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春的妖力真是骇人的强盛。在不知道第几个卫士胸口被妖力侵蚀出了大口,内腔中的珠子被击碎成了粉末之后,歧离渊终于拦住了她,他几步上前,手中结符打在城门上。冰蓝色的符咒在城门上闪了一下隐了进去。
正在继续往城墙上走的卫士动作皆是一顿,慢慢回过头,退了回去。
城墙上原本全灭的灯笼突然亮了起来,城门吱呀一声打开。
殿春猛地收了妖力,强盛的力量在体内冲撞,使得她的脸色一白,身子一晃。歧离渊连忙扶住她,手掌贴着她的后心为她输送气调理体内游走不停的妖力,一边温声道,“不要收的这么突然,小心被力量反噬。”
殿春点点头,表示明白了。
原本还在攻击他们的卫士在城门口站成了两列,仿佛在欢迎远方来客。歧离渊牵着殿春的走慢慢走入了城门。
当两个人都迈入了城中之后,身后的城门就关闭了,眼前的空间比刚才的石室要宽阔很多。
看见的似乎是街道,和都城的格局很像,是不过要拥挤狭窄许多。一阵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阴冷的风吹过,地上的金沙就自己扬了起来,变成了行进来往的行人。每一个行人的面容都栩栩如生,充当睫毛的金沙还会时不时颤动一下。
酒楼上的柱子上缠着一圈圈流银,地上还跑着不常见的不到膝盖高的无害妖物。一个像肉球一样的小妖撞到了殿春的腿上,还懵懵懂懂抬起头看了来人一眼,接着骇了一跳,慌不择路地撞散了一个金沙聚起的人。
歧离渊说,“这是都城,先主的都城。”
他又指了指一半隐在王宫之后的黑色山岭,“那边妖狱,是百妖军的牢狱。”
歧离渊指着的地方闪过一抹山风,又立马隐了下去。又听见一声尖啸的怪叫。
殿春惊讶,“还活着?”
歧离渊笑,“这个陵墓应该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妖城。送进来妖都活得好好的,送进来人却都是死人。”
“它们也守陵吗?”
歧离渊默了一瞬,“守,但守的不是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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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宫也和记忆中的那个一模一样,只不过四周寂静基本无声,只有偶尔走过的金沙会发出沙沙的声音。
推开王宫宫门之后就再也见不到金沙了,这里面就是流银都用的少,两边的大道上摆着宫灯,宫灯上面画着驱魔日的情景。和《守陵录》上面的描述基本一致。
在人走过的时候,宫灯会自发两起,画上的人也开始动起来,开始演示百年前发生在现实中的一幕幕。殿春看见了岑秦被剐心,钉在墙上,殿春看过去的时候,画上的岑秦也正好抬起了眼睛,看了过来。
殿春被这一眼定在了原地,那一眼中包含着怨恨和不甘。眼角还缓缓划过一滴血泪,看得让人心里涩涩的。殿春只感觉自己的五感被丝丝抽离,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内心发狂般空洞。
歧离渊捂住了她的眼睛,“别看,岑秦的精神力太强了,会吞噬你的。”
说这话的时候,他浅茶色的眸子直直看着岑秦,直看到岑秦眼角的那滴血泪没入了她的衣襟之中。
殿春问他, “到底岑秦是怎么死的?”
是《守陵录》中那样死在先主的怀抱中,还是偶人戏中那样被匠人所杀,还是像这个宫灯上画的那样,生生剐心而亡……
剐心而亡,那该多痛啊……
歧离渊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谁知道呢。”
王宫中的连廊上挂着一层层白色的薄纱,层层叠叠之后是黑洞洞的各个大殿的入口。
歧离渊从一层层纱幔之后信步走过,没有一刻迷失了方向,直到见到王宫最中央那个大殿,歧离渊才停下步子。殿春仰起脸,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这么认真地打量过这个宫殿。
和都城的那座沐浴在阳光中的不一样,眼前的这座宫殿门前没有来往宫人,不见鸟雀鲜翠植株,只有一座巍峨的宫殿笼罩在死气之中。
走上石阶,殿春才看见,在朱色的石柱上有几道颜色浅浅的爪印。宫殿门口的白纱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撕成了一条一条的,凄惨地耷拉在门框上。
宫殿中摆放着两座灵柩。其中一个上面绘制腾云龙纹,应该属于先主。另外一个灵柩应该是属于先主的王后的。
魏太傅说过,先王后姓林,温婉大方。殿春也看过先王后的画像,画像上的女子眉眼弯弯,笑容清浅柔和,身材也是恰到好处的纤细柔弱。可是现在,属于先王后的灵柩被打开,灵柩盖子上有凌乱的划痕和敲砸痕迹。
那个原本面目清秀漂亮的女子也变得面目全非了。她的脸被利器划开一道道皮肉翻卷的口子,眼眶下陷血肉模糊。
殿春被她的模样吓得脸色一变,忍不住向后逃去。歧离渊将她拦住,将她推前两步,“诶,你看她是不是动了一下?”
殿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声音都变调了,“师父!”
