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今天闹这么一场可不是想出风头,一为震慑,二为打草惊蛇,三来造势,要把这事闹大。
她看了相关律法,估计想要治胡镇重罪不大可能,那就闹大,最好传扬天下,让胡家丢脸。
她之所以自作主张,乃是因为这些博学宿儒论起学问来,个个是满腹诗书,对律法也熟悉,但是,她就怕他们刚正不阿,怕他们满嘴仁义律法,怕他们来个按律该如何如何。
便是她前世不是从事律师职业,对诉讼的残酷也比他们体会深刻:一个厉害的律师,完全能颠倒黑白,钻法律的空子为己用。
昨天晚上,她和板栗整整熬了一夜,翻看《大靖律法》,找出对己方有用的条款,并跟板栗商讨如何狡辩。
虽然只是临时抱佛脚,也比中规中矩按法律条文来要好多了。若让那行政司法一把抓、通过科举入仕的县太爷来审理,她的板栗不死也要判流刑,这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的。
她儿子哪儿也不去!
为此,她要死抠字眼,钻这法律的空子,谁让大靖律法没有规定在什么样的医治条件下不治身亡才算杀人。
这下众人不能淡定了,屋里人就不说了,外边的书生士子都被吊起了强烈的兴趣,轰然议论开来,有说这么推有理,有说这么推不合理,又有人说这‘保辜’有缺陷,声音越来越大。
胡镇看着秦大夫,想起他当初说的“若你心诚,便是捐二十两也是大功德;若是心不诚,就算捐一万两,这边捐,那边干坏事,捐再多又有何用”的话来,这就是报应吗?
胡老大遭报应了,那他呢?
忽然间。他觉得后脖子凉飕飕的窜风,急忙回头,却是洪霖在皱眉苦思,似是十分烦躁,因而把手中折扇不停地扇,漏了些风到他这来了。
他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这么一惊乍,身上早冒出了一层冷汗,松懈下来,竟然有些虚脱。
张槐走到郑氏身边。轻轻帮她擦去泪水,想要扶她坐下。
郑氏却对着周夫子等人道:“民妇昨晚听闻此事,惊得无法入睡。跟板栗连夜查阅《大靖律法》。然我一个妇道人家,不通外事;板栗也是懵懂少年,才疏学浅,对律法所知甚浅,所以只拟出这几条,其中定有遗漏不通和不完善的地方。各位前辈和诸位学子都是大才,又都心怀正义,民妇恳请诸位能援手指点。”
众人听了。面色各异,不少人嘴角直抽:妇道人家不通外事?还懵懂少年才疏学浅?
这鸡蛋里都挑出骨头来了。
周夫子微微颔首,看向郑氏的目光深邃。
二十年前。他就觉得这个菊花的眼神不像十来岁的孩子该有的,沉静的异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田夫子则想道:“张家果然男女一样重要啊!”
正各自思量间。就听郑氏又放出一番话,炸得众人头晕:“他爹,咱们只是种田的,到底于诉讼这一行生疏,得请个讼师来帮咱们打这官司。”
张槐连连点头道:“我刚才就在这么想。回头我让人去清辉……”
郑氏急忙打断他话:“清辉的讼师咋成哩!”
张槐改口道:“那就去湖州府请一个。”
郑氏摇头道:“湖州府也不成。”
众人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她:难道她要去京城找人?
果然,郑氏认真对她男人和哥哥道:“地方上的讼师,不是说不行,就怕他们胆小,不敢得罪权贵。必须去京城找有名的铁嘴讼师。他们这样人,越是疑难有挑战的官司,才越让他们感兴趣。这样的官司,若是打赢了,定能名动天下,还显得他们不畏权贵、正气凛然。所以,咱们要去京城找。”
青木猛拍大腿道:“好!就是这样。槐子,你赶紧派人去。”
郑氏又道:“需放出话去,只要有厉害的讼师敢承接此案,便是要三万五万两银子,咱们也在所不惜。家里没那些钱,咱们就卖树林子――前儿不是还有个人要买咱家的山么?他爹,咱们就卖了吧,凑齐了银子好打官司。”
殷夫子一口茶喷老远,咳得脸红,使綽檬治孀∽彀停黄渌硕夹以掷只龅孛橄蚝颉?
胡镇看着郑氏,心中只想把这村妇千刀万剐。
板栗对郑氏笑道:“娘,打官司哪用得了那么多银子?卖山不是败家么!”转向秦大夫,“秦伯伯,今年要捐给医学院的银子不能兑现了,君子也要顾本哩。”
秦枫微微一笑,道:“无妨!你们家又不欠医学院的,原本凭的就是一份心。”
郑氏摇头,语重心长地说道:“你小孩子家哪懂世道艰难,就算不给医学院捐款,那也不够――这官司难道一审就能了结?”
