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持见板栗说得坚决,只得应道:“老衲谨遵王爷吩咐!
板栗听他这样说,觉得有些刺耳。刚好他们回到旧寺后山,他灵机一动,指着暮色下正在菜地里锄草的几个和尚道:“住持难道没发现,他们才更像和尚。”
住持愣住了,不明白他说这话的意思。
板栗道:“住持一心为寺里僧众着想,令人感佩。然而,若是过于执着,陷入红尘纠纷,那住持和众人家所为何来?”
法惠就张大了嘴巴。
他已经陷得很深了吗?
回到寺里,板栗将自己关入禅房,晚饭也没吃,说是不饿。
静修了一夜,第二天早上,他又去了豆腐房。
出来的时候,他听见前面殿堂内传出念经的声音,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走了。
到了豆腐房,他和魏铁一个帮中年和尚推磨,一个帮哑巴和尚烧火。忙碌间,他便说请他们多做一些豆腐干,说明天就要走了,顺便带走。
中年和尚便问:“施主来此做法事?”
他完全是顺嘴问的,虽然好奇他不在前面听诵经,却跑来帮他们做豆腐,但也没打算弄明白,纯粹是顺着板栗的话问的。
这时,一桶豆子正好磨完,他们便抬过去过渣,板栗安静地告诉他道:“我杀了许多人,来这静静心。”
中年和尚手一顿,有些迟疑,终究还是没追问。
可是板栗却自己说了起来,把他的经历都说了。
中年和尚这才恍然大悟。
没等他说话,那哑巴和尚却冲过来,对着板栗咿呀比划起来。
板栗见他比手画脚,一头雾水。
中年和尚便解释道:“师傅说,施主不用难过。师傅说,他不杀生。看见狼吃兔子也不拦着;看见人杀鸡,也不拦着。说···…说……兔子、鸡转生了……呃……”
他显然不知如何表达哑巴和尚的意思,说得十分费力。
可是,板栗却听明白了。
他不禁神色古怪地看着哑巴和尚这是悲天悯人的和尚吗?
哑巴和尚对他慈祥一笑,尽情绽放豁牙,脸上老皮牵出一束束菊纹,又转头对中年和尚做了个手势,中年和尚立即大声念起经文来。
跟他说话吐字的艰涩相比,他经文念得显然极流利。
哑巴和尚也跟着咿呀哼哼不停。
板栗便沐浴着禅声,推磨过浆,压豆腐,在瓦舍里整忙了一天。
魏铁跟住持一块去解决那带温泉的山地去了。
这天晚上,哑巴和尚和中年和尚都坐在板栗房门前,一直念经。寂静的夜里,低低的呢喃听在板栗耳内,如同亲切的招唤,牵引着他将他带到一个宽广的天地间。
天明,他睁开眼睛,浑身轻松了许多。
再去瓦舍哑巴和尚眨巴着一双老眼打量他。
看后,仿佛对他气色很满意,笑眯眯地从衣衫内掏出一样东西,放在他手心,并帮他将拳头合拢,一副神秘的模样。
板栗感受到冰凉的温润,收回拳头,好奇地问道:“现在不能看?”
哑巴忙使劲摇头,示意他看。
板栗就笑了,伸开手掌手心有一枚黑色圆卵,也不知是玉呢,还是石头,用黑线穿着,阵阵沁凉通过手心传向全身经脉。
看后,他合拢拳头也不追问这是什么,也不问有什么作用,对哑巴和尚鞠了一躬,道:“谢谢师傅!”
说完,仲头就将黑线套入颈项,黑卵塞入衣领内。虽隔着一层衣衫,还冰得他一哆嗦。
哑巴和尚看着他的动作,跟个孩子似的笑了。
外面,魏铁已经命人将豆腐、豆腐干都装好送下山,并装车,然后才来请板栗示下,何时动身回府。
板栗让他略等一等,转身跟老哑巴和尚和中年和尚告辞。
对着两个和尚,他不知说什么好。
似乎,说什么话都多余,送什么东西都没用,他们,简单质朴到什么都不需要。
想了一会,他才对他们说,往后张家会每天派车来云天寺买豆腐,还说张家人口多,让他们每日多做一锅。
两和尚顿时喜笑颜开。
中年和尚告诉他放心,说一定不会误了他的豆腐。
老和尚又手舞足蹈地比划起来,中年和尚忙解释道,他师傅说,往后每天帮他炕豆腐锅巴。
这下,轮到板栗高兴了。
那个豆腐锅巴,一般不会有的,因为烧得豆浆在锅里结底不好,一定要避免,只因他喜欢吃,昨天老和尚才特意把每一锅都烧结底了,专门炕给他的。
说完了,板栗竟然对两和尚有些不舍起来。他们不像其他和尚那样悲天悯人,大谈慈悲佛理,朴实的关心让他觉得温暖、亲切。
终究要走,所以他就走了。
出门才走了几步,身后瓦舍中就响起了咿呀推磨的声音,他忍不住微笑起来。
外面,住持正和魏铁等着,兴奋地告诉板栗,说卖地的事他已经跟商议妥了,多承王爷帮忙,又凑近他轻声道,已经帮张家留十几
板栗摇头,让他全卖了,说张家不要。
不过是温泉而已,张家地下有那么大的溶洞,已经得天独厚了,何必再贪心。若是张家这时买了温泉地,即便价格公道,也难免被人议论指责。
住持似乎没想到玄武王会拒绝,好一会都没反应过来,不知自己哪里做得不够,或者是方式不对,将事情办砸了。
板栗瞧着他愣神的模样,摇头叹气。
算了,亏得有他,老哑巴那样的真和尚才能存身。
下山时,板栗没有从来路回去,和魏铁绕道后山,走那山谷里,从另一条路出山。
在前晚遇见红鸾的地方,他遥望深林不知处静静地伫立了一会,才拨转马头去了,再未回头。
人的一生,也许会错过一个人
也许会放过一个人,
也许会避过一个人,
也许会让过一个人,
暮然回首,坚定地抱住一个人,再也不松手!
