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渝旧事 投石问路
梦若溪大大咧咧往一坐,揪过百里骥圈着脖子胳肢他,低低笑道:“你这孩子莫非是成了精?我连你老爹都糊弄过却竟没骗得了你!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百里骥实在受不了这个人的无聊举动,慨叹为何每次见面自己都得被他当成好玩的东西撮弄戏耍一番?当下触痒不禁,百里骥用力扳开梦若溪的手喘着气嗔道:“你这大人怎么老欺负我一个小孩子?现在情况这么危急你怎么还没个正经?”
梦若溪闻言松开手,刚想说话,就见百里骥起身跳下床拿了几件衣服熟练地遮住窗,又将床帘床幔层层放下,最后从怀里掏出一颗夜明珠将这一方小天地照亮。梦若溪收起惊讶之色,脸上挂着探究的浅笑一瞬不瞬地看着百里骥道:“你总能让我感到意外,有时候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像一个六岁的孩子。若非亲眼看着你从小长大,我真会以为你是吃了什么灵药而驻颜有术,外貌是孩子实际已经活了几十岁呢!”
百里骥心里一凛,暗说好一只狐狸啊这一猜也算八九不离十了。见梦若溪拿那双桃花眼猛瞧自己,百里骥也乜斜着眼睛瞅着他道:“梦叔叔也总能让我感到惊奇,有时候我觉得你一点也不像一个世家纨绔。若非从前就认识你,我真会以为你参加了某个江湖组织,表面上有一大堆伪装身份实际是个深藏不露的风云人物!”
此言一出,屋内有片刻极其安静,还是梦若溪先眨眨眼睛笑着拍拍百里骥道:“贤侄真会开玩笑啊,呵呵呵……”百里骥也贼贼地笑道:“我这还不是跟梦叔叔你学的么?”两人嘻嘻哈哈把此段带过,却都暗自舒了口气。面上这么笑着,百里骥也觉得讪讪的怪让人难受,便主动转移了话题问道:“梦叔叔,有我爹娘的消息了吧?”
梦若溪见他虽然出言询问但那语气却是十分笃定,抬手摸了摸有些僵硬的下巴刚想答话,忽然心思一转,便从袖中取出一张纸递给他。百里骥接过来展开一看,竟然是百里捷的字迹,正待细细看那信中内容,心头突得警铃大作,手中捻着信在梦若溪眼前摇了摇,皱起眉头道:“这写的是什么?梦叔叔当我是学究啦?想必是爹娘的消息,你快读给我听呀!”
梦若溪看了看眼前一脸急迫的孩子,见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中只有担心,于是他轻轻甩甩头,似乎要借以甩掉自己那些荒谬的想法。接过信揣回袖中,梦若溪稳了稳心神方对百里骥道:“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你娘和你哥哥已经安全到达宁西的章台书院,你爹也正秘密赶回临钦。”
“什么!”百里骥睁大了眼睛,算算日子关静和百里骐的平安到达在他意料之内,可百里捷怎么会在这个时候从前线跑回来?这不是要叛国么?
梦若溪点头叹道:“你爹那个榆木脑袋总算活明白了点!他效忠的皇帝可根本没想给他留什么退路!现在北姜持续向边界增兵,已经摆出了决战姿态。此役若集东渝全国之力上下一心倒还有五分胜算,可那皇帝疑心太重,更兼负责粮饷供给的吴夙忠百般阻挠掣肘借机打压,你爹的处境本就十分艰难了,再加上……”
百里骥见梦若溪的眼光落到自己身上,便知道百里捷这次回来主要是想救自己出宫。这个世界中主流的意识形态与古代儒学统治下的封建王朝相差无几,忠君爱国是大部分文臣武将毕生的信条。知子莫若父,反过来百里骥对于百里捷人品也是再清楚不过了。得知他为了救自己而甘愿背负可能的误解、骂名甚至是生命危险,百里骥心里暖暖一酸,为这润物无声的父爱而感动。不由暗叹自己竟然有了做儿子的自觉,百里骥揉了揉眼睛接口道:“再加上老婆孩子都被算计了,哪里还能坐得住是吧?”
梦若溪被这番“不肖之言”惊的一怔,既而大笑着指着百里道:“你可真敢说啊!这哪里像他,简直就是我的儿子!等这事过去,我非向你爹讨了你做干儿子不可!”
百里骥撇了撇嘴道:“那就先把我弄出宫再说吧!”
“我这就出宫,争取在你爹赶到前做好所有准备。你爹离开时虽然已经安排好军营的事务,但我们都不知能拖多久,因此这几天你要格外小心”,梦若溪正色说道:“不要多管闲事,不要轻易相信这宫里的人,好好等我们回来,知道么?”
百里骥见梦若溪如此正经反觉不适,知他要赚便将夜明珠收起,掀开帘幔跳道地上朝他戏谑一笑:“你怎么出得了宫?‘文先生’不给我们讲学了么?”
“这小小皇宫还困不住我”,梦若溪说着也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朝百里骥道:“早点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呢,毕竟文涵蕴可不只是我一个人!”话音才落,人已经到了窗口,像来时一样轻巧的蹿出去了。
屋内又恢复了安静,一缕缥缈的月光从窗口透进来,柔柔洒在地上。百里骥走到窗爆将窗户关好又顺手落了闩,自言自语道:“果然是贼性难改,明明有门偏要爬窗……”
一夜没睡好的结果就是顶着黑眼圈,但顶着黑眼圈的原因并不只有失眠。
此刻的百里骥强忍着瞌睡虫的侵扰,撑着眼皮听堂上书案后那位“文涵蕴”用清朗的声音播放“催眠咒”。说实话,早上刚看见他时百里骥简直不感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样的面容一样的声音,任谁也无法想象那张面具后竟然换了个人。不过看得久了,百里骥终于在那双眸子里找到了细小的差别,但除此以外毫无破绽,这等易容术惹得百里骥手痒难耐,简直想当场和他比试比试。
单手托腮,百里骥的目光落到身旁的李榕悦脸上。此刻,在他那苍白的面庞上也挂着清晰的黑眼圈,但百里骥知道那是中毒的表现之一。目光滑过那白中带青的印堂,那几乎没有血色的薄唇,李榕悦的脸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被霜寒摧折的花朵,透出一种濒临凋零的凄美。一种强烈的悲哀在百里骥的心头蔓延:这个不满八岁的孩子只因错生于权利的旋涡就该被人无情的杀死么?他小小年纪能有多大威胁?只因一个别人强加给他的身份地位就要失去如花的生命么?怎么能这样……
百里骥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李榕悦感觉到他的视线忽然转过头来看他,正撞上百里骥来不急收起注视。两道目光相交,一个凌厉,一个温柔;一个震惊,一个怜惜;一个暗藏对生命的,一个挣扎于内心的抉择。最终,两道目光分开,两人各自转过头,一人内心激荡,一人下定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