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子沉吟了一会,才道:“菡儿有这份心当然好。可你也该明白:朝中文武分列,天下士农工商,各人专司一职,方才井然有序。你既非边关将士,又不曾学过医,去了眉山,未必能帮上忙。若是因为不通医理,坏了秦大夫的事,那时更糟。还是不要去添乱的好。”
秦枫也笑道:“周姑娘,我医学院选拔去西南的学徒,最少也要学医三年以上,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派去的。”
林聪也赶忙道:“周姑娘心系西南将士,在下替他们谢过了。姑娘还是安心在书院求学。等姑娘学业完成之时,西南说不定就平定了呢!”
三老太爷则斥她胡闹,又说刚认了爷爷,正该好好陪老人家,替父尽孝云云。
周菡听了众人的话,个个都说的有理,她也知道自己回去并不能帮上忙,禁不住就一阵惆怅。
为什么心头就是放不下呢?
周夫子见她神情郁郁,一副小儿女心思重重的模样,心中一动,温声道:“不管有什么事,先放下,把学业完成再说。行事不可半途而废。爷爷也舍不得你,就不能陪爷爷多住些日子?”
周菡听了点头,低声道:“爷爷……”
把头埋在他怀里,再也抬不起来了。
正是旧愁才去,又添新烦!
不管如何说,周夫子今儿七十大寿,连皇上都派人来恭贺,又认回了孙子孙女,老人家高兴自不必说,连故交亲友、书院学生,乃至于清南村的人都喜气洋洋,一派热闹景象。
林聪心里也替周夫子高兴。暂抛开西南的军务,欢喜地坐了席位吃寿宴。
主持寿宴的是郑青木,他看见林聪,好险没失态,被黄瓜一把拉住,才装作没事人一样。特意将林聪安排在跟黄瓜、黄豆、秦瀚等人一桌。
正说笑间,周篁跑过来,硬是将黄豆挤开,自己跟林聪挨着坐,说是要向林队长了解“西南战事和将士疾苦”,不住地用言语试探林聪,想知道他三姐姐周菡到底惦记军中谁。
林聪看着这孩子一本正经的模样,十分好笑,咬死不松口。说来说去都是她跟周姑娘同来湖州相识的经过,其他一概不知。
她怕说出黎章引起有心人注意。
周篁疑惑极了,用小舅子看姐夫的挑剔眼光将她上下打量好一会,然后若无其事地用言语套问她家乡出身以及家中有何人等,听得黄豆和黄瓜又惊又笑,又不敢插嘴。
林聪被这小子弄得受不了,就想逗他一番。
当周篁问她在军中呆了几年时,林聪答说三年多了。
周篁就做出敬佩又感叹的样子道:“可苦了林大嫂了。她一个女人家。又要照顾公婆,想必很不容易。”
这是试探林聪成亲没有。
若是成亲了。自然会附和他这话;若是没成亲,则必定会跟他解释:在下还没成亲呢,哪来的林大嫂。
林聪便故作伤感地说道:“可不是吗,在下离开的时候,媳妇还挺着大肚子呢!如今孩子怕是都会跑了,也不知是男是女。唉。我这个当爹的,实在是惭愧!”
低头做沉痛模样。
周篁一呆,刚搛的一筷子青笋就那么掉在面前的桌上,兀自不知,只顾怔怔地看林聪。
他竟然成亲了?
林聪抬头。看着发呆的少年奇怪地问道:“周少爷,周少爷?你怎么了?”
周篁惊醒,忙对她展颜一笑,道:“林大哥虽然愧对妻儿,然将来对儿孙说起这段经历,岂不豪气干云。只是小弟没想到,林大哥如此年轻,就已经成亲生子了。”
林聪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还不是家母,她心急抱孙子,所以就早早地帮在下成了家。”
周篁点点头,低头专心吃菜——既然林队长成了亲,那他就没必要再操心了。天下好男人多的是,三姐姐一向胸襟开阔,应该不会因为他而沉沦的。
黄豆在一旁听了两人对话,憋得脸色紫涨,他不敢喝汤,也不敢吃辣的,只好不停地拣花生米吃。
却还是出事了——当他听到林聪说“家母心急抱孙子”的话,一个不小心,把一粒花生米囫囵吞了下去,差点呛入气管,咳嗽了好半天才停,吓得再也不敢分神。
黄瓜则始终俊脸含笑地看着林聪,今天他神采格外动人。
林聪逗弄了周篁一番,将他惊退,才安下心吃酒菜,报应就来了。
周篁说起来湖州的行程,算了算日子,他比林聪还早来一日,却晚到了,“若不是今天早上救一个落水的女子,耽搁了些时辰,小弟就比林大哥早来一步了。”
众人都好奇地问怎么回事。
周篁道:“是一个女孩子,被人退了亲,想不开,就跳了河。我救她上来,很是说了她一通。唉,原先总觉得三姐姐行事不拘常理,如今想来,她这样才好——三姐姐肯定不会为了被人退亲而轻生的。”
黄瓜面色有些异样,杏眼闪了闪,问道:“可说了是谁家的?”
周篁道:“就是这下塘集的。我跟默儿把她送回了家,才来清南村。这才迟了一步。”
黄豆迅速地瞄了林聪一眼,招呼众人吃菜,一边笑道:“你做了好事,会有好报的。来来来,快吃菜,上菜的又来了。”
他才岔开话题,谁知田遥却接道:“别是黄秀才家的吧?泥鳅哥哥不是要跟他家退亲吗!”
周篁想了一下,点头道:“好像是姓黄。怎么,原来退亲的男方是你们村的?这家人怎么能这样言而无信呢?”
田遥接着说了些什么,林聪已经听不见了——她震惊不已,脑中轰然炸响:泥鳅,竟然退亲了!
心底泛起莫名的喜悦。
紧跟着,又觉得情形很不妙。
她和泥鳅之间,已经闹了好几场了。每一次。都牵扯上旁人。可是这一次不同,他爹娘已经帮他下定了,这时候退亲,又是刚中进士之后,可想而知会落下多大的话柄。
到底是什么在支撑他?
