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桐音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宿舍。
回去倒头就睡,睁眼,已经星河漫天了。
云苇不知又死哪儿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宿舍黑乎乎的,她也懒得开灯。
手机亮了,乍看如鬼火。
看见来电人名字,直接挂断。
片刻又打了来,她又想挂断,这次却是云苇。
“死哪儿去了,我饿死了!回来给我带吃的!”她冲电话那头喊。
那头静了静,传来一声低醇的:“下来。”
季桐音一讶,确认了下通话号码,迟疑了下,准备挂掉,那头好像猜到了她心思,抢在她动手之前说:“或者我上去?”
她踢踢床:“云苇要敢给你开门我就跟她绝交!”
“我不找云苇,我找宿管,说有人在宿舍闹自杀。”
“……”
“五分钟,五分钟你不下来,我就去找宿管。”
季桐音在第三分钟下了床,开了灯,拉开衣柜,取出一条裙子准备换上,手上一顿,又挂了回去。
凭什么每次见他都要收拾得光鲜亮丽!
第五分半钟,云苇在楼下看到穿睡衣脚踏拖鞋的季桐音时,眼珠子都要滚出来了。“这什么造型?”嘴巴张得能一口吞下鸭蛋。
季桐音想打这个叛徒。
叛徒摸摸鼻子:“人民内部矛盾内部解决,我这个叛徒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完一溜烟跑进楼。
回去饶不了你。季桐音恨恨想。
蒋照言的目光从她乱糟糟的头发一路向下,滑过睡衣直到脚。
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她转身想走,肩被按住了。
她耸耸肩胛骨,没甩掉,就伸手去掰,没想到手也被缚住了。紧接着小身板被生生旋转了一百八十度,甫站定,就看见一双漆黑的眼瞳牢牢锁着自己。
她“哼”了声,脸歪向一边,眼睛红红的。
“我不想见你。”
蒋照言浓长的睫毛抖了抖,二话不说,把她塞上车。
“你干什么?我要下车!”她抗议。
驾驶的人不作理会,车子很快驶出校园。
车子在路边停下时,季桐音望一眼外面,死死捂住安全带,不让他解开,拒绝下车。
蒋照言手撑着副驾座椅,好笑看她:“刚才谁快饿死了?”
季桐音嘟着嘴,不应声。
他身体稍稍朝她倾去,执着地:“我也没吃呢,就当陪我,好不好?”
她鼓鼓眼睛:“医院不管饭?”
蒋照言拧眉:“我只负责送人去医院,又不负责陪护。倒是你,说了等我,怎么先跑了。”
“哼,你倒打一耙!”
她勾着头,刘海搭在上眼睑,影响他观察她表情。弯起小指,掀起她贴在前额的刘海,直到视线能畅通无阻直达她侧颜。
额头被他指尖滑到,她身子颤了下,脸上烫烫的。
“真的,我刚从公司出来。”
她瞟一眼自己,面露难色。
蒋照言掀起嘴角,揶揄:“还以为你胆子多大呢。”
激将法起了作用,季桐音大着胆子跟在他后面进了餐厅。这个点吃饭的人不多,没几个人注意到她穿睡衣。她吐吐舌头,找了不太显眼的位子坐下。
蒋照言要了两份蚵仔煎,一份叉烧包,一杯蔓越莓,一杯茉莉冰茶。
季桐音饿得胃都空了,看见吃的双目放光,顾不上追究心里还别不别扭,埋头苦吃起来。
“够吃吗?”对面那人问。
她泛着油光的嘴含住吸管,含混不清说道:“够了!”腹诽,我又不是饭桶。
蒋照言又要了杯茉莉冰茶。
“大晚上喝这么多凉的,胃不难受?”
蒋照言扬起眉梢:“这么关心我?”
季桐音不理他。过了半天,说:“我没有推陈露,我是怕她有闪失,拦着她不让她碰画稿。”
“我知道。”对面投来一个令她倍感安心的眼神。“让你受委屈了。”
她揉揉发酸的鼻子:“你那么紧张卢晨……”一张嘴就想哭,调整好情绪,问,“你跟她,到底什么关系?”
“朋友,认识很多年的朋友,你别多想。”
“只是朋友?那为什么你对她那么上心,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你们应该在一起?”
蒋照言喝了一大口凉茶,沉默良久,说:“我曾经,做过一些伤害她的事情,不愿再伤到她。”
再往下,什么也问不出来了。季桐音自动脑补了一番。
吃完饭,还不算太晚。蒋照言问她急不急着回学校,她摇头。于是他就把车开去了杏子坡。
这里真美,尤其晚间,湖水在沙白月光映照下瑰丽如珠玉,遍地都是五颜六色的观赏草,漂亮极了。可惜,如此良辰美景,自己却穿着睡衣,真是煞风景。
季桐音猜测他意在何。上一次,同样的地方,她向他表露心迹,他明确拒绝。未知今晚,他会说什么,做什么。心里有点期待,也有点害怕。
蒋照言带她走到一栋中式改良风格的别墅前,说:“谢谢。”
季桐音撇撇眉毛:“谢我什么?”
