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意外之援

饮恨黎阳 21.意外之援

叶知秋和百里骥到达那片瓦砾跟前时,百里捷和梦若溪都沉默地站在那里。顺着他们的目光,百里骥也看到了吊在树上的尸体。那人死状甚惨,面目黑紫难辨相貌,右臂缺失袖管空垂,胸前的衣服已经被血染成了黑色,尸体上散发出的古怪气味即便相隔这么远也能闻得到。百里骥此时突然怀念起自己前世的近视眼来,入目的情景让他胃中翻江倒海,登时弯腰将早上吃得那点东西吐得干干净净。

百里捷走过去替他拍着背,顺便挡住他的视线。梦若溪皱着眉头向叶知秋道:“不是要你们等等吗?怎么带他上来了?”

叶知秋看着一旁狂吐的百里骥,木然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不过这点表情转瞬即逝,少年平板地回答道:“不应瞒他。”

梦若溪拿他没办法,正叹着气,却看到后面何姝带也赶了过来。定睛细看跟在她身旁那人,梦若溪不觉一怔。

转眼间两人已落到身边,梦若溪脱口问道:“你怎么会这么快?”

轻裳向百里捷和叶知秋点点头才笑着答道:“我本来也没走远呀。”梦若溪还想再说话,轻裳忽然向好容易直起腰的百里骥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百里骥一头雾水地看着眼前这个养眼的美男,指着自己问道:“你认识我?”

轻裳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儿,忽然惊讶道:“你不是那个孩子!原来你们是双生子!”

这下所有人都显出惊讶的神情,百里骥几步抢上前来问道:“他在哪里?”

难得轻裳倒也没被他问糊涂,摇头答道:“十日前偶然见过,现在却是不晓得他的行踪了。”

好不容易遇到个见过百里骐的人,百里骥哪能轻易罢休,立即追问道:“你是怎么遇见他的?把具体情况说清楚!”

百里骥一急之下早忘了自己的“晚辈”身份,口气难免重了些。见轻裳挑着眉微眯起眼睛,百里捷拉过儿子向他拱手道:“犬子冲撞先生,还望海涵。只是此事于我们甚为重要,还请先生言明。”

轻裳听见“先生”二字几乎没忍住笑,忙向百里捷回礼,口中说着“不敢”,眼睛却瞟着梦若溪。梦若溪会过意来,连忙给互不认识的两人做介绍。听见对方的名字轻裳一怔,忙施礼道:“原来是百里将军,失敬失敬。”

百里骥此时厌烦透了古人赘礼多仪的风俗,不由出言提醒道:“刚才是晚辈失礼了,不过还请您先回答我先前的问题。”

罗轻裳闻言一顿,抬头瞥了眼树上吊着的尸体,最后将询问的目光投向了梦若溪。

百里捷见了,知道是他们内部事务,便向梦若溪道:“我先带骏逸回车上等罢。”

看着不情不愿的百里骥被百里捷抱着离开了去,半天没插话的何姝突然爆发道:“你们这些大男人怎么如此婆婆妈妈的?那约定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这几年的情义难道是假的么?我就不信人情还比不上一纸盟书?我一个女人还不计较,他们难道会这么小肚鸡肠?”

见叶知秋和罗轻裳也都微微颔首,梦若溪略微动容,沉吟片刻后终于向另外三人拱手道:“大家如此厚意,我若再不领情便是矫情了。破了规矩也罢,回头我自向他们请罪……”

何姝一巴掌拍向他道:“还这么多话!简单的事也被你们弄得复杂了!情报杂乱难辨,我现在倒有些看不明白!不能再这么各管各的了,你们统统听我说……”

通往枫镇的官道上,一队车马不疾不徐地按次前行。

天气炎热,马车里更是闷如蒸笼。百里骐躺在垫厚了的褥子上,咬牙对抗着马车颠簸牵动伤口的痛楚。关静坐在他身旁,将层层的绷带解散,用帕子蘸着清水小心地避开密布的伤口慢慢替他擦拭着。这种降温方法对于正在发烧的百里骐无疑是杯水车薪,但好歹也算聊胜于无,因此关静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手上的工作。

不知是碰上了坑凹还是石块,车身忽然剧烈晃动了一下。关静收手不及正触在一处伤口上,尚未结痂的伤口登时裂开,血水慢慢渗了出来。百里骐吃痛闷哼了一声,紧闭着眼睛皱了皱眉。关静赶紧拿棉纱轻轻覆住伤口,忙乱中眼泪又涌了出来。

感觉到滴在脸上的温热液体,百里骐睁开烧得酸涩的眼睛,果然见关静正掩面拭泪无声饮泣。心中微恸,百里骐努力抬起手扯了扯她的衣袖。关静见他醒了,忙勉强微笑着问:“卿儿醒了?觉得怎么样?”话一出口,眼睛又朦胧了。

暑热伤重百里骐当然不会好受到哪去,便是他说自己好了明眼人也不会相信。但见关静如此自是不能实话实说的,因此他略一犹豫才开口问道:“有水么?”