他独自面对家人的不满和世人的指责,而她。并没有给他任何承诺,甚至,她短期内都不能以张灵儿的面目现身人前。
浑浑噩噩地吃完酒席,林聪跟秦枫去向周夫子告辞,正碰上一位老书生来找周篁。
是下塘集的黄秀才。
他是来向周篁致谢的,谢他救了跳水轻生的女儿。
当着列位书院前辈和书生学子,他并未避讳女儿轻生的缘由,直接向周夫子解释了事情经过,又沉声道:“既然新科进士看不上小女。晚辈也不能厚颜攀附,这就去刘家退亲,免得落个纠缠不休的名声。”
原来,泥鳅虽然对黄秀才说了一篇话,并跪求他退亲,黄秀才却没有答应。亲事没退成,泥鳅也没有成亲,直接上任去了。黄家先还瞒着女儿。谁料前天到底还是让她知道了,遂羞愤自杀。
听着大家斥责刘水生枉读了圣贤书。却背信弃义等语,林聪再也呆不下去了,扯着秦大夫匆匆离开周家。
真正是千夫所指!
林聪心底一片冰冷和恐惧,她面对万千南雀敌军的时候,也没有产生这样的无力和绝望,泥鳅哥哥到底哪来的这勇气?
他已经堵上了自己的前程。
若是此事被御史知道。上奏弹劾,他可就完了!
秦枫看着失魂落魄的林聪,叹了口气,知她此时心绪不宁,遂安排她歇息。不让人去打扰,连云影也是晚上才去看她的。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郑青木带着黄瓜和黄豆来送秦枫,当然,也是为了送林聪。
周菡也跟着去了。
各种殷切叮嘱和期盼的神情,也无需一一赘述。
林聪注视着舅舅和表弟,好一会,又抬头看向小青山方向,然后神情坚定地翻身上马,和秦枫等人策马而去。
永平十八年春夏,西南军中爆发瘟疫,一月之内,数千人染病,幸得秦枫等医学院的大夫不辞辛劳,多方、多次尝试,反复试验,才寻得有效药方,进而又制成丸药,才遏制住了瘟疫的蔓延。
五月初,南雀国,孔雀城王宫一间大殿内,青鸾公主看了军中情报,颓然对南灵王道:“叔父,靖军已经制住瘟疫了。”
南灵王皱眉道:“如今,只好用最后一招了。唉,这顾涧竟然……”
青鸾公主道:“顾涧可是谨慎的很。”
还有那个人,两年来,他怎会没准备!
南灵王嗤笑道:“可他也胆小。何霆不在了,怕什么?”
接着,又愤愤地说道:“何霆那老匹夫,莽牛一样的人,怎么临死出了那么一招,害得公主被擒、本王受辱,如今想来还是气不顺。”
青鸾公主眼光迷茫,这事她想起来也觉得像做梦一样。
“叔父不必过于自责。何霆的计策并不算高明,不过巧合罢了。首先,他一反常态,兵行险招,出乎叔父意料之外;其次,便是执行这险招的三个人,都是初露头角的新进,又机智过人,若是派其他将军去,断不能有此成果;第三,也是侄女任性,给了他们可乘之机……”
她忽然仲怔不语,只觉不对劲:便是她任性,以溪头镇的布防,以阿里将军的智谋和武功,怎么也不应该被只带了几个人的黎章得手才是,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呢?
她哪里能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黎水和林聪这两个女子,装作侍女灵儿和小雀的模样,将她骗了出去,否则的话,黎章和胡钧便是长了三头六臂,也不能擒公主、杀阿里;又因为公主被擒,阿泰将军调出黄龙洞中三千军士,黎章得了这个空隙,才又烧了粮草。
这其中的关窍和巧合,一环套一环,任她想破脑袋,也无法想通。
然而,这桩悬案的谜底只有三个人知道,是永远不会面世的了,青鸾公主只能自责自己任性了。
***
下章平反了。
295章 平反
永平十八年九月初二,对于张家平反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这一日,黎章见到了从西北赶来找师傅秦枫的方虎,他带来了郑葫芦的一封信。
看完信后,黎章当即赴七里滩中军营寨求见将军顾涧。
原来,从八月上旬起,靖国西北的元国、东北的金国、西边的蕃国、西南的南雀国、东南的水国,纷纷都往边界集结大军,对中原虎视眈眈。
元国率先开战,这一次,他们联合金国军队,在云州边界与常胜将军汪正柏对阵。
靖军与元军大战的时候,被金军偷袭,大败,常胜将军汪正柏战死。
消息传到朝廷,永平帝召集朝臣紧急商议对策。
正吵翻天的时候,二皇子秦源从凌云关送来奏折,保举郑昊(葫芦)和洪霖二人为将军,分别领军抵御蕃国和接替汪正柏镇守北疆。
洪霖也就罢了——他本出身将门——提拔郑昊遭到了无数朝臣坚决反对,说他“一介乡野少年,年轻识浅、经验不足、难当大任云云”,并推举刑部尚书汪正松领兵出战。——汪正松兜兜转转的,在大理寺呆了几年,又回到刑部当尚书去了。
赵耘斥责这些人:“明明是文官不知兵事,偏还喜欢指手画脚。郑昊行不行,统领边关多年的二皇子心中最有数,难道二殿下会拿国家安危不当数?”