他笑了:“非要我说明白?”
她垂头,对着套在拖鞋里的脚发呆。
“你看,现在的我,连一桩生意都需要你帮衬,我什么都给不了你。”
这句话,成为湖边之夜的结束语。
九月剩下的两周,真的是眼一闭一睁,就过去了。中秋撞上十一,中秋的前一天恰又是爷爷生日,因此这个小长假对季桐音而言,意义非常重大。
30号晚上,季桐音被司机接回家里。
刚拉着包走到门厅,季闹闹就球一样滚出来扑在她腿上:“咕嘟(姑姑)!”小口一张,哈喇子流了一腿。季桐音痒,蹬蹬腿没甩开小胖墩,笑着把他抱起来,毫不嫌弃地亲亲他肉肉的小脸蛋。
“咦,小胖子,你怎么又重了?”坏心咯吱咯吱他,逗得小家伙笑得前仰后翻,她歪头对迎上来的徐婕说,“你们给他吃什么了?”
徐婕伸手接儿子,小东西机灵一躲,圆滚滚的脑袋抵住姑姑咯吱窝扭来扭去,耍赖皮就是不要妈妈。
“算了,还是你抱着吧,咱们家你们俩最有共同语言,以后让闹闹叫你姐姐。”徐婕打趣。
闹闹顶蘑菇一样“噌”抬起圆脑袋,拍拍小爪子,欢快地冲着季桐音喊:“姐、姐!”
季桐音鼻子都气歪了,掐他粉嫩的小肉脸:“‘姑姑’到现在都不会叫,‘姐姐’一听就会,存心气我呢,坏东西!”
闹闹抓起她手就塞进了嘴里……
徐婕忍笑,强行把儿子抱过来,催她:“快进去,爷爷正等你呢。”
看见宝贝孙女回来,还给全家带了礼物,老人家笑得合不拢嘴,直夸她长大了。
晚饭时,季康回来了。知道妹妹今天回来,他特地提前下班。看见送自己的礼物,嘴上说幼稚,眼里却是含着笑的。
全家好不容易聚齐了,这顿晚饭吃得很开心。当然,最高兴的当属季闹闹小朋友,终于有人陪他玩耍了。
吃完饭,季桐音抱着闹闹陪爷爷回房间说话。季桐音是跟着爷爷长大的,爷孙俩关系非常亲密,她的琴艺也是爷爷手把手教的。
聊了会儿天,老人乏了,季桐音就抱了闹闹出来。正好季康和徐婕也走上楼来。
“爷爷睡了?”季康问。
季桐音乖乖点头。
“来一趟书房。”季康说完,又对妻子下命令,“你带闹闹回房。”
季桐音轻轻掐了下闹闹小屁股,闹闹嘴一撅:“我要嘟嘟!”扭扭小身板搂住姑姑脖子,说什么也不要妈妈。
“哥,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我陪闹闹玩!”说完不等季康回答,抱着小胖子就跑了。
季康不悦:“都是你惯的。”
徐婕张张口,想辩解,可深知丈夫的性格,于是明智地选择闭口。
第二天,季康更没时间了。明天就是爷爷生日,宴会诸项流程全得由他把关。季桐音光是看都觉得好辛苦,可自己又帮不上什么,很惭愧。
晚间,季康拿菜单和客人名单给爷爷过目。爷爷是不大乐意生日大操大办的,千百荣辱皆历过,到老惦念的无非是儿孙绕膝。这些季康都懂,可是处在那个位子,样子是不得不做的。
季家在C市,是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人们常说富贵富贵,什么是富贵,是既富且贵。这座有着数千年历史的二线城市,富者自是不计其数,身份贵重的亦当不少。但细数一圈,真正的富贵人家,恐怕没几家。季家是这个城市里典型的富贵之家。富到什么程度呢?季爷爷平日不离身的一套影青瓷茶具,能买下前些年市里砸了一笔天文数字建造的电视大厦。贵到什么程度呢?日常出现新闻里的脸孔见了季老爷子没一个不堆笑恭维的。
试问,身为这样一个富贵之家的主人,生日如何能不大操大办?
寿宴当晚,季家宴会厅宾朋云集。
季桐音跟在爷爷身边,在一片恭维声中,两腮都笑僵了。
受不了各路含义未明的目光,季桐音借口闹闹饿了,抱他去吃东西,躲开了人群。
她一离开,立刻有人凑到季康身边探听。
季康把酒杯送到唇边,喝了一小口,望一眼和闹闹你一口我一口分吃蛋糕的季桐音,眼神复