冬日萧瑟天地间,板栗带着三辆马车轻快地往清南村疾奔。乡路延伸,一直通向他归心的地方。
进村后,他直奔周家。
问知老太爷去刘家了——今日是黄瓜下大定的日子,他便径直到二门前,说找小姐。
周菡匆匆带冰儿出来,不知他有何事。
板栗见了她,一颗心落定,灿笑道:“猜猜我给你带了啥好吃的?”
周菡见他一副显摆口吻,娇嗔地白了他一眼,道:“你从庙里来能带什么好吃的?”
板栗笑而不答,引她去上房厅堂,掀开一只木桶上盖的白布,随手从袖子里扯出帕子,裹着手捏了一块豆腐干出来,送到她嘴边,笑嘻嘻地诱惑道:“你尝尝。不好吃的话,我就不姓板。”
周菡扑哧一声笑了,魏铁和冰儿也都转头偷笑。
板栗并不管,将香干往周菡嘴里塞道:“快尝尝!”
周菡见他如此兴致,不知为何,心里说不出的温馨、温柔,果真就着他手咬了一口。
等她咬过后,板栗随手将剩下的香干塞进自己嘴里,一边问:“好不好吃?”一边又俯身抓起两块来。
周菡红了脸转头瞅了魏铁和冰儿一眼,见两人没看这边,才放心,对他用力点头道:“好吃!”
板栗十分得意,待她吃完了,又喂她吃另一块,道:“还有好东西呢。你先把这个吃完了,我再拿给你。”
转头命魏铁把豆腐锅巴拿上来。
当下,两人也不坐,就站着,你一口、我一口地吃着豆干,吃完又吃豆腐锅巴;板栗又说些寺里的见闻,却都是如何做豆腐的事。
听得周菡不住地笑,说他一个王爷,去寺里做了两天豆腐,还真是出人意料。
正高兴呢,人报太太来了。
随即,两个婆子和两个丫头簇拥着周夫人进来。
周菡和板栗急忙迎上前去。
板栗拜见过岳母,因笑道:“周伯母,晚辈从云天寺回来,带了些豆腐和香干。东西虽然平常,一来好歹是菩萨跟前来的,二来他们那里泉水好,这味道就有些特别。晚辈拿了来,算是给长辈们祈福了。”
周夫人微微转动目光,在他和周菡脸上扫了一圈,才点头谢他,说费心想着。
原来,周夫人对这个王爷女婿是很满意的,然前日听三老太爷说,女婿年轻开朗,却不喜陈腐规矩礼法;自己女儿也被她父亲教得有些出格,恐两人凑一处,有失礼失仪的地方。虽然已经定了亲,被人非议总不好,所以她匆匆赶了来。
进来后,果见小两口正对面说笑,你一口我一口地合吃豆腐干呢。那情形虽然看着温馨爱人,可到底不大合规矩。如今一家子回归老太爷膝下,自然比往常不同,须得格外留心才是。
当下周夫人在上首坐了,又请板栗也坐下,然后一长一短地问他话,在寺里情形等。
周菡张罗着命人取碗碟来,让娘亲品尝豆腐干;板栗担心岳母嫌味重,吃不惯,想起还带了两桶豆腐花回来,忙又命人提进来,舀了些给他们。
周菡让婆子将豆花拿了去厨房热。
一时热了豆花端上来,大家吃了,都说好,比家里做的更加嫩滑清甜。
又说笑会,因谈起黄瓜下定的事,板栗便趁机道,他要过去帮着张罗,之前说好的,于是起身告辞。
周夫人在跟前,他不好跟周菡说知己话儿,还是趁早走。
从周家出来,板栗吩咐魏铁,将各样豆品分送些给秦枫、李长明和郑家,剩下的他则带回桃花谷。回家略喘了口气,问知爹娘爷爷奶奶并兄弟姊妹们都去了郑家,急忙换了一身衣裳,又出谷进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