汪正松则向永平帝奏道:“非是微臣贪生怕死,然人贵有自知之明。臣弟智谋高过微臣,却依旧兵败,若是微臣出征,亦不过如此。边关战事不止一年,无数小将崭露头角。陛下都看在眼里,当有所决断,切莫听书生纸上谈兵。”
永平帝看着吵得一团糟的朝堂,甚至连几位皇子都参与进来了,让他嗅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
这一次,皇帝没有任何犹豫。很快做出了决断。
两年前,他就听信了赵耘的“神龟护国”论:启用张杨,果然效果显著;二来,清南村不断涌现文臣武将,还有无数大夫,更令他坚信“神龟面世乃是受紫薇传召,护佑大靖”。
如今边关烽烟四起,群狼窥伺,他不敢有半点怠慢。怀着虔诚的心思,任命郑昊为将军,从西北分兵八万赴西部甘州科勒城,抵御蕃国军队;任命洪霖为将军,赶赴云州接替汪正柏。
七里滩中军营寨,黎章对顾涧道:“将军,此次大战非同小可,周边各国都连横起来。咱们自然不能只顾自己。末将以为,若是赶在南雀国发动前。暗出一支奇兵,协助西边的郑将军,先败了蕃国,那时南边战事自然就轻松了。”
他拿出一张地图,仔细地将整个局势分析给顾涧听。
出乎意料之外,顾涧并没有惊诧。反而问他出兵暗袭蕃国有几分把握。
黎章道:“末将并不敢说有十分把握。然这两年来,为防南雀国连横蕃国,末将借练兵的机会,数次派人往西路探查,并以商贾的名义在沿途城镇和村寨建立据点。购置军需粮草,分散存放。因此,这次末将可轻装上阵,真正做到奇袭。”
顾涧听后,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当日何老将军派你等去南雀敌后,只授予‘临机应变’四字;今日你率军西进,本将军也要将这四字授予你,切莫让本将军失望!”
黎章惊喜地问道:“将军答应了?”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原以为要磨缠几天工夫呢,谁料三两句话的工夫,将军就同意了。
顾涧肃然道:“为什么不答应?本将军智谋有限,若再不敢放手用人,将何以作为?”
黎章一震,当即拜伏在地:“末将得将军知遇之恩,没齿难忘。将军放心,末将此次只带三千人——多亦无益,即便不能成功,于西南军也不会有大损失。”
顾涧微微一笑,抬手命他起来,问道:“只带三千人?”
黎章点头道:“是。末将打算悄悄出兵蕃国,连胡将军和汪将军也不告诉。不是不信他们,而是这样才可瞒天过海,造成末将仍旧在蜈蚣岭的假象。自己人都不知,自然敌人更不可能知道了。”
顾涧不住颔首,又跟他密议半天,才发下令箭让他去了。
等黎章走后,一个中年儒生从帐后转出来。
顾涧忙请他坐下,问道:“周先生觉得黎章此去胜算如何?”
周先生对他抱拳道:“将军,在下原本对西行只有五分把握,听了这黎章的安排,已经有八分胜算。将军只管等着黎将军捷报吧。”
原来,这位周先生是顾涧新收的谋士,他二人分析近来周边局势,早有暗出奇兵偷袭蕃国的举措,却与黎章不谋而合,是以当时就答应了他。
顾涧听了周先生的话,暗自得意,捻须微笑不止。
当日何老将军斥责他“既判明敌情,却优柔寡断,乃为将者大忌”,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何老将军在西南耗了两年,最后靠着三员小将,赚了个“忠勇公”的爵位,他难道不会学吗?
这一次,黎章会给他带来什么惊喜呢?
黎章回到蜈蚣岭,召集手下将官议事。
他先解说了靖国周边局势,说南雀国已经派青鸾公主为帅,再犯眉山,命令胡钧和汪魁严防蜈蚣岭,决不可放外人进入;然后,他派指挥使魏铜率三个营,共三千人,去蜈蚣岭北面的山中操练。
分派完毕,各人领命去了。
当晚,魏铜就率兵出谷去了,林聪本在魏铜手下,自然也跟着去了。
可是,去的却不是林聪,而是黎章——时隔三年,林聪再次改装成黎章的模样,替哥哥坐镇蜈蚣岭。将军不会整天出现在人前,真假自然更难分辨了。
永平十八年九月十日。郑昊率军主动进攻蕃国,与蕃国大将那日松在砢威城下连战数场,赵锋、李敬武、刘井儿、刘水胜(老鳖)、郑青山等一众小将,个个如狼似虎,加上郑昊智谋奇出,那日松接连大败。
小将统领指挥。小将出战,这支靖军的大小将领全是十七八到二十出头的少年,竟然没有一个超过三十岁的,那日松真是郁闷到吐血。
但他是个老谋深算的家伙,仔细琢磨后,觉得如今靖国四面用兵,定难以长期支持,眼下不宜与他们正面大战,拖得越久。胜算越大。
于是,他便龟缩在砢威城内,任靖军如何叫战,再也不出来了。
若是靖军攻城,他还巴不得呢——没有几倍兵力,想拿下砢威城,那简直是做梦!
靖军连续叫战数日,蕃军也不理会。气得郑昊挖地道、炸城墙,还往城内放了一回毒烟。挖空心思想点子,总也不见效果,全是白忙活。
那日松见此情形,乐得开怀大笑,自以为得计,一面更加谨慎防守。
而郑昊早在三日前。就密令赵锋、老鳖、刘井儿和李敬武四人,各自挑选一百军士,全是以一当十的勇士,分散悄悄出营,直奔蕃国王城——达旺城。
他们在预定地点和黎章派来接应的人会合后。一齐散布在达旺城外等候。
早有扮成商贾的西南军士混入王城内,时辰一到,迷药下毒,迅速攻占了东城门,然后放信号通知附近的赵锋等人一齐杀入。
混乱中,黎章带来的三千军士从各个角落钻出,迅速汇集成一支强兵,守城的将官看见这支从天而降的靖军大惊失色,急调人马抵抗。
然而,三千人是不多,可来的都是精兵,打头的更是强将。赵锋等人和黎章汇聚,真乃风云变色,加上他们早有准备,个个身揣迷药石灰,遇见人多的时候,就大把撒出去。
蕃军措手不及,混乱中又不知到底来了多少敌人,因此四下奔逃,哪里是他们的对手。
不到两个时辰,蕃国王城陷落,国王王后以及一干大臣悉数被擒获,只有少数人逃走,黎章他们也不追赶——正是要他们逃出去,通知砢威城的那日松将军和其他各地的守军。
从达旺城逃出来的蕃军奔到砢威城,那日松将军听说凶信后,简直不敢相信。
他恨得咬碎牙关——怪不得郑昊每日都想出各种法子攻城,虽不凑效,然靖军也无损伤,原来真正拖延的是他们,自己还像个傻子一样,躲在城内高乐呢!
