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说来送大哥的吗?”王穷怅然若失地想,“怕是老王妃不许她出来。也对,今日人太多了。”
就听玄武王喜悦地笑道:“这些家伙真多事,跑这来。”
说完冲前方打了个响亮的唿哨。
顿时,山芋、南瓜等人都挥手大叫大喊起来,引得众军士跟着欢呼应和;将领们则纷纷称赞王爷手足情深。
板栗哼了一声道:“他们不过是找借口出来逛罢了。”
众人听了大笑。
蓦然一声悠长的箫声传来,直灌入心底,众将士不自觉安静下来,只闻马蹄步履声杂沓,格外清晰。
王穷心中猛然一跳,急忙循声望去。
箫声是从张家兄弟身后的一株大树树冠上传出来的。虽是秋季,树叶发黄,却尚未凋落,因此,众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不知为何,王穷断定这是香荽吹的。
箫声既不昂扬振奋,也未充满忧伤不舍的离情,十分宁静祥和,似有相随相伴之意,仿佛要追随他们往边关去。
王穷沉浸在箫声中,不知玄武王和兄弟们都说了些什么,也不知什么时候走过那山坡,只觉箫声渐渐淡去,最后只余一丝尾音回荡在旷野,又似乎飞上了蓝天。
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郊野格外天高云淡。
当心情安定下来,心头便一片空宁。
等队伍拐过一座山峰,前方出现一片水面,原来是一个极大的山塘。塘边芦苇丛生,绵绵密密,不过都已经发黄枯萎了。
正打量间,忽然从山塘对面的芦苇丛中又窜出一股箫声,同刚才的一模一样。
王穷胸腔被巨大的喜悦灌满,几乎不能呼吸。他已然不知身在何处,忘了周围的人,忘了所有一切。若不是坐在马上,被马驮着走,只怕连走路也忘了,不会挪脚了。
众军士纷纷低声议论:
“怎么这曲子长脚,跑这来了?”
“曲子没长脚,吹曲的人有脚,他来这了。”
“他从哪来的?路上又没看见这样一个人。要是从山上过来的,怎么跑这么快?”
……
大家盯着那茂密芦苇丛,恨不得目光化为镰刀,将那芦苇砍了,好看看是什么样一个人躲在里面**。
队伍走过山塘,箫声也如盘旋在水面的水鸟般,隐入芦苇深处。
可是,王穷心里却升起了无限的期待,他睁大眼睛扫视沿途景物,竖着耳朵凝听熟悉的箫声。
果然,又走了一刻钟,经过一片竹林时,箫声再起。
这一次,箫声活泼起来。
王穷仿佛看见少女奔行在竹林中,绕过一根根绿竹,拨开枝叶,钻出密林,紧紧追着他们而来,紧追不舍……
他几乎笑痴了。
众将士又是好奇又是兴奋,吩咐议论这**人。
甚至有人开始打赌,赌他这样跟着他们会跟多远。
板栗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心神失守的王穷,暗自想道,小妹妹也长大了,情窦初开了。这情窦,如同清晨初开的花蕊一般娇艳纯洁,让他忍不住怜惜,发誓不让她受到伤害。
众将士从竹林中穿过,再次将箫声抛在身后。
就在大家以为它会在前方某一个地方再响起的时候,那箫声却从左前方林中传来,令人惊喜。
此后,箫声一直在前,时断时续,一直牵引着队伍行进。
众人大奇,都道这人怎会跑得如此之快?
王穷更是诧异万分——难道他弄错了,这不是香荽吹出来的?
只有板栗心下明白,张家小辈在粪池上练轻功,就是香荽的主意。她在虎王寨的时候,就和白果等人跟着鲁三在寨子后山谷的沼泽地里练习捡鸭蛋。她的轻功,比红椒还要好。
田遥先没在意,以为是张家兄弟送大哥,故意弄出这花样来。可是,当他听出箫声中若隐若现的情意,再对照王穷脸上神情,想起香荽也会轻功和**,不禁恍然。
失意人对得意人,再没有比这更让他难受的了。
有将领却警惕起来,对板栗道:“王爷,这人来路不明,一直跟着咱们,好像还会武功,要不要属下派人去瞧瞧?”
板栗听了一怔,不知该怎么说。
刘井儿哈哈笑道:“瞧什么?肯定是王爷兄弟玩的花样。我猜不是花生就是南瓜。”
板栗“唔”了一声,微微点头。
那将领恍然大悟,遂不再多说。
王穷就郁闷起来:难道他一直在自作多情?**的是张家少爷不是香荽?
还是不对!
他现如今心思十分敏锐,直觉曲中流露的情意、追随相伴之意,绝非是他自作多情。
他十分坚定自己的想法,因此看向玄武王。却只看见一张淡笑的脸,便越发确定这箫声不是对他吹的,而是对自己吹的。
身后的军士们忽然高兴起来,卖力地追着箫声跑。
每每撵上了,箫声又停了,再响起的时候,又在前方。
如此反复,两个时辰后,队伍穿过一条峡谷,那箫声就在头顶的悬崖峭壁上响起。
等他们从峡谷出来,箫声依然不断。
众人回望身后山顶,远远的,只见一个白衣少年坐在悬崖上,仿佛身在云端,正自吹奏洞箫。
因相距太远,看不清她的面容,连箫声都渺然悠荡,似乎随风飘浮。
王穷一颗心终于沉淀下来。
果然是香荽!
