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云鸣一时兴起说漏了嘴,只得叉开话题:“今日不是说这等闲事的时候,柯铁匠,我要的东西打好了没有?”
柯神虎应了一声,转头吩咐道:“取总管订做的东西来!”
白翊杰原以为郑云鸣定做的应该是什么新式甲胄,但小伙计从铺子里捧出的只不过是一对钢制护臂而已。
“区区一对护臂也需要总管亲自来查看么?”白翊杰忍不住说道:“就像总管刚刚说道的,大将应该侧重通盘谋划,这些零碎东西交给士兵自办就行了。”
柯神虎插话说:“可不仅仅是一对护臂,总管还订做了护腿、铁手套和加大的护心板,最要命的是他的要求特别苛刻,防御既要坚固,份量又不能太沉,我和师傅当真是花了好多时间来琢磨。”
“那不过是打个样式。”郑云鸣将护臂佩戴起来,伸手给杨掞和王登展示了一下。王登伸手在护臂上敲了敲。
“应该没有问题,以纯钢的质量寻常刀剑是伤不了的。”他说道。
“就照着这个样式打造五百付。”郑云鸣一面脱下护臂一面说:“护臂、护腿、铁手和护心板都要五百付。”
他说的这个数量把在场的众人都吓了一跳。
王登杨掞吃惊的原因自然是这么一套装备花费不菲。
“襄阳刚刚经历战火,军中资金并不充裕,现在花钱订做这么一大套东西,还不如换成铁甲身和头鍪装备给将士们,现在新入营的兄弟们基本都没有盔甲,只是发给了他们一些防牌护身。同样是这么多钱,多给一些人装备基本的铠甲就能多救活一人性命。”王登说道。
“景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白翊杰说道:“我想总管的用意是尽量装备一支防具完备的精锐部队,用来当做决胜的箭头。与其让所有人配备基本盔甲,不如让少数人装备最好的盔甲来打破场面上的均势,只有取得胜利才是减少伤亡的最好手段,一旦战败了,无论多少人装备了盔甲,伤亡都必定惨重。”
“你们在说什么?”郑云鸣一脸无辜的样子,慢条斯理的说道:“这不是给我军装备的,这是江陵府的别副使给的订单。江陵的工匠们现在拼命赶制补充给京湖各地军马的兵甲已经是勉力支撑了。再也腾不出手来承接别的任务。这单子只有交给民间的工匠们来做。”
“最近襄阳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别副使想要增强制置副使的卫队也在情理之中。”白翊杰说道:“我担心的是柯铁匠未必能按期交货。”
柯神虎苦着脸说道:“那是一定不能按时完成的。”
他悄悄指了指许世清:“我们要打多少铁,首先要看师傅那边能出多少生铁。他那头给不了足够的货,就算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啊。”
许世清手缕这胡须,慢慢说道:“这事情可就怪不得小老儿啰。荆襄大战堪堪到尾声,各地的相公和大将们没命的催促鄂州的矿洞增加产量。那矿脉都是埋在山中的,哪有那么容易,单凭几句话就能增加产量的?”
“就以煤矿为例,掘入数丈之后,可以发现煤的踪迹,但是伴生而来是毒气充满洞穴,矿丁必须马上撤出,等毒气排泄干净之后才进洞采掘,这中间就需要耗费不少时间。”
“又说炼铁,须得许多力气来粉碎矿石,进山中伐木烧炭,不必说当中的辛苦,就是运输这些矿石和木炭需要的时间也不少了。”
“人都道挖矿练矿的人是天下第一辛苦,但是不做起来怎知道当中的滋味?”许世清微笑道:“好歹这活计总是跟土地爷要碗饭吃,不用受老天风雨阴晴不定的管束罢了。”
郑云鸣眼珠一转,又到了科普加速发展的时间。
“煤矿的毒气好处理,可以用大毛竹中间打通关节以为管道,将毛竹插入煤中,将毒气全部引导出来,这样毒气排出的速度会提高很多。”
“京湖各地最多的是什么?是河流,有如此天生的力道不去运用岂不可惜?我在临安的时候听说西番有所谓碎矿水排、锻冶水排、牵运水排,已经将制造办法和图样全部写画下来,等一会儿派宪儿给老丈送过来,有天给的力气为什么还要耗费人力?多出来的人手可以分派他们去开掘新的矿坑。多管齐下,矿石产量一定会提高更多。”
“关于炼铁需要的木炭一节,不知道老丈为什么不用煤石来炼铁,偏偏要使用费时费工的木炭?”郑云鸣说道:“煤石热量高,价格又便宜,不是炼铁需要最好的燃料么?”