正切齿痛恨地想主意,就听外面喊杀震天,原来郑昊将同样的法子用到砢威城来了,那些逃兵有真有假,靖军已经混进城来,真正的攻城战开始了。
永平十八年九月下旬,西部大捷报入京城:郑昊将军联合西南靖军灭了蕃国,蕃国国王王后以及一干朝臣均被俘获,另俘虏蕃军八万,只余那日松率残兵数千人,逃入盐湖背后的天山深处。
正是早朝的时候,这消息震惊了满朝文武,一时间,金銮殿上落针可闻。
永平帝满脸呆滞,几乎不曾晕过去。
这才多长时间?
任命郑昊为将军不过一月工夫,他居然就灭了蕃国!
赵耘见此情形,立即出列,跪地高呼:“此乃天佑我大靖!吾皇万岁万万岁!”
顿时,满朝文武都跟着向皇帝祝贺,山呼万岁。
永平帝好容易惊醒过来,整肃心神,志得意满地站起身,环视匍匐在大殿内的朝臣,不禁感慨万千:果然天佑大靖!神龟护国之说不假,从清南村出来的人就是不同凡响。
闹哄哄地恭贺过后,永平帝当堂宣布:赦免张家流罪,所抄的家宅田产除已经发卖的,悉数归还,另外,起用张杨为户部右侍郎,并赐京城府邸一座,田庄数个,另从黑莽原划五千亩田地给张家,补当日抄家损失。
因为,郑昊在捷报后请求皇帝:要用这灭国开疆拓土之功,换取张家平反。
296章 水淹孔雀城
张家平反,无人反对!
主要是反对的人心中明镜似的:此时反对根本没用。
灭国,开疆拓土,功当封侯!
郑昊挟此大功为张家平反,谁也无话可说,再加上张杨在流地黑莽原的功绩,张家平反是迟早的事。
永平帝知道张家流犯的身份是郑昊等人心头一根刺,是以首先为张家平反,然后才下旨封赏一干大小将官。
想起赵耘说“四灵是助皇帝镇守四方的”,而白虎寓意战神,主杀伐,属西方,此次郑昊初任西方主将,便一战崛起,于是赐他 “白虎”封号,为正一品将军,镇守西疆。
令刑部将原抄郑家的田产铺面等悉数归还,并赐将军府一座,田庄数个,黑莽原土地五千亩,弥补这几年的亏损。
西南统帅顾涧被封为正一品西南将军,镇守西南和南疆。
赵锋、黎章被封为将军,正二品;李敬武、刘水胜等人被封为副将军,其余大小将士均获提拔。
这情形羡煞一帮人,可是,羡慕也没用。
用兵之道,实在不可捉摸,看了捷报,这场战役用两字可概括:奇,快。
大家都是读书人,就算不打仗,兵书谋略也会有所涉猎,而那些武将就更不用说了,然而,真到了战场上,大多数人都成了纸上谈兵的赵括,有谁能像郑昊这般,不动声色间调兵遣将,翻手便灭了敌国?
永平帝心惊的同时,想起还欠郑昊一道圣旨:当日,他以为郑昊已死,下旨将他未婚妻子秦淼赐婚给洪霖;后来得知他没死,正不知如何处置的时候。又传出秦淼已死的消息,这才不了了之。
如今,他已经成为国之重臣,正该笼络的时候,是不是该赐给他一个妻子,弥补当日的亏欠呢?
嗯。这事得好好思量,不能委屈了他。
封赏完毕后,朝臣们又被皇帝使唤的团团转,除了原本调集军需供给边关外,更要忙着接收处置蕃国俘虏和国王大臣们,因为,这些人很快就会押往京城。
除此之外,更要选派大小官员去往原蕃国,接收治理当地民政。还要增派地方镇军,协助禁军管理治安,真是忙得不可开交。
可是,这忙得高兴,忙得痛快。
不说朝中忙碌一片,且说黎章,他协助葫芦攻占了蕃国王城后,又帮着清理了几处城池。而葫芦正率大军乘胜追杀蕃国残兵,攻占各地。根本无暇与他碰面,他又惦记西南战事,遂留下一封书信,连夜带兵返回西南。
在郑昊进攻蕃国不久,邻近的南雀国就得到了消息。孔雀王立即下令集结在眉山的青鸾公主和南灵王提前进攻,并通知东南的水国。一齐配合蕃国用兵。
谁知才过了一天,就传来蕃国王城被攻陷的消息,紧跟着,就是蕃国被灭的消息,孔雀王都听傻了。
他可是将镇守西部的巨象军大多都调往眉山去了。如今蕃国被灭,南雀国西部空虚,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
青鸾公主和南灵王只好指望速战速决,像北边元国一样,两面夹击,将顾涧的西南军覆灭,那时方可占据主动。
所以,黎章尚未返回蜈蚣岭,西南的战争也爆发了。
顾涧同时应付南雀军和水国军队,虽然吃力,但有周先生帮着运筹,倒也支持住了。他并没有慌张,一面拖延,一面暗地里派人去蜈蚣岭打探黎章的消息。
青鸾公主接到各处来的战报,发现黎章等三人并没有出现在战场,忽然醒悟,判定是黎章带人北上偷袭蕃国王城,只怕此时还未返回呢。
她当即下令全线猛攻。
不明内情的胡钧和汪魁得知南雀国已经全线进攻,七里滩等处爆发大战,一起来见黎章。
林聪顶盔披甲地接见了二人。
胡钧道:“黎将军,如今南雀国和水国已经全面进攻,我们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汪魁也道:“黎将军,再不动手,顾将军那边就算顶得住,到头来耗费就大了。”
林聪何尝不知道这些,她紧张地蹙眉苦思:是等哥哥回来,还是现在就动手?
这件事非同小可,一个不慎,两年的努力准备都将付诸东流。
胡钧注视着她,觉得奇怪极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他问道:“黎将军,就算暂时不出兵,也该将在外操练的三千人招回来,只有万事齐备,方是至胜之道。”
林聪默算了算日子,觉得黎章也该回来了,这种奇袭,靠的就是快,不管成功不成功,一击必退,久拖无益。想毕,她站起身,手按在桌案上,沉声道:“好!明天发动进攻。胡钧、汪魁听令!”
