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渝旧事 27.小试身手
百里骥见那小太监慌了神,一副想动不能动、要说不能说的急迫模样实在让人好笑,心中的恶气也去了一半。细看那小太监倒也模样周整、白净秀气,只是刚才那斗鸡似的气势全没了踪影,此时他瞪着眼鼓着腮的样子更像一只离了水的青蛙。
“你说太子这是第几次发作呢?”百里骥坐在地上,将下巴枕在膝头看着小太监憋红的脸,神态中一派气死人的悠闲。
“哦,让我想想,‘气弱心悸,印堂泛青,阳溪、大陵两处现出殷色’。哎呀,莫不是到了第七次发作的时候?!”偷眼一瞥,小太监的脸色已然变白。
知道自己所言不差百里骥更来劲了:“这‘春暮’也是个趣物,前六次发作都死不了人。只是这第七次啊……唉!你家太子好可怜啊!他都要死了你还偷懒在这里躺着,不用叫太医么?枉他信任于你,你却溜出来玩……”说着又向那小太监眨眨眼。
不看还好,这一看倒把百里骥唬了一跳:那小太监不知何时停止了挣扎,就那么静静地躺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眼中竟然不断涌出泪来。
这下轮到百里骥慌神了,原本他只想教训一下这个不分青红皂白就拿刀扎人的小太监,为自己受惊吓的心肌出口气。谁料扇情过度,情况脱离了他原本的预期,惹一个孩子这么伤心流泪也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百里骥有些懊恼地抓抓后脑勺,站起身来走到他身边,从腰间掏出药瓶拔了塞子送到他鼻子下。
一股清香瞬间在暗道中弥漫开来,让人顿生清爽愉悦之感。那小太监却仍然无知无觉地躺在地上,木偶一般毫无生气,只有眼泪像泉水般从那双失去焦距的眼睛中狂涌。
百里骥叹了口气,伸手推了推他道:“拜托,你的忠心让我非常感动,但是你要再躺着不起来你家太子就死定啦!”此话刚出口,百里骥就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咽喉处被紧紧扼住喘不过气来。
那小太监一个翻身将百里骥摁在地上,双手卡住他的脖子,咬牙切齿双目赤红地盯着他道:“都怨你,你害我没法及时找到救太子的药,是你害死太子!你要给他陪葬!”
百里骥触到那眼中分明的杀意立刻挣扎起来,但两人力量相差不少,即便用尽全力却是挣脱不得。百里骥抓住他掐在自己喉间的手向外扳,可那双手竟像钢铁般强硬,任被抓得皮破血流也丝毫不松。百里骥眼前发黑,心中知道不好,拼尽最后一点气力叫道:“霰雪草!”
小太监闻言一惊,手下就放松了些。百里骥借机连吸几口气,死死盯住他的眼睛说:“你杀了我……就没人……救太子!”
“难道你能救太子?”小太监的手又松了松,怀疑地看着百里骥。
闭着眼睛点点头,百里骥喘着气说:“若不是为了救太子……你以为我大半夜的……去御医馆偷霰雪草……做什么……”
“可是你为什么要救太子?”
“那你是又为什么呢?”百里骥挥开他的手,摸了摸差点断掉的脖子坐起来。
“我是太子的人!”小太监目光坚定的说。
百里骥既没时间也没精神打击他的忠诚,抚着金星乱窜的脑袋胡乱应道:“我是太子的陪读,也算是他的人吧……你再不带我去见太子,误了时间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那小太监被他一语惊醒,也不及再纠缠其他,一把扯了百里骥就走。百里骥也知救人要紧,忍着缺氧造成的眩晕头疼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向暗道的尽头赶。
偌大的屋内无一人侍侯,只有昏暗的烛火伴着噪人的蝉鸣摇曳。李榕悦紧闭双眸躺在床上,三层锦被也抵不过周身那如置冰窟的寒冷,单薄的身体像寒风中的秋叶瑟瑟抖动,骨节分明的手深深抓进身下的丝绒中。忽然,那原本合着的眼睛倏地张开,身体的颤动也几乎不见。李榕悦微微侧头,果见自己等待的人从床下钻了出来。
那人甫一出来就立刻奔到床前,见李榕悦朝他扯出一抹笑容才暂时放下心来,刚想开口说话就听一个声音哼哼唧唧道:“暗道那么大,怎么出口这么窄?哎呦!”