她转向胡镇:“你瞧胡少爷是那肯受委屈的人么?他要是,也就不会有这场纷争了。我猜这官司肯定没那么容易打。但是,咱们也不能丧气,县里打不赢,就去州府;州府打不赢,咱们就上京城,去刑部,去大理寺;再不然,咱就告御状,一定要把这官司打赢。”
“咳咳……”里里外外一片咳嗽声响起,还夹着抽气声。
洪霖冷笑道:“张夫人好大的决心啊!”
说实话,他今天是想出面压下这件事的,想卖个人情给周夫子和张家,顺便了结了他爹对云真人当年的承诺。可是,自从郑氏和板栗进来后,事情就朝着他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张家的强势让他很不舒服。
郑氏猛然转头,斩钉截铁地回道:“那是!我们家本就是种田的,也不是什么豪门贵族。就算官司打输了,把家折腾空了,大不了再回到十几年前,守着几亩地过日子,也没啥大不了的。好歹拼过了,我儿子死也好,活也好,那就是他的命。”
这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
张槐看着妻子,眼中潮湿,将她牵到一旁,摁到小凳子上坐下,温柔地说道:“你放心,都有我。”
郑氏深吸一口气,点点头,乖乖地坐好了。
张槐转身,刚想对板栗说什么,就听郑氏猛然间大叫道:“他爹,咱要给小叔送信,让他给皇上写折子,还要找御史上书弹劾此事;还有还有,要给弟妹的娘家去信,曹老伯父在国子监,对这方面精通,认得人也多,能集思广益;还要给石头兄弟去信,他岳父曾经在刑部任职,对刑律诉讼都是精通的,也能帮忙;还要让刘家也……”
说到这,她忽然又想起什么,也不坐了,站起身焦急地对张槐道:“我忘了,那个,咱板栗跟葫芦上次县试的事,这事也得告官,我怀疑有人弄鬼。板栗――”
就在众人集体呆滞的时候,板栗从包袱里拿出一摞字纸,对众人道:“这是我们搜集来的上次县试所有入榜学子的答卷文章。还差几份,但这些也足够说明其中的蹊跷了。”
郑氏愤愤地说道:“就是!诸位可以瞧瞧,葫芦跟板栗的文章,就算比案首也不差。若说因为阅卷官的喜好,不能得靠前的名次,还能说得过去。可竟然落榜了。要说这中间没有蹊跷,鬼也是不信的。那县令和县教谕无故告病,是不是做贼心虚?他爹,反正咱们要告,去查那段时候到底什么人去找过他们;还有,防止人家把这两人杀了灭口;还有……”
她每说一个“还有”,众人眼睛就睁大一分。
几位夫子彻底震惊了,跟看怪物一样看着这对母子。
洪霖对郑氏忍无可忍,打断她话道:“这事跟眼前事有何关联?再说了,一个县试而已,脑子有病才会做手脚。”
话才说完,忽然想起刚才殷夫子说的“奇哉怪哉”,再一联系胡镇平日为人行事,心中忽觉不妙:只怕此事真是这混世魔王干的,且已经让几位夫子拿住了把柄。
他忍不住在心里痛骂胡镇祖宗八代。
果然,郑氏冷笑道:“说的好!可不就是狂妄的脑子有病,才能干出这事么!若说是你洪公子,我是死也不会相信你会干出这样蠢事的。可胡少爷就难说了,因为有人看见胡老大三月间去过县尊家。听说去年底在田上酒家,他可是出言侮辱板栗,幸亏洪少爷出面弹压,才没闹大。不然,那一次就打起来了。”
忽然,她对胡镇一笑道:“刘家也说了,泥鳅上回被打,这事查得差不离了,这回跟咱一块上告;还有,那汪村的村姑死的也蹊跷……”
胡镇终于崩溃了,再也忍无可忍,嘶声叫道:“那个女人吊死了怎么也算在老子头上?你这贱妇,敢胡乱攀扯人!”
郑氏被骂,不但不生气,却开怀笑道:“我只说她死得蹊跷,又没说是胡少爷逼死了她,你急什么?”
胡镇怒视她,没发现众人都用怪异的目光打量他,外面的书生更是窃窃私语,洪霖则闭目长叹。
张槐拉住要骂胡镇的板栗,冷声道:“既然这样,也没啥好说的了,咱们就公堂上见吧。”
一边就上前跟夫子们告辞,说还有好些事要回家准备。
洪霖忍不住寒声问道:“你们想闹大这事,究竟有何益处?就不怕对张子易的官声有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