胡钧和汪魁听了精神一振,急忙上前听令。
永平十八年九月二十二日,盘踞在眉山蜈蚣岭的黎章所部终于行动起来。
蜈蚣岭南面有一条横水河,往南拐入南雀国境内,汇入沧浪江,流经王城孔雀城。南雀国特在横水河与沧浪江交界处建了一座丽水城,并派军队防守。
而黎章在蜈蚣岭准备了两年,就是要利用这条水路奇袭孔雀城。
他命军士在谷内挖出巨大湖泊,不仅截断山岭北边的山溪水,还修水渠从南引横水河流灌入,如今湖泊已经蓄得满满的。
九月二十二日凌晨,蜈蚣岭下的山谷内响起轰天炸雷,最后一道堤坝被炸开,滔滔洪水如同一条怒龙般,咆哮着从事先开出的水道奔出山谷,注入横水河,然后一路南下,往沧浪江冲去,
这景象太可怕了,洪水所过之处,无可阻挡,首先冲垮了小小的丽水城,席卷无数房屋树木及人畜残骸。翻滚着滔天的巨浪向孔雀城扑去。
待洪水泄得差不多后,林聪便率领早已准备就绪的将士们纷纷下水。
七千将士,全部用羊皮筏子。
最先出发的三千人,由汪魁率领,每人身上左右各绑一个充满气、鼓鼓囊囊的羊皮球,黑压压铺满水面。逐浪翻滚;
第二拨和第三拨各两千人,则由胡钧和林聪率领,乘坐用几十只羊皮球扎成的筏子,携带少量军需用品和干粮,顺水漂流。
这项水上工夫,将士们两年间在横水河上游演练过无数回,便是此时水急浪高,也不至于丧失性命。
七千人随着一泻千里的洪水,乘风破浪。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赶到了孔雀城。这里已经是白漫漫一片汪洋,只余孤城一座,矗立在水中央,遥遥听见城内有哭喊声传来。
林聪心里紧张极了,急命众军聚拢,向城内喊话:只要孔雀王率众投降,靖军马上采取措施令洪水退去,以免殃及城中百姓。
他们并不想把孔雀城给淹了。此举太伤天和,是以早就想好了应对措施。就怕孔雀王不肯投降。那时倒骑虎难下了。
孔雀王被这从天而降的灾难惊呆了。
他站在城头上,望着滔滔洪水从西不停奔来,而沧浪江下游却泄水不及,城墙外的水越漫越高,城内也开始积水,若是他再不下定决心。洪水很快会漫进城去,那时,满城百姓将全部葬送。
他浑身颤抖,泪流满面,万没料到南雀国竟会遭遇灭国之祸。早知今日。当初又何必兴兵侵犯大靖?如今落得如此下场,还带累了满城子民。
孔雀城内驻守着两万孔雀军,其中不乏会游水的将士。见他们的国王被逼如此,怒不可遏,又见外面靖军不过数千人,遂在一个头插五羽老将的带领下,脱去铠甲,泅水向靖军杀来。
双方就在水面上混战厮杀。
孔雀军自然不是靖军对手,他们不过是会游水罢了,怎比得上长期在激流中训练的靖军。波浪翻滚中,不断有尸体顺水漂走,观其服饰颜色,都是孔雀军。
然而,这情形并没有吓住孔雀军,仍然不断有军士跳入洪流中,甚至会水的百姓也加入厮杀。
林聪急了——再这样耽搁下去,这一城的百姓就完了。
她一边命军士高声逼迫孔雀王率众投降,一边指挥胡钧汪魁迎敌。
一群敌人朝她这边杀来,她终于也被卷入战斗。
混战中,林聪忽觉两侧的羊皮球漏气了,往水下沉去。正疑惑地往水面游,又一股钻心疼痛袭来,一把利刃从后刺入腰部,却被藤甲阻隔。
她惊愕转头,看见对方竟然穿着靖军服装。
她被内部敌人暗算了!
不,应该说哥哥被内部敌人暗算了。
她愤怒极了,手中宝剑迅疾刺向对方,快得连水波也不起。
这人水下工夫似乎很差,她一击得手,感觉背后水流激荡,本能地一摆双腿避开,侧面又杀来一人。
混战中的靖军没有一个人发现,他们的主将竟然被人在水下围攻了,只因为攻击她的是靖军自己人。
这时,上游江面一片喊杀声传来,黎章率三千人赶到了。个个身上只绑了两只羊皮球,乌压压一片黑影,从白浪翻滚的尽头倾泻而下,瞬息间便来到眼前。
林聪感觉围攻自己的四个人绝对不是蜈蚣岭的靖军,因为他们的水性一般,不像训练了两年的样子。这也使得她有能力在水下跟对方纠缠。但是,她终究受了伤,渐渐不支。
即将昏迷呛水时,她被人从背后撞开,接着一个身影挡在身前,激流翻滚中,两名靖军胸前浮起一片暗红,被水流卷走。
迷蒙中,林聪只看见一双惊慌害怕的眼神,她脑中忽然电光石火般闪现很久以前一段往事,心中喃喃道:“原来是他!”
随即陷入无边的黑暗中。
再醒来,已经在岸上了,一声声焦急的呼唤传入耳中,她慢慢睁开眼睛,适应刺目的阳光后,映入眼帘的是泥鳅那悲恸的面容。
297章 欠一个答复
林聪看见泥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明白他一个县令怎会出现在战场。
“泥鳅……哥哥,你……怎么……来了?”她艰难地问道。
泥鳅脸上不住往下滴水,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亦或是江水,他抱着林聪,心碎神伤、心急如焚,焦灼得不知如何是好。
好容易唤醒她,第一句话就问这个。
他哽咽道:“小葱……”
难道要说因为自己日夜牵挂她,在见了从西边归来的黎章,并听了他下一步计划后,不放心她,一定死缠烂打地跟着来了?
黎章想起他出神入化的水性,还真就答应他了。
幸亏他来了,若不然,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小葱?”
林聪忽然笑了,这个名字好久没有人叫了,此时被泥鳅叫出来,特别的亲切。
耳边传来混杂的声音——水声夹着喊杀声,她刚转动眼珠往旁边看,泥鳅就急促地说道:“板栗回来了,你放心。”
哥哥回来了!