她应该送到这为止了。
不过不要紧,他已经都听会这曲子了。就算她离去,这曲子依旧响在他耳边,回荡在他心里。
他收回目光,双腿一夹马腹,决然往前赶去。
时至今日,这人生才丰满丰盛起来,未来灿烂起来,充满吸引力,仿佛有神秘的力量在召唤他,令他豪情满怀,心中充满无数期待,一切努力和奋进都有了不凡的意义。
……
当箫声再也听不见的时候,板栗一声令下,吩咐快马加鞭。此后晓行夜宿,在途不止一日,诸般琐碎事也无需多记。
到达凌云关后,与等在这里的白虎公会合。
李敬文也在这里,他是兵部派遣来负责往前线押运军需粮草的。
自从板栗掌管西北后,上书朝廷允准,在凌云关、飞虎关等地设置了军需库和粮库,常年累月往这里运送军需物资,囤积储备,以备战时取用,省得临时慌张。
北方也是一样,黑莽原生产的粮食直接运去边关。
粮食军需并非储存在房屋里,而是挑选有利地势,挖出山洞窑洞储存。这是板栗从张家溶洞储存粮食可以放几年都不坏得出的经验,而北方也多有居民挖窑洞和地窖储存物品,比存在屋子里放时间更长久。
凌云关因地势险恶,借助这有利地势,建成了数个既深且广的山洞,不但从内地运粮草等物过来,连上次覆灭元国时,缴获了无数装备皮草,甚至牛羊肉等都冻在冰库里。
不但如此,因元国覆灭后,大靖疆土往西往北推进了数千里,板栗更在凌云关至新的边疆途中,沿线建立许多小型粮库,令人严加管理和防守。
所以,李敬文等人筹运军需等物从凌云关开始。
他早几天就来了,吩咐凌云关的粮库作坊日夜加工,制作精粮。
所谓精粮,就是将大米、黄豆、芝麻、小麦、玉米等炒熟后,磨成粉,搀和在一块,可以当面茶,用开水冲了吃。
这种精粮是专门配给轻骑兵和探马,用于急行军、突袭和奇袭等特殊情况,每人只需带上数斤,便可支撑十几天,省却了运送粮草辎重之劳苦。
兄弟几人见面,一番密议后,板栗和葫芦便率领大军赶往西北边疆。穿过连绵的大草原后即进入林海雪原,九月六日到达大靖和安国边界的巴颜喀勒山。
在军营一番密议布置后,葫芦又离开,往东北边疆赶去,与朱雀公赵锋会合。
再说凌云关,板栗和葫芦走后两天,小葱带着几千人赶到了。
李敬文接住她。
见面问了几句家常话,李敬文便道:“我已经派人给泥鳅送信去了,请他做好准备。”
小葱瞅着他微微一笑,道:“你放心?”
李敬文皱眉道:“我就是不放心,才特意延迟一天等你,要嘱咐你些话……”
小葱很没趣地说道:“不是说那个。我是说,我去找泥鳅,你就放心?”
李敬文瞪了她一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说笑?就算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也要小心谨慎,再不能有‘就算死了,张家还有其他兄弟姊妹,不差我一个’的想法。你要记住,如今你不仅是张家女儿,还是李家媳妇;你有夫君,还有两个儿子……”
小葱楞楞地看着他喋喋不休地唠叨,生怕她这一去就不回来了一般,忍不住眼睛就湿润了。
“……泥鳅在漠西待的日子久一些,差不多已经摸熟悉当地的情形了,你去后,要多仰仗他帮助。你带着一帮不会打仗的姑娘去漠西,那草原广大不说,你们人生地不熟的,要是逞强的话,后果就难料了。你别小看泥鳅,他在西南雪州的时候,文治武备都突出……治理异族最在行……”
小葱靠在他胸前,低声道:“知道了。”
李敬文道:“你要真知道就好了。你这次去漠西的目的,是配合大哥和表哥从侧面制造机会,不是硬战。这方面,泥鳅定能帮你大忙……”
顿了一下,又幽幽道:“若不论别的,有他在你身边,我反而能放心。别的……也不怕,我还是信得过泥鳅的。”
小葱听了哭笑不得,咕哝道:“这么说,你信不过我?”
李敬文不悦道:“谁说信不过!信不过就不让你去了。”
心中却暗想道,我宁愿你天天跟泥鳅在一块,也别自己跑去安国逞强,然后回不来……
泥鳅虽然是文官,可他会尽一切力量保护小葱。这点,他毫不怀疑。
当天下午,小葱命红椒穿上自己的麒麟衣甲,率领数万人往巴颜喀勒山赶去;她自己则带着白雪等四个丫头,并方桂花等二十来个新收的女兵,扮作寻常百姓,往漠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