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栗想起皇帝的话,又想起白凡,他不得不提醒大苞谷:刑部其实审的已经不是张家的认子案了,而是白凡,还有陈家跟海盗的牵连。
真假玉米,张家已经分清了,却无法将他领回家去。
大苞谷脱口而出:“你们对那黑匣子这么关心,比儿子还上心,那当年为何不问那个什么都不记得的玉米?”
他对此事耿耿于怀,凭什么那个玉米什么都不记得,张家却认了他;而他明明是真的,却被逼问各种问题,来证明自己?
板栗原本是站着的,这时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对着床上的大苞谷认真道:“一直以来,我们都以为玉米已经被狼吃了。忽然有一天,白凡送了个玉米来,跟玉米小时候还有几分相像,爹娘想儿子想得都绝望了,这种情形下,我们怎能把他往外推?他什么都不记得,确实是最好的借口。因为,一个被狼叼过的五岁孩子,没吓死已经是万幸了,失忆也很正常……”
板栗耐心地对大苞谷解释当年一家子的心态和情势,以及眼前的情势复杂。
大苞谷听后,沉默了一会,才道:“你不是玄武王吗?小葱不是玄武将军吗?还有郑家的白虎公、榜眼、秀才,张家的大理寺卿……一个个都跩得很!就算当年你们有苦衷,眼下呢?真正的玉米,他能逃脱狼口和敌手,并且顺利长大,他已经很不容易了,剩下的,就看他的兄姐了。没本事查清并揪出幕后主使。你干脆别当玄武王了!灭了几国又怎样?连亲弟弟都不能认、不能救,我要是你,羞都羞死了!还只管问我,你是大哥还是我是大哥?”
板栗如同被打了个耳光,再也不能镇定,霍然站起身,定定地看着少年。
大苞谷冷笑道:“怎么?怪我冲撞了王爷?当年张家被抄,想救玉米也有心无力;现在呢,赫赫扬扬的玄武王府,哥哥姐姐一大堆。连弟弟都认不回来,难道不丢人?我要是你们,我早一头碰死了!”
……
看守真假玉米的龙禁卫就见玄武王面色铁青地从屋里出来。气冲冲地走了,一个个都面面相觑。
难道王爷已经认出这个姓陈的不是张家五少爷?
这很有可能,之前去看玉米的时候,王爷出来可是面色如常的。
屋里,大苞谷眼见大哥被自己气得暴走。有些心虚,嘀咕道:“本来就是么,还不让人说了!”又暗自想,“老大,对不住了。等赢了钱,请你吃酒。”
他真是抠门。真要赢了,那就是几十万的银子,他只肯请吃酒。
白猫担心地看着少爷道:“少爷。你干嘛骂王爷呢?”
大苞谷硬气地挥手道:“不用管他,小爷我自有主意。”
从小到大,四猫四鬼听得最多的话就是“小爷我自有主意”,也很少失望过,因此就丢开这话不再提。伺候他吃药。
且说板栗,急匆匆回到王府。也不去后面见奶奶,也没去见爹娘,独自坐在书房内生闷气。
不是生大苞谷的气,是无名火。
因为大苞谷的话戳中了他的软肋。
他恶狠狠地想道:“本王要是不能把此事弄清,是该一头撞死了。”
大苞谷说的对,他小小年纪就历经艰难,已经非常不容易了,现在,是哥哥姐姐们出力的时候。
若无法弄清,那就是无能!
说是说,要如何弄清呢?
正苦思间,儿子张念祖在外大喊大叫:“我要爹!爹!”
奶娘和丫头低声哄劝。
板栗急忙扬声叫道:“魏铁,让他进来。”
过了一会,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儿从外面冲进来,一头撞进他怀里,仰脸叫道:“爹!”
板栗就笑了,将他抱起来,放在膝盖上,一边捏着他露在短裤和小背心外面的胳膊腿,一边问道:“在玩什么?”
小念祖撅嘴道:“没玩啥。不好玩。爹,我想大乌龟了。”
“大乌龟呀?”板栗忽然一顿,怔住了。
大乌龟,大乌龟……
他喃喃地念了几声,转头冲外面大喊道:“魏铁!”
魏铁急忙跑进来,抱拳道:“王爷!”
板栗急道:“去,把孙铁给我叫来。”
魏铁听了,忙又跑出去。
等孙铁赶过来,板栗已经将小念祖打发走了,正等着他呢。
见他来了,叫他近前,低声吩咐了一番话。
孙铁立即风一般冲出去了,王府守卫暂由魏铁接管。
板栗自己也起身,召集几百亲卫来,命令道:“给我在京城仔细搜,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叫秋霜的找出来。”
众军见王爷发怒,齐声应道:“属下遵命!”然后也一阵风似得冲出去了。
英王府,金嬷嬷正紧张地跟世子妃姜玘回禀:“……撑不住了,玄武王派人挨家挨户地寻问、搜查,已经往我兄弟那片去了。因为秋霜去那之前,被人看见过。”
姜玘葱白的手指掐紧了丝绢,紧闭嘴唇,一言不发。
金嬷嬷试探道:“世子妃,要不把她放了吧?”