她果然心神一松,觉得再无牵挂了。
此战过后,张家是一定会平反的,并且哥哥和葫芦哥哥也一定会站上朝堂。张家,真的崛起了!
要说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就只有眼前这个人,还有李敬文了。
她欠他们一个答复!
“泥鳅哥哥……”
泥鳅看着林聪的眼神,还有她冻得发青的嘴唇,觉得心慌意乱,制止她道:“你不要想其他的。赶紧说,要怎么治伤?你身上有药吗?告诉我,我帮你。”
说完又补充道:“小葱。你打小就坚强,这次你一定要挺过去,槐子叔和菊花婶子还等着你呢!我……我也不许你有事。”
林聪听了这话,又见他眼中溢满泪水,终于动容,打叠起精神。吃力地说道:“我怀里有药。丸药内服,药粉外敷……”
她说着又停了下来,因为她看到了躺在一旁的金富贵。
“帮我把后面袋子解开。”她艰难地对泥鳅道。
泥鳅先不去管其他,从她胸前摸出一个小小的囊袋,取出两个瓷瓶,先喂了一粒丸药给她吃了,又解开她外衣,往腰部伤口撒药粉,并包扎缠裹。
行动间。泥鳅难免触及她胸部,只觉平板一片;待解开衣物,又看见她胸前裹着层层白布,心中并无羞涩旖旎感觉,只有满满的心疼——
这些年,她都是这样过来的?
这么捆着胸口,该多难受!
林聪见他将湿透的外衣剥落,便探手扯过一个袋子。抖索着拿出一个扁扁的针盒,对泥鳅道:“把他拖过来。”
她看向昏迷的金富贵。
泥鳅却没理会她。他解开身上衣物,将她搂在胸前,用身体温暖她,一边焦急地回头对江面张望:他上来的时候,已经让一名靖军去告诉板栗了,为什么他还不派人来?
林聪无力地看着躺在一旁无人理会的金富贵。轻声对泥鳅道:“泥鳅哥哥,这个人救了我。我得帮他看看。”
泥鳅低下发红的眼睛,道:“小葱,你都这样了,怎么帮人家治?还有。你知道他是谁么?我曾在桃花谷的山洞里见过他,怎会来到这里?”
林聪诧异了:“你见过他?”
忽觉脑子一阵晕厥,忙闭上眼睛微声道:“先不说这个,先帮他治伤。他不是坏人。”
泥鳅无法,只得抱着她来到金富贵的跟前。
林聪是大夫,帮别人治伤自然比治自己容易许多,几针下去,金富贵就醒过来,血也止住了,又喂他吃了药,泥鳅再帮他上药包扎,很快就妥当了。
可是,这一劳神,林聪本就支持不住的身子更加不堪,拔出银针就昏迷过去。
“队长,队长!”金富贵挣扎着叫喊。
泥鳅也惊慌不已,连声呼唤“小葱”,一边用指甲掐林聪的人中,一边看向乱糟糟的江面:怎么还不来人?
金富贵也转头,嘶声大喊:“快来人哪——”
可是这声音太微不足道了,因为江面的靖军正聚集在孔雀城前,齐声呼喝,逼孔雀王献城投降,声震四野。
泥鳅就绝望不已,低头贴着林聪的脸哭道:“小葱——”
“泥鳅哥哥……”
忽然,他感觉怀里的人动了一下,在轻声唤他,忙用力闭了下眼睛,挤出泪水,“小葱,你怎么样了?”
林聪沐浴着正午的阳光,觉得浑身暖洋洋的,可是胸口却冰凉一片,仿佛生命力不断流失。
她抬手触摸泥鳅的脸颊,艰难道:“你……好傻,怎么……能退亲……呢?会被……御史……弹劾的……”
泥鳅哽咽道:“我……我……不想娶别人。小葱,我不想娶别人。呜呜……”
他将头埋在林聪的颈项间,哭得伤心又绝望。
林聪扯住他额头垂落的一束长发,含笑道:“别哭……我跟你说……我其实……愿意……嫁给你……”
泥鳅止住哭声,呆呆地看着小葱,似乎天地静止了,就听见她轻声诉说:“……都怪我……那时候……太要强……不然……”
不然,她会不会已经是刘家媳妇了呢?
泥鳅紧紧搂着她,声音暗哑道:“不怪你,不怪你!”
他不是应该高兴的么?
为什么更加心碎呢?
一滴泪水掉在林聪脸上,烫得她觉得那块皮肤有些痛,眼角也滚下泪来,却含笑道:“别跟……三叔犟,黄小姐……也没错,不要……退亲,你得这个……功名……不容易……”
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了?
第二次从清南村返回时,她可是准备好跟他共同面对各种阻碍,一起去寻那童年的梦的。
泥鳅听着她交代遗言似的话,心如刀绞。无法应答,茫然无措地看向远处的山峦。
金富贵满脸是泪,想要爬到那个人身边去,想要看看她,可是,又不敢去——她这时候一定不想被打扰的吧!
也好。若是她死了,他也没必要活着了。
不是吗,金二早在十一年前就该死的,没死是因为眼前这个女孩手一软,放了他一条生路。
看着心爱的人慢慢死去的滋味是什么感觉?
就在泥鳅和金富贵等得日月无光的时候,黎章带着黎水等人终于赶来了。
黎水打开一个军需袋,取出各种物品,紧张地为林聪诊治。
黎章看见妹妹气若游丝,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再看看江面:从上游来的水已经缓下来了,想是积蓄的湖水已经放尽,而孔雀城墙外的水线离城头还有两尺多高,只要城内再坚持下去,这洪水的威胁会自动消散。
这水攻之计本应在春夏之交的多雨季节用才更凑效,眼下是九月底,正是江河枯水之时,自然效果差了许多。
他顿时面色森寒。对随后跟来的钱明咆哮道:“快调一队人上岸。”转脸又喝命魏铁:“传令众军:告诉孔雀王那老儿,再不出来。立即炸开城墙。”
紧要关头,黎章再次爆发狠劲,逼得孔雀王当即率领朝臣投降,愿意束手就擒。
纷争停下,黎章立即吩咐汪魁率领两千人进城捆人,胡钧率剩余军士在外戒备。只要城内有异动,立即炸开城墙。
很快,孔雀王及一干朝臣被擒获,接着是剩余的孔雀军,一波又一波被捆上岸。
这些都不能吸引黎章的心神了。他将诸事交代给胡钧和汪魁,然后亲率一千人,抬着简易担架上的林聪和金富贵,一刻不停地疾奔眉山七里滩。
胡钧望着黎章一行人远去的背影,心中慌乱不已:这个黎章活蹦乱跳的,那之前那个黎章又是谁?
