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春从床上爬下来,看了一眼窗户外的天色,“我竟然打坐了那么久?”
歧离渊点头,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水面上的茶叶,“本来我想自己一个人去处理那些卫士的,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带你一起去。”
第二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大晴天,天空蓝湛湛一片,一点云彩都看不见。草原上吹过暖暖的风的时候,那些草都会俯下,用自己的叶尖去触碰地表。
姬明远身后站着两个男人,早早在城墙上等着歧离渊。殿春在走上城墙的时候,看见城墙角落落下一个弯尾巴的影子。
她的脚步顿了一下,就看见一个狗脑袋从角落探了出来,紧接着,姬奇巧伸出脑袋,食指放在自己唇边,示意:不要出声。
歧离渊在城墙上喊她,“殿春,你在干嘛?”
殿春立马收回视线,哒哒哒跑了上去,“没事。”
两个男人将一个圆鼓拿出来,圆鼓鼓面上画着殿春看不懂的图案,锤子捶上去的时候,周围的空气都会跟着震动。
鼓声一道一道传远。只见卫士从荒原的不同方向向守陵镇赶过来。身后似乎也有密集沉重的脚步声。殿春一回头,就给吓了一跳。
当荒原上的卫士往守陵镇赶过来的同时,守陵镇中的卫士也慢慢赶了过来。和城墙之外不同,守陵镇内没有足够宽阔的广场,那些卫士胳膊贴着胳膊,背挤着背,密密麻麻站在了一处。阳光洒下去的时候只能看见一片片刺眼的金属光泽。那一双双黄澄澄的眼睛齐齐看过来的样子也格外瘆人。
姬奇巧和天狗已经被挤成了趴在墙面上的一张饼。
姬明远挥了挥手,就听见鼓声换了调子。卫士开始一个一个排着队往墙上走。
殿春觉得,这面鼓的作用可能和战争时吹响的号角差不多。刚刚的音调是集结,换一个方式可能就是进攻了。
每一个卫士从歧离渊的面前走过的时候,歧离渊素白的指尖就会在卫士的后颈处一按。随后,一个圆珠弹出,他看了几眼,又将珠子放了回去。
珠子弹回去的时候,殿春能听见咚地一声,就好像那颗珠子掉进了铜人身体内部的哪个缝隙之中了。
不过看姬明远或者其他人的神色,似乎并没有人对此提出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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检查卫士的事情其实很快就完成了。姬明远站在城墙上,眺望着远方,“国师很快就要离开了?”
歧离渊笑着摇摇头,“别的守陵人或许不知道,但是族长不可能不知道。铜人最多的地方不是这外面。”他指了指镇西侧的巨大的黑色山石,“而是在那底下。”
黑色的山石之下,是真正的姬国王室的长眠之处,是陵墓。同样也是守陵人世世代代要守护着的,不能入内的禁区。
姬明远的面色一变,猛地抬起眼帘看向歧离渊。歧离渊仍旧在笑,但是那笑意落在姬明远的眼中变得愈发别有深意。
歧离渊又说,“规矩是死的。”若是为了这个规矩放任王陵之中的铜人不管,哪天铜人发难,遭殃的只会是守陵人。
姬明远眼中神色变换不止,片刻之后,他终于松口,“择一日,我会开石门,亲自送国师入陵。不过,王陵素来凶险,没有人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我会派人在门口等候国师七日,若是七日过去,还不见国师身影,王陵石门就会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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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石门的日子定在了半月之后。
中间正好卡了一个佳节。荒原上风起,盛夏的尾巴悄悄溜走了。
守陵镇的主道两边的流银灯上被镇民们挂上了暗红色的旗帜。夜风从走道上吹过的时候,暗红色的旗帜也会哗啦啦扬起来,流银的光从旗帜之下漏出,像是夹在在鲜血之中的冰冷刀光。
还会有人爬上城墙,放飞一盏涂得红艳艳的孔明灯,孔明灯的下面挂了一串银色的铃铛。当灯飞上半空的时候,铃铛就会叮叮咚咚响起,一阵一阵随着风传远开来。天上的灯多了,镇上就全是悠悠的铃铛声了。
可是绕过这些场景走到守临镇的另外一头,就会见到完全不一样的场景。
那是一个广场。广场上早早就搭起了一个圆台,上面有两个壮士在赤着膀子相斗,一个头上带着黑色的面具,另外一个带着红色的面具。红色面具的人每一次将黑色面具的人撞倒在地,都会引起人群中的一阵欢呼。最后,那个带着红色面具的人拔出别在自己腰上的尖刀,狠狠砸在了黑色面具的人的胸口。瞬间,圆台被鲜血染红。观众更是兴奋。
殿春站在人群之中,紧紧攥着歧离渊的衣角,漂亮的眉毛皱成了一团。
这一天是中秋。一个平和团圆的节日。
从来没有人会想到,在姬国的另一片不被外人踏足的土地上,上演着这样一幕幕血腥古怪的狂欢。
仿佛头顶的那一轮圆月都被鲜血染红了。
歧离渊浅茶色的眼睛中闪过一抹厌恶,身上的气息似乎也冷了几分。
“你知道这一天在这里叫什么吗?”沉默了片刻,歧离渊冷冷地勾了勾唇角,问殿春。
殿春摇头,“难道不是中秋吗?”
“从前是,但是成为守陵人的这一天开始,他们就开始过另外一个节日了——驱魔节。台上那是生祭,黑面具代表巫蛊族人,是魔,红色那一方是守陵人,是正义的化身。”
“‘魔’是自愿上去送死的吗?”
歧离渊点头,“是,劳酬丰厚又死不了,总会有人去谋取这样的活计。”
话间,就看见早早等在一旁的两个医者快步上了圆台,当场救治那个带着黑面具的魔。
直到“魔”被抬了下去,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难闻的血腥气。
看着旁边格格不入的狂欢场景,殿春只觉得不寒而栗。
歧离渊垂眼偷偷看了一眼殿春,就看见殿春一副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咬人的警惕模样,不由地好笑。于是捏了捏她软乎乎的手心,问她,“以后还乱跑么?”
殿春使劲摇头,“绝对不离开师父视线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