不等姜玘回答,她自己就否认道:“不成。回头玄武王问起来,说外面都找翻了天,为何不让她出去,不好交代,要牵连咱们的。世子妃,我看还是不要想法子代替秋霜了,这事不成。”
姜玘垂下眼睑道:“告诉姜非,杀了她!”
金嬷嬷听了一呆,半响才道:“是。”
遂退下去了。
于是,板栗翻遍了京城,也没有找到秋霜,
七月九日,刑部接到一桩惊天大案:云州知府上报,在云雾山王家山庄附近。发现五十四具尸骨,有大人有小孩,已经多年了。初步判定是他杀,猜测是原张家旧有的庄户。
云州知府惊得魂不附体,急忙就上报了刑部。
王尚书接报后长叹一声——王家的麻烦来了!
七月十日,孙鬼从外边办事回来,才进入清阳街,就被监视陈家的张家护卫认出——那人恰好是张家老护卫,立即就被抓住了,揪来见板栗。
陈家人拦也拦不住。急忙飞报陈老爷;陈老爷又急忙赶去刑部告诉大苞谷。
街坊们见了,都猜测玄武王知道陈家的少爷是假玉米了。再者,虾有虾路。鳖有鳖道,当日玄武王在刑部被大苞谷气走的事,也被有心人打听到了,因此,赌坊里押张家玉米赢的人又飙升了。
板栗见了孙鬼。听他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将这些年的经历说了后,勃然大怒,喝命人将他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他真是气狠了:这死鬼守在大苞谷身边,还让他跟陈老爷出海;出海就出海吧,张家平反你得来报信啊,却怕死不敢来。板栗简直不敢相信——这也叫理由?
若他不这么可恶,板栗再不会打他的。
因为孙鬼并不是张家奴仆,张家抄家的时候。他虽然奉孙铁之命去找玉米,但那时张家不可能付他工钱了,因此也不能算是张家护卫,张家没权利打他。
孙鬼被打得鬼哭狼嚎,然后被关押起来。等候最后审理定案。
至此,板栗因为没找到秋霜而焦灼的心才算安定了些。
七月十二日。白凡进京后,先去刑部表态:张家认子一案,刑部要传唤当年相关人等,包括他自己在内,都保证随传随到。
王尚书和张杨都迷惑了,板栗更是警惕万分。
同日,白虎公郑昊率领众军到京,永平帝在乾阳殿大摆筵席,为一干将领庆功。
七月十三日,玄武将军张灵儿带领一干人证回京。
七月十四日,刑部宣告: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将于七月十五日在刑部大堂公开审理张家认子一案,同时,九年前云州云雾山屠杀案和童侍郎刑讯逼供案因为同张家认子案相关联,也一并审理。
消息传出,满城哗然,都说这一次定会真相大白。
各大小赌坊更是沸腾起来,因为赌坊截止明天升堂后,不再接受下注。那些还在打听消息的人都纷纷出手,选定自己要押的对象。
王穷因为王家族亲牵扯上了命案,这几天也忙起来,每天都早早从翰林院回家,帮大伯处理事务。
十四日下午,他回家的时候,经过一条街,跟随的小厮看着一处房舍笑道:“这些人都赌疯了。”
王穷纳闷地问:“赌什么?”
小厮道:“少爷不知道?赌坊为真假玉米一案开了局,赌两人谁是真玉米呢!”
王穷脑中灵光一闪,失声叫道:“我明白了!”
小厮不禁愣住,少爷明白什么了?
王穷拨转马头,想要去找黄豆,又停驻马,长叹了一声,转头回家去了。
十四日晚上,玄武王的书房内,板栗、葫芦和小葱聚集在一处,低声说话。
“他说我们无能。说他要是我们,早就一头撞死了。”
葫芦和小葱听了板栗的话,呆了半响,愣是一句话没有。
板栗悻悻地说:“别发呆了。过来,我都安排好了,咱们先这样……”
他这些日子再没去刑部找过大苞谷。
若不能破了这个局,他真要撞死了。
这晚,三人整整忙到子时后,才去歇息。
陈家人也是一晚不安宁,第二天凌晨,一家子主仆都早早起来忙活,准备去刑部,连店铺也不开了。
饭后,陈老太太立即催促儿子儿媳赶快走,说早些去,能占一个好位置,因为今天人肯定很多。
当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坐车骑马往刑部去的时候,路过清阳街一家赌坊,有人认得他们是陈家人,立即哄笑,说陈家儿子行情不好,就算一赔六也没人押。
这话本应该让陈老爷高兴才对,可他见大苞谷这么不被人看好,心里那个气呀,跳下马背,冲进赌场,质问道:“还能不能押?”
赌场正要封局呢,闻言笑道:“陈老头,你想押你儿子真是人家儿子?”
这话说的,众人轰然大笑。不,是嘲笑!
陈老爷怒不可遏,大喊“管家”,命他将陈家的房契拿来押大苞谷赢。
老头儿豁出去了,潇洒赌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