还有,林聪呢?他怎么一直没看见她?
没有人能告诉他内情,他的心头弥漫着一片巨大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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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天晚上,林聪就已经派人送信给顾涧,告知了蜈蚣岭行动的具体时辰。
所以,二十二日上午,顾涧就对南雀军发动猛攻,并令众军大喊“水淹孔雀城”的话,南雀军顿时大乱。
青鸾公主兀自不信,命人疾奔去横水河边查看,果然白浪滔天,洪流滚滚南去。她顿时崩溃了,立即回军救援孔雀城。
慌乱中,顾涧率众掩杀,等追到沧浪江边,又命众军大喊,只要青鸾公主率众投降,他就有办法泄去洪水,解救孔雀城的百姓。
那些家小在孔雀城的军士立即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顾涧当即命人归拢俘虏,好生看待他们,又安慰说,靖军也不想伤了天和,已经做好准备:只要孔雀王和青鸾公主投降,就会炸堤泄洪。
那些南雀军听了,全部朝青鸾公主跪下,求她救救南雀国的子民。
青鸾公主和南灵王被接连打击逼疯了——昨天还在运筹帷幄,今天就兵败如山倒,甚至灭国,怎能甘心?
青鸾公主红着眼睛,誓死不降,悲愤地带着不过两千残余,狂奔孔雀城。
半路,跟黎章一行人顶头撞上,立即陷入厮杀。
所幸顾涧大军随后赶来,青鸾公主立即被围困。混战中,南灵王被擒,而青鸾公主在一队南雀军拼死掩护下,惊慌逃走。
黎章见了,抢上一匹马,紧紧追赶上去。
靖军见青鸾公主奔逃,乱箭齐发。
黎章大喝:“不许放箭!”
挥刀为她拨掉许多箭支,然而有一支箭却迅猛无比,从旁边横射过来,眼看青鸾公主就要被射中,忽然从旁边闪出一道人影挡在她面前。
青鸾公主看见来人,不禁大惊失色,从马背上滚落,尖叫道:“姐姐!”
而黎章也失声道:“红鸾!”
298章 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就一定会幸福吗?
黎章跳下马背,顾不得青鸾公主,弯腰抱起那人——是一名女子,容貌跟青鸾有几分相似,却要清冷得多。
“红鸾,红鸾!”
红鸾手按在他胸前,顿了一下,微笑道:“原来你就是黎章。”
黎章看着那只插在她胸腹的箭,急忙道:“你不要动,我带你去找大夫。”
顾将军率大军来了,秦大夫他们肯定尾随在后。
红鸾摇头道:“不用了。”
她神色疲惫,仿佛对身上的箭根本不在乎,听见妹妹的哭喊——青鸾公主被一拥而上的靖军擒获,对着这边哭喊“姐姐!”——转头看了她一眼,问黎章道:“你不会杀了她吧?”
黎章摇头道:“不会。”
注视着她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不下手?我欠你一条命,现在又灭了南雀国。”
刚才,他感觉红鸾对他起了一丝杀心,不知为何,又放手了。
红鸾看着他麦色的脸颊,幽幽道:“春秋无义战。”
她当初就不同意对靖国用兵,可是父王和母后都不听劝,终于落得灭国下场。此时就算杀了黎章,又有什么用!
黎章看着这个以公主之尊行走乡间,为百姓治病的女子,心头泛起奇异的感觉,她是那么纯净、善良,在她的身上,他看到秦淼以前的影子——如今的淼淼被环境所逼,改变了许多,连杀人都会了。
他心颤了一下,抱着她就要起身去找秦淼。
可是红鸾却拉住他的手臂,轻声道:“黎将军,我求你一件事。”
黎章急道:“你快说。”
红鸾盯着他道:“你可有法子救孔雀城的百姓?那里面可是住了五十多万人哪!”
说着眼角滚下泪来。
面对这样善良的女子。黎章坚如铁石的意志松动了,竟觉杀戮太重,以至于自惭形秽,低声言道:“你放心,我们根本就无意水淹孔雀城——早就准备好了泄洪的法子,连出水处都勘定好了。不会危害到百姓的。就是……就是丽水城……”
丽水城被冲得干干净净,鸡犬不留。
红鸾清澈的眼中没有一丝表情,喃喃道:“那里住的百姓少,都是军队。”
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她的叔叔和妹妹不也在杀靖国人吗!
黎章见红鸾公主只顾说这些,毫无求生欲望,分明想死,不禁眼窝一热。抱起她就往前跑去,一边对押解青鸾公主的军士道:“让她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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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平十八年九月二十二日,西南军灭了南雀国,水国军队也大败而归。水国皇帝生怕靖国趁此机会也灭了水国,慌忙派使臣携带无数礼物来求和。
七里滩也好,眉城也好,众将士都忙得热火朝天,不仅要安置看押俘虏。更有从孔雀城缴获的无数物资要清点登记、分类安放,有些要运往京城。有些归入当地府库。
同样的,南雀国被灭后,其民生内政也急需人来治理,以便安抚当地百姓,稳定民心。
顾涧一面派人送信去岷州府,请巡抚大人和知府大人协助。一面就地找来眉山县令刘水生、丰县县令李敬文,命二人协助处理公务——这些事,军中将领可不在行。
两人虽然年轻,却极有能力,调动县衙六房胥吏和三班衙役。将诸项经济来往物事整理的清清楚楚,让顾涧十分放心。
人人都忙得什么似的,这次战役最大的功臣——黎章将军却悲恸欲绝,诸事不理,因为他的弟弟黎水死了。
他整整在帐篷内闷了两天,两天来,水米未进。
魏铁和钱明站在大帐门口,小声嘀咕道:“再这样下去,将军要饿晕了。”
钱明对帐内看了看,叹了口气。
他又有什么法子呢!