“那是总管只看到了煤石的好处。”许世清叹道:“我等怎么不知道煤石好用?但以煤石作为燃料冶炼生铁也就罢了,用来炼熟铁或者进一步想炼出精钢,出炉之后熟铁就会生脆易断,用来铸造农具勉强可以用,要是*兵器用来战场厮杀那就绝对不行。”
郑云鸣沉下心来想了想,前世所记的哪一点对冶金的模糊认识果然还没有完全丢光。
“使用煤石练不出好铁,是因为煤石中含有硫的成分,掺杂了硫在铁中,就会是练出来的铁失去韧性和硬度。”他努力的回想着前世记得的一点东西:“所以用煤石之前,先要将煤石在火中炼过。”
“将其至于窑中,下面以火隔空烘烤,将煤石里的杂质包括硫、磷等统统烤化为气,发散出来。剩下的就是纯净的焦炭,可以用来淬炼精铁,绝不会有问题。”
白翊杰的脸上又露出了奇怪的笑容。
他突然插话道:“请恕我多说一句,总管这些办法固然是巧妙,但只能治标而已,不能治本。彻底解决京湖矿产开采的问题,并不是一两件新发明就能做到的。”
郑云鸣略为尴尬,自从他担任大将之后,已经很久没有人敢当着他的面指摘他的做法了,尤其是在他在用未来知识加快当下的科技进程的时候,人们只有叹服,哪里还来得及挑剔。
但他并不是心胸狭窄的人,当即说道:“先生有什么高论不妨直言说来,我们需要的正是众人的智慧。”
“现在国家矿冶的问题,并不在于技术怎么落后,器具如何不得力。当下国家矿洞生产的效率并不是比不上北方,或者西戎和南蛮,而是比不上南渡之前。若说技术如何不足,器具怎样不利,南渡之前我们只会更差而不会更好。如今有了更先进的技术,参与开掘的人数也增加了,怎么开采矿石的效率反而下降了?”
“翊杰以为,那是因为管理制度出现了崩坏。国朝初立的时候,锐气勃发,官吏不敢徇私偷闲,战战兢兢勉力工作,能够深入矿山体察出现的问题,及时予以纠正。这是兴旺时期制度初立带来的管理优势。”
“但自真宗、仁宗朝以来,管理逐步废弛。上下贪墨的事情不断出现在涉及矿冶的国家衙门中。对于矿山的管理更加是不闻不问,基本上依赖矿丁们自行管理。这就是长期停滞的政局带给官员们的惰性,这个根子不挖去,任如何使用先进技术和机具。最终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
“要改变矿山生产不力的局面,先从用人上抓起,任用得力之人,然后改革制度中不适应现实情况的部分,最后再改革技术、使用新工具。才能收通盘之效。不然白费了总管的这些技术,只能起到事倍功半的效果。”
“人才不易得啊。”郑云鸣说起来,许世清和柯神虎也不住的点头:“政出多门,号令不明,有功众人抢,有过互相推,没人愿意惹这种麻烦。新出仕的小子们又个个崖岸自高,宁可去县上跟老农打交道,不愿意来山中受这风吹雨打的苦楚。”
“我去。”白翊杰说道:“管保一年之内,给总管做出些成绩瞧瞧。”
“现在军中事务正多,片刻也离不开您的时候,您却要离开我们去管理铁矿?”郑云鸣摇了摇头:“庐中八策要依靠谁来执行呢?”
“正因为要遂行八策,不得不事先召集人才,我这一趟出门除了经理矿洞之外,更要云游两湖各处,聚集有志之士一同到总管的麾下来,为将来的大计划做一些事前准备。”
他又说道:“先治五金之弊绝不是小事情,首先五金不但对军队,且对寻常生产与生活关系甚大。军中诸般器械,需要大量的铜铁锡,若是将来总管的发射火器大量采用,铅的用量也不会少吧。农作需要铁制犁铧,水利需要镐头锄头,生活里各种小地方更是仰仗五金的便利。从这个方向入手成效最快,也最容易彰显将军‘新政’的成效,先自此改革起,将来诸般事务就会势如破竹,阻碍减少的多了。”
“其次正因为政出多门,所以这里没有固定的既得利益者的阻碍,这里正是各衙门间都互不相能的一个灰色地带,盘根错节的矛盾虽多,也正有可以回旋牵制的余地。”
“欲成八策,先自京湖的矿山开始,”他拱手说道:“请将军一定给我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