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茄出嫁后,张家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红椒等人婚事。各种金玉器皿、家俬屏风、帐幔帘幕、古玩摆件、头面首饰等络绎不绝地往王府里搬。
这些年,随着他们兄弟姊妹长大,张家也一直在准备。比如自年前海外诸国来大靖朝贡后,海上贸易迅猛发展,紫檀、黄花梨、酸枝木等名贵木材因被皇家和豪门青睐,便有人专门从东南近海贩运这些回来。
张年也趁机收集了些,制作了一批拔步床、架子床、罗汉床及美人榻、桌椅屏风等家俬,都是为小辈成亲准备的。
首先就是绿菠。
她要进宫,说不得样样都紧她先来了。
可是,皇宫有皇宫的规矩,所能带进去的东西有限,而且要经过查验。因此到后来,她的嫁妆反而看去最少,不过是多带些钱财等物罢了。
三月十四日晚,两房人都聚集在老太妃屋子里,算为绿菠送别。无论是长辈,还是兄姐们,想要叮嘱她些话,却又无可叮嘱。教了十几年,她长成这个样子,难道还想凭一个晚上改变她?
只好由着她去了,倘或教坏了反不美。
绿菠反过来安慰众人,说皇上脾气很好云云。
张杨、板栗和小葱等人听了一齐转脸。
小葱暗自叹气,本来她进宫最便利,可随时去看妹妹的,但因为要躲开英武帝,就不能进宫了。心中歉意,只得又将老话叮嘱一遍。
英武元年三月十五,皇贵妃张灿儿入主凤华宫。
皇城很大,分内廷和外廷。
从皇城南门入宫,一条长直、宽阔的宫道往北直通乾元殿、乾阳殿、乾极殿,这是外廷;过了太极门便是内廷。中三宫和东西六宫都在内廷。
若是娶皇后,花轿当从太极门直入。
除了皇后,便是皇贵妃,也只能从太极门旁的侧门进入。
刚入宫的绿菠可没管这些,她有些紧张,时时提醒自己端庄沉肃。就怕出错。直到进入凤华宫寝殿东次间,坐到那张龙凤喜床上才算安稳下来。
等待皇上来揭盖头的时候,她默想心事。
也不知是等的久了,还是她想得太投入了,忽然头上的盖头被人掀开。她还莫名其妙呢,等看见英武帝,才醒悟过来。忙低眉敛目,做端庄样。
可是,她稚嫩的面容和天真的心性,端着脸就像装大人的小孩,实在没有一点威严。
等既定的仪式完成后,有宫女上来请绿菠入内间更衣,卸下凤冠,除了吉服。另换了一套喜庆服饰,轻便多了。
英武帝一边打量她,一边挥退太监和宫女。然后拉着她在床边坐了,问道:“爱妃刚才在想什么?”
绿菠正紧张呢,皇上比父亲小六七岁。比大哥大八九岁,她都不知如何面对他,被问后脱口道:“想往后在宫里怎么过。”
说完自觉失言,有些不安地看着皇帝。
英武帝却笑问:“哦?那爱妃想怎么过?”
绿菠犹豫了一下,道:“好好伺候皇上,闲暇时看书,弹琴……”
这是官样回复,英武帝并不在意,继续问道:“进宫前,家里是不是都不放心,叮嘱了许多话?”
绿菠点点头,腼腆地说道:“臣妾在家里最小,又不懂事,长辈们不放心,一再告诫入宫后要谨慎言行、恪守妇德……”
英武帝忙打断她的话,问道:“这是长辈们嘱咐的,兄弟姊妹们肯定不是这样说的。比如玄武王,他肯定让爱妃不用怕,是不是?”
绿菠敬佩地看着皇上,点点头道:“大哥是叫臣妾别怕。”
英武帝就笑了,又不经意地问道:“那玄武将军呢,她怎么教爱妃的?”
绿菠见洞房发展不像家里人教的那样,皇上居然与她拉起家常来,也放松心情回禀道:“大姐姐说,进宫是为了伺候皇上,但皇上很忙,不可能天天相处。俗语说,无事生非。平日里应该多找些事做,就没空想些乱七八糟的了。”
英武帝抽了抽嘴,心道这确实玄武将军作风。
照她教的,他这个皇上就算不来凤华宫,或者没他这个皇上,张贵妃依然可以活得有滋有味……
他又问了些话,诧异道:“为何张家小辈成亲都这么晚?像张二姑娘,早该嫁人了。如今跟弟妹挤在一处,数月内连办喜事。”
绿菠解释道:“长辈们觉得,成亲太早有伤身体。尤其是女子,十几岁还没长开,倘若怀孕,更是九死一生。”
忽然想起自己才十五岁,这话好像对皇上有怨怼之意,吓坏了,急忙站起身道:“臣妾家人没有埋怨皇上,以前就是这样的……”
英武帝忙拉她坐下,拍着她手道:“这话也有理。爱妃今年十五,嗯,是小了些……”
他目光一转,试探地问道:“果然如此,朕今晚先不同爱妃圆房,等爱妃长大些如何?”
