重步兵都能灵活自动的活动,连披着数十斤重甲胄的战士其机动性和灵活也比这只沉重笨拙的乌龟强,若真是在野战战场结此阵对敌,对面不管是长枪烈马的蒙古重骑兵,铁甲长矛的南宋步兵队甚至于吐蕃、大理和高丽的蕃族军队都能毫不费力的将其击破。
但在城市中作战却是另一番景象。
数名乱军挺着朱漆木枪朝龟盾阵猛冲过来,很快被龟盾阵中射出的弩箭射穿了身体。
前排的盾手们装备了可以近战的*,在盾牌的间隙中不停发射,目标是那些使用长兵器的乱军们。
敌人看见盾阵中居然有弩箭射出,更加惊慌起来。几个悍勇不畏死的家伙挥舞着斧头冲将过来,企图在盾阵中劈出一道缝隙出来。
当他们冲到盾阵面前的时候,竹皮牌向着侧面滑开,几支乌黑枪头的钩镰枪从阵中猛然此处,将猝不及防的敌军勾住,生生的拖进了阵中。
紧跟着龟盾阵前进的弓箭手们开始朝着敌人撒射着箭雨,跟着重斧手们冲上的乱军被箭矢一阵乱射,纷纷放弃了兵器调头逃命。
乱军的队伍开始退缩了,这正是最好的机会。
站在龟盾阵后的呼延瑀对杨掞笑道:“统领,咱们来比试一下,谁抛的又准又狠。”
杨掞伸了伸手臂的筋络,叹道:“老了,可能投的没有年轻时准了。”说着将一个火蒺藜点着了,放入皮窝子里,手拽着皮带在头顶挥舞起来。
他一边挥动一边纵声唱道:“乡中小儿闻弦惊,世上谁知火流星?新出黄土做泥丸,硝硫秘药此中藏,紧皮鞘,白狼筋,飞舞腾转若胡旋,飞光流火入敌营,忽如霹雳摄人心,贼众曳枪遁地走,方识此物真威名......”
歌声里飞速旋转的火蒺藜带着噼啪闪动的火花划过一道流星的轨迹,落入了乱军人丛中,瞬间发出轰鸣巨响,黑色烟雾腾空而起,乱军在刺鼻的烟雾中四散奔逃。
仿照着杨掞的模样,火器手们也都开始挥舞手中的皮带,将一个个火蒺藜投向敌群。
火蒺藜当然没有什么实质杀伤,但是在对付狂暴的匪徒时是最好的威吓工具,巨大的声响和刺鼻的烟气,让克敌军的兵士们心胆俱裂,许多人放下刀枪贵跪在地上等待着土龙军前来俘虏。
剩下的那些负隅顽抗之辈迅速逃往东城,那里是他们最早开始作乱的地方,如果能够从东门突出襄阳城抢夺汉水上的民船,还有可能逃亡到蒙古去。
但他们很快发现这里已经是一条死路。
东门上聚集了大批镇江都统李虎带来的无敌军兵士,他们大声呼喝着,朝着每个肩臂上有月牙标志(此为克敌军的臂标)的军士挥刀猛砍。
残余的克敌军乱军奋力冲突,除了在南军手下徒增冤魂之外,根本不可能靠近东门半步。
这时候每条街道上都有龟盾阵掩护的土龙军军马正在向着东门方向包抄过来。龟盾阵坚定的向前推进着,将任何阻挡在前方的人马用巨大的惯性撞到一边,土龙军的刀手们跟随上前,把一个个垂头丧气的北军用绳子绑成一串,押送到西门外去。
数千名拥挤在东门里的克敌军乱军发现自己已经处在几个方向的龟盾阵组成的包围圈中。
二十日偶尔一时兴起的作乱,这个时候已经进入绝境。
距离龟缩在一起的乱军还有二十步,伴着各军队将们清晰的口令,龟盾阵不约而同的停止了前进。
门旗影中一名土龙军的将军跃马而出,他头戴凤翅盔,身上的锁子连环甲闪着银白色的光芒,向着乱军们厉声怒喝:“此时尚不束手就擒,还想寻死吗!”
杨掞皱眉看着王登耀武扬威的模样,问道:“怎么又是他出面,总管呢?”
呼延瑀不答话,只是指了指南门的方向。
此时的南门城楼上,几乎站满了京湖最顶级的官员。
城下刀斧手、杖刑手、铡刀镣铐刑具一应俱全,亲兵们将肃静旗和制置使司仪仗尽数摆开,高挑的麾枪和龙虎旗幡气派非凡,让避祸到南门的百姓们啧啧称奇,心中凭空多了几分安全感。
城上端坐的赵范却是面沉似水。
襄阳城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就算侥幸保住了城池,他这个制置使也算做到头了。
自从坐上京湖制置使的交椅之后,他便时时以父亲为目标,要做大宋的功臣良将,为皇帝扫荡群虏,为祖宗收复河山。
今日襄阳之变一起,种种雄图大略,尽成泡影。
从今而后,有什么面目面对圣上,有什么面目面对在淮东奋战的弟弟,又有什么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老大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