大帐内,黎章仰面躺在床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帐顶,思绪漫无目的地飘。
黎水并没有死,只是借着林聪被刺的机会,演了一出金蝉脱壳,恢复成秦淼而已。
这也是事先就商定好的。
因为,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林聪可以恢复张灵儿的身份,但秦淼不行——她这几年和黎章同进同出、同吃同住,黎章麾下的将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偏她又是白虎将军郑昊的未婚妻,这要是被人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黎水,必须死,然后,秦淼才能回归。
虽然是一出假戏,但对于黎章来说,跟他相伴四年的黎水是真的死了!
他的心仿佛被挖空了一块,没有一点大胜的欣喜,也没有“守得云开见月明”和出人头地的振奋,反而不住地回想当初跟妹妹和淼淼逃难的岁月。
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他终身不会忘记。
想想葫芦哥哥跟淼淼团聚的情形,他嘴角漾起一点微笑,心里暖暖的,感动莫名。
这实在是奇怪的一种心态:一方面,他想起黎水就心痛难耐;另一方面,他想起葫芦哥哥跟秦淼团聚,却又真替他们高兴。
好似他把秦淼分成了两个人,在眉山的这四年,秦淼是属于他的,是他黎章的弟弟。
他思念弟弟,那不是天经地义么!
外面忽然传来钱明的声音:“将军,林队长派人来说,想见将军。”
“啊?”
黎章听见“林队长”三个字,立即从床上弹起,谁料两天没进饮食,又神思恍惚,浑身无力,差点一头栽倒。
好容易站稳了,忙匆匆吃了点东西,就骑马去见林聪。
战后,靖国和南雀国的伤病人员都被转移到眉城,由医学院的大夫们集中治疗看护。
林聪和金富贵等人被安置在一所庄院内,她的伤势在秦大夫精心诊治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黎章去时,发现泥鳅和李敬文也在。正坐在床前陪妹妹说话呢。
林聪半靠在床上,长发披散肩头,恢复了女子面貌。
秦枫以她伤重为由,等闲人不许进来探视,连胡钧汪魁要来探望都被阻挡了,所以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秦淼在一旁照顾师姐。她虽然也恢复了原貌。却依旧束发做男儿打扮,看去好一个清秀少年。
看见黎章来了,她眼中爆出惊喜,忙迎上前去叫道:“大哥……”
出口就觉得不对,忙伸手掩口,讪笑道:“黎将军!”
黎章差点就想伸手捏她鼻子,生生忍住了,若无其事地笑道:“怎么,转不过来了?这可麻烦了。回头你要不改了军中动作习惯,葫芦哥哥见了不知会怎样呢!”
秦淼不好意思地笑了,因见他脸色不好,忙问怎么了,又要帮他号脉查看。
黎章一挥手道:“什么都不用忙,你去做些好吃的送来我吃——我这是饿的。”
泥鳅等四人听得一呆。
秦淼气得跺脚道:“魏铁是干什么去了?你忙事情,他都不催你吃饭?钱大哥呢?”
黎章忙对她“嘘”了一声,道:“别嚷嚷!他俩就在外边呢!你可千万别跑去跟他们打招呼。回头露出破绽总不好。”
秦淼悻悻地闭嘴,跑出去帮他做吃的去了。
黎章转头问林聪道:“妹妹可觉得好了?”
林聪瞥了他一眼。轻声道:“好了。就是不放心哥哥,想看看你。”
黎章忍不住眼圈红了,哑声自责道:“哥哥真没出息,一直让你不放心,还老是连累你受苦。”
林聪白了他一眼,嗔道:“哥。你是不是我哥?说这些外道话!你不也救了我好多次么,要不咱们来算算?”
泥鳅和李敬文含笑看着他们兄妹不语。
林聪又问起军务。
黎章一边低头帮她掖被角,一边不在意道:“有顾将军呢。咱们操劳了两年,打下了南雀国,这收尾的事还用得着我出头?”又瞅了泥鳅和李敬文一眼。“再说了,不是还有这两个新科进士帮忙么,有什么办不好的。”
忽然他想起什么,停住手,诧异地问道:“妹妹是不是怕被别人抢了功劳?放心,那些人不敢撇下咱们。”
林聪被他逗笑了,遂抱着他胳膊,跟他讨论下一步计划:何时公开身份,要怎么做等等。
泥鳅和李敬文在一旁听着,偶尔插上一两句。
听他们兄妹说,等皇帝对西南将士的封赏下来后,黎章就上奏朝廷,公布张家长子和长女的身份,泥鳅脸上的笑容就有些勉强。
又坐了一会,他便和李敬文起身告辞,说还要相助顾将军处理南雀国的民政经济,等过几天再抽空来看林聪。
两人出了屋子,结伴往顾涧的将军府去,一路上都沉默不语。
李敬文看着泥鳅欲言又止。
他很想告诉泥鳅:退亲,不仅会影响他自己的前程,也会影响小葱的名声,甚至影响张家。
御史会弹劾他攀附权贵,见张家发达了,便背信弃义;流言会传他跟张家小姐有私情;若是张家一定支持小葱嫁到刘家,则会被人指责刚平反便以势压人。
泥鳅有没有想到这一点呢?
虽忧心忡忡,然李敬文却终究没有说出来,不是怕泥鳅误会,而是因为小葱。
他已经明白小葱的心意——她选了泥鳅了。
满心落寞的同时,又不忍心怪她。
这次,小葱差点死在战场,幸亏泥鳅救了她。她吃了这么多苦,只想嫁给自己喜欢的人,难道也是奢望吗?
他忽然发现:让自己喜欢的人嫁她喜欢的人,其实也很容易做到,只要你是真的爱她,并为她设身处地着想!
可是,李敬文还是担心这桩姻缘会带给小葱伤害。
嫁给自己喜欢的人是否就一定会幸福呢?
他一路都想着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