绿菠听了眼睛一亮,惊喜极了,猛点头道:“皇上说真的?那可太好了!”觉得有些失态,害羞地低下头,“臣妾,先前心里有些害怕呢!”
英武帝微笑道:“等三年以后,再不然五年,都随爱妃心意。朕往后还照常来这凤华宫,你就陪朕下棋、聊天,或者做些好吃的请朕吃,也不让你白忙。”
绿菠乐坏了,用力点头。
“不过有一条,这闺房里的事,爱妃不可告诉任何人,连张家人也不许说。”英武帝耐心教道,“宫中跟外面不一样,小事也会被渲染大了。爱妃虽不在意,外人还只当朕冷落爱妃,对张家有戒心呢。”
绿菠忙道:“臣妾一定不说。臣妾什么都不说。”
英武帝道:“也不是什么都不能说。除了这事,爱妃在宫中的生活,还是可以告诉长辈知道,让他们放心的。”
绿菠觉得皇上真好脾气,对他的嘱咐无不答应。
不去想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人伦大事,她言谈轻松起来,感觉跟父亲大哥相处差不多,神色也灵活了。
英武帝见时辰还早,便对绿菠道:“陪朕下一盘棋可好?”
绿菠高兴地说道:“当然好。”
说完飞快地跑到里间暖阁,从嫁妆箱子里翻出一盒玉质棋子,来到桌边摆开,和英武帝对弈起来。
她下棋的模样很可爱,每走完一步,都抬头笑眯眯地看向英武帝,一副“看你怎么应对”的模样;等英武帝落子后,若是她很快接上了还好,若是一时想不出后招,就蹙眉托着尖细的下巴盯着棋盘苦思。
英武帝倒不觉得跟她下棋乏味。
只是一盘结束,绿菠很容易就输了。
英武帝评价道:“爱妃棋艺还过得去。思路敏捷的很,就是实战少了,因此经验不足。”
绿菠撅嘴道:“经验要是足就怪了!臣妾每日好忙的,哪有工夫整天学这东西。皇上比臣妾下的好,也不值什么。臣妾父亲常说,棋盘就是一方天地。皇上掌管天下,布局自然非一般人能比。”
英武帝笑道:“搬出这理由,爱妃是不服气?”
绿菠道:“臣妾服气。怎敢不服气!”
英武帝道:“那再来一盘?”
绿菠道:“等等,臣妾肚子饿了,要找些东西吃。”
英武帝忍不住笑了,指着前面道:“那边有好些吃的。都还没撤下呢。”
绿菠忙走过去拿,一边还东张西望,打量这间寝室:虽然是卧室,却分里外两层,中间以悬挂的帷幕隔开,布局宽敞、大气。床、榻、桌椅等家什都是紫檀和花梨木制成,或深沉古雅,或纹理细腻,如行云流水般优美。就算她出身王府,见了也不能不赞。
身后,英武帝望着她的身影沉思。
选妃时,那些女子也都十几岁,却都不像她这般心性天真,会时不时地对他表露爱意;只有她,他怎么感觉像在陪女儿玩呢?
后面,绿菠就一边吃东西一边下棋,很开心。
英武帝见她吃得香甜,忍不住也捡了一块点心吃了。
两人说笑下棋,时不时还争两句,毫无“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感觉,外面的宫女和太监都暗自诧异。
下了三盘棋后,两人终于睡下了,当然是同床共枕。
英武帝觉得自己应该能做到“坐怀不乱”,况且不能让内侍们发现端倪,所以只能和绿菠睡一床。
两日后,英武帝歇在皇后坤宁宫。
他屏退一干人,然后对皇后道:“朕与皇后,既是夫妻又是君臣,这皇宫内院也与寻常人家内宅不同。皇后向来知道朕脾气,不会为美色所惑,然有些人朕是一定要收的。皇后当为朕管好这后宫,切莫学那些无知蠢妇,。”
皇后急忙起身,恭敬地听了应下。
英武帝低头喝了口茶,又漫不经心地道:“张家女都出嫁晚,说是怕身子没长开,怀孕产子有危险。张贵妃年方十五,朕答应她过三年五载再圆房。这事说与皇后听,知道也就罢了。她心性单纯天真,皇后平日里多照看她些,免得被人害了。”
皇后闻言大喜,强忍着激动的心情,保证道:“请皇上放心,臣妾一定会尽力照顾好张妹妹的。”
英武帝点了点头,不再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