身下的床似乎被什么东西磕中,李榕悦一惊抓住身旁人的袖子低声道:“晨曦,床下有人!”
晨曦这才想起百里骥来,对李榕悦说了声“不妨事”赶忙弯身掀开幔穗。李榕悦心中惊奇,也拼命半支起身体向床下望。只见一只粘了尘土却不掩莹白的手伸了出来,一把揪住晨曦的裤脚,熟悉的声音响起:“不管是谁先搭把手行不行!”李榕悦闻言暗道怎么是他?就见晨曦已经将一身狼狈的百里骥拖了出来。
百里骥在暗道里折腾了半天,此时衣服上满是尘土,脸上汗水留过的痕迹都清晰可见;束发的丝带有些松了,几缕如墨的发丝紧贴在脸上,颈项上的指印分外触目惊心。看到躺在床上的李榕悦,百里骥爬起来理理衣服,不跪不拜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掏出丝帕塞给晨曦道:“用酒泡了拿来,要快。”晨曦接过丝帕打开看了看,略一犹豫便迅速跑了出去。
百里骥目送他出去又回头对李榕悦说:“待会儿解毒时应该会很疼,你尽量忍住不要大声叫喊。虽然不知道你这里怎么会无人值夜,但相信你和我一样不希望有人看到我们在做的事。”
李榕悦冷冷看着百里骥,病弱的身体却散发出惊人的气势:“你为什么要帮我?你想要什么?”
百里骥看着面前这个不像孩子的孩子,他的敏感、戒备、冷漠都是这个宫廷教出来的,小小年纪失去母亲的庇护犹能在宫廷中活到今天,这些xing格都是功不可没的。思及此处,百里骥也不生气,半真半假地应道:“我是你的陪读,你死了我陪谁啊?若说有什么想要的……我倒挺想看到你有朝一日穿上龙袍的样子。”
李榕悦没想到他的答案竟是这般,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想从中抓住些什么。可是那双眼睛波澜不惊,清清淡淡的什么也看不出。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好在晨曦端着药酒回来了。
百里骥朝那碗里看了看,原本干瘪的霰雪草在酒中妖艳地舒展开了茎叶,颜色也变得通体嫣红,直将整碗酒都浸成了瑰色。百里骥又掏出了颗药丸,连同药酒一起递往李榕悦面前。见李榕悦看着药还在犹豫,百里骥也不催他,只漫不经心地拿出个锦囊在手中摆弄。窗外监时太监打更的声音由远及近,李榕悦一咬牙接过药来放进口中就着药酒一饮而尽,时间正是子时。
没过多久那药xing就发散起来。李榕悦满面酡红汗透衣衫,很快就陷入了昏迷状态,可他的身体还在因痛楚而无意识地挣扎。百里骥指挥晨曦按住他的四肢,从手中的锦囊里掏出插着银针的棉布包,快速在几处要紧囧位上施了针。这针一扎进去,李榕悦就挣扎地更厉害了,晨曦用尽力量也几乎压他不住,然而就算意识不清,李榕悦也牙关紧扣始终未哼半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百里骥和晨曦都已大汗淋漓但谁也不敢放松丝毫。百里骥见李榕悦印堂的青黑已经散开,伸手将这些特制银针的内芯拔去,银针尾部纷纷冒出黑水来……待那黑水冒尽,李榕悦也安静下来。百里骥将银针一一拔去,示意晨曦下来休息,自己也大大松了口气。伸手拉开李榕悦的衣襟袖口,百里骥正凑近想观察一下,一直昏迷的人却突然睁开眼睛。
“啪”得一声清脆的声响在空旷的屋子里回荡,百里骥捂着脸惊讶地瞪着李榕悦,李榕悦攥着衣襟也瞪着百里骥,晨曦站在床边无措地看着两人。
“你干什么打我!”/“你好大的胆子!”两人对视片刻同时开口。
百里骥正要爆发,见李榕悦抓着衣襟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想他一个孩子也不易,最终忍下怒气站起身道:“太子殿下如此精神,看样子已经没什么要紧了,请容草民告退!”说完,看也不看两人便大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