听见儿子要喝水,关静立刻取过水壶倒了一碗水,小心翼翼地半扶起他的头将碗沿凑到他唇边。百里骐倒也确实觉得干渴燥热,咕咚咕咚就饮了个干净。关静替他擦擦嘴角,柔声问:“够了么?”百里骐慢慢点点头,关静便轻轻扶着他躺了回去。

清凉的水带压住了些许暑气,百里骐感觉略微精神了些,伸手拉过关静的手,在那细白的掌心写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关静和他母子连心,见他拉着自己的手便立即凑近,细看他在自己手上的笔画起落。看完他的问话,也效仿他的方法答道:“多半是去黎阳。”

百里骐沉思了一会儿复又写道:“我们得想办法逃出去。”

关静微微摇摇头:“现在你的身体经不得折腾,等你好些吧。”

“此时敌亦大意,正是机会。”

关静见了一阵沉默,抬手写道:“我不容你再有闪失。”

百里骐摇头:“他太危险,不能再待下去。我有个办法……”

关静看他一笔一画地写着,脸上逐渐露出惊讶的神色。看到最后,她抽回手斩钉截铁地小声说:“这样不行!太冒险了!”

百里骐叹了口气,努力欠身要拉她的手,关静见了只得又将手递回去,就见他写道:“不入虎囧,焉得虎子。再说不是确有那种方法的么?”

关静摇摇头,在他手上写道:“要假死确实不难,但他为人诡异莫测,更兼手段狠毒,定然不会留任何疑点纰漏。若他将你抛下山崖,又或是付之一炬……总之,此法万万不行!而且,他原也修习过毒术,我手边又没有药材器皿,要制住他不大容易。”

百里骐想了想正待再写时,抬眼瞥见关静已经走了神。见她眼神闪动若有所思,百里骐知她也在思索对策,便暂不打扰于她,自己也默默筹谋起来。

傍晚时分,车马抵达了枫镇。

列慕秦并没有如预期般出现,关静和百里骐被几名黑衣人带到了一间小屋关起来。

屋子虽小,一应摆设倒也整齐干净。关静见桌上准备着清水和伤药,心中略为安慰,细心试了试药的真伪才动手给百里骐换药。

百里骐看着关静将染血的绷带换掉,小心地在每道伤口抹上药膏,最后轻轻缠上新的棉纱。她的动作那样轻柔,好像自己是世上最珍贵的宝贝一般,不由心中感动。因为觉得别扭他一般尽量避免称呼双亲,此时却主动对上关静的眼睛郑重说道:“娘,我们一定要活着回家。我们兄弟会好好孝顺你和爹。”

关静微笑着摸摸儿子的头,红着眼圈将手中的棉纱条打好结,轻声说道:“娘知道啊,一直都知道的……”

骤然打开的房门破坏了屋内安详的气氛,一名侍女提着食盒走了进来。从进门后,她就一直站在门边,目光扫过百里骐时略微怔了怔,接着便冷冷瞪向关静。百里骐很快发觉了异常,警戒地盯住那名侍女。就见她将手中的食盒往桌子上一丢,抬手揭下了脸上的面具向关静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师妹以为呢?”

关静蓦然站起来,怒气和恨意让她纤细的身子微微发抖。百里骐从未见过这样的关静,担心之下也挣扎着坐起来,伸手握住她微凉的手指。

若是眼神可以为刃,此刻小屋中便是刀剑分飞了。想起列慕秦的话关静心如刀绞,咬牙向蓝舞道:“从小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我都不与你计较,处处谦让于你。可你竟然如此狠毒害我幼子,此仇我与你不共戴天!”

沈雨雁闻言一愣,瞟了眼冷冷打量着她的百里骐,倏然冷笑道:“我还当那小子有九条命呢,原来是双生子。实话告诉你,我就是东渝皇后沈雨雁!你没想到吧?竟然把儿子送到我手里,真是天意!想当年你勾引得师兄失魂落魄,可现在他还是在我身边!哈哈哈……”

百里骐听她的言语心中已经猜得了几分,此刻只觉得她那张艳丽的脸扭曲地让人厌恶,恨不得上去撕碎了它。趁着理智还未崩溃,百里骐冷冷打断那尖利的笑声:“话说完了?要笑就滚出去笑!”

沈雨雁果然止住了笑,咬牙怒道:“你说什么?你竟敢……”

“我为什么不敢?依我看害怕的是你!你不在宫里当你的皇后,现巴巴跑到边塞做什么?别说是想探望你戍边的老爹!”百里骐紧盯着她的眼睛讽刺道。

从未料想到会被一个孩子抢白的沈雨雁登时气得头顶冒烟,好半天才勉强压住怒火,向关静冷笑道:“师妹养得孩子不简单啊!废话不说,我今天来就是要告诉你,师兄是我的,你别动歪脑筋了!”

关静反握住儿子的手毫不示弱地冷笑道:“你只管看紧,我可不稀罕!”

“好!既然如此,我今天就放了你们。”沈雨雁说着拍拍手,门外那几名黑衣人出现在她身后。

她最后冷冷扫了两人一眼道:“慢走,不送!”言罢转身带着手下趾高气扬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