歧离渊一将殿春放开,小姑娘就迈开自己两条细细的小腿,一溜烟跑到了圆柱时候,过了一会,才怯生生地露了一张惨白的小脸出来。
歧离渊失笑。
他走近王后灵柩前,指尖拨开灵柩上面浮起来的粉尘,“是猛兽挠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笑了笑,“也是护主。”
继续往内走两步,拨开灵柩之后的围幔,就看见两个灵柩之后的墙上挂着两幅画像,画像上画着先主和先王后两人。先王后的脸上带着一抹自信大方的笑容,而先主的表情严肃,不见喜色。
歧离渊松手放下围幔,走到殿春的面前,微微蹲下身子,有点无奈地看着她,又用指腹擦去殿春眼角的眼泪,“不吓你了,走,我们去妖狱。”
妖狱的入口在王宫之内,推开御书房的一面书架,就能看见一个长长的四面全是浮雕的甬道。墙壁上的浮雕刻画着各色的妖物。其中大半是殿春听说都没有听说过的。
还没有走到出口,殿春就听见了一阵飘渺的歌声。歧离渊捂住她的耳朵,“滤掉这道歌声。”
殿春照他的指示做完之后,歧离渊才放开手,继续往里面走去。
一走出甬道就有一层闪着荧光的鳞粉从上空纷纷扬扬地洒下来,殿春抬起头,看见一只翅膀上的羽毛上浮着一层鲮粉的灰白色大鸟正用自己一双有脸盆大的眼睛看着自己。它的眼睛像是盛满星辰的蓝紫色玻璃珠一样,通透又漂亮。
就这样看着,殿春突然感觉到一阵眩晕,好像眼前出现了梦幻的泡沫一样,又甜又腻。
“幻蝶鸟。”歧离渊出声,将殿春从幻觉中拉了出来,“幻蝶和鹏鸟的杂交,翅膀上的鳞粉和眼睛致幻,不过是只要你不要和它对视就好。”
殿春移开目光,那只幻蝶鸟就扭过了头,弯弯的喙勾着一道冷光。
殿春看着眼前轻飘飘飞过的一只只有拇指大的幻蝶,脑海中浮现了大鹏宽广伟岸的身影,神情复杂,“……这也能杂交吗?”
“哈哈。”歧离渊罕见的朗声笑了两声,“很少有幻蝶能长的很大。”
“最近的一只在战场上牺牲了,这只是它的后代,叫做擎天。”
擎天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展开自己的翅膀扇了两下,瞬间,平地狂风大作,鳞粉在虚空中飞舞。
歧离渊默默将头发上挂着的鳞粉摘去,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它有点太热情了。”
殿春看着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歧离渊,忍不住笑出了声。
歧离渊无奈地看了殿春几眼,往里面继续走,“走,带你去镜湖,看看那群神秘的歌者。”
镜湖正如其名,是一片像是镜子一样的湖水。水中央有一个凸起来的黑色礁石上有一群泛着微蓝荧光的生物扑通扑通跳入了水中。原本平静的睡眠上荡开了一圈涟漪。
耳畔因为被故意忽略而显得飘渺模糊的歌声也停止了。
歧离渊向殿春伸出手,“给我之前给你的包罗万象。”
殿春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将包罗万象递给了歧离渊。
歧离渊从里面拿出了一把亮晶晶的宝石,抛向了空中。
顿时,湖中冲出来十几只鱼尾人身的妖物,伸手为了几颗宝石抢夺,大打出手。
“这是鲛人,又名泉客,歌声惑人,落泪成珠,善纺织,焚烧成油可做长明灯。不过很多人不知道,它们喜欢亮闪闪的东西。”歧离渊嘴角含着一抹笑,定定看着那些鲛人,“对它们来说,呆在妖狱之中或许更加安全。”
说话间,一只鲛人偷偷靠近了河岸,从水中冒出了一个脑袋出来。一层水从它冰蓝色的头发上滑下去,它一双泛白的鱼形的眼睛好奇又警惕地看着歧离渊和殿春。它的脸侧靠近眼睛的地方还有一层没有褪去的荧蓝色鱼鳞。
歧离渊从包罗万象中取出一颗宝石放在了殿春的掌心,“轻轻递给它。”
殿春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手伸了过去。
小鲛人看了殿春好几眼,终于从水中伸出来自己的手。它的手指间长着看得见青色细细血管的薄薄的蹼,指甲尖尖长长,手背上覆着一层鱼鳞。它犹豫又犹豫,终于大着胆子从殿春的手心捡过了宝石,再握住宝石的瞬间,它的脸一下灿烂了起来,咧开嘴,露出一排小小尖尖的牙齿,冲殿春甜甜一笑。
殿春只感觉鲛人的指甲从她的手心划过,她的皮肤上泛起一串细密的痒意。她眯着眼睛感叹道,“我觉得我可以理解大鹏和幻蝶这种跨越种族的爱情了。”
歧离渊面无表情地拆她的台,“鲛人性情冷漠嗜血,并没有你看见的这般良善。”
像是在印证歧离渊的话,远处争夺宝石的成年鲛人挥起手臂,用自己的利爪给了竞争对手一爪子,又猛地扎下去咬住了对方的脸肉,瞬间,水面上晕开了一圈蓝色的血液。
殿春立马直起身子,觉得自己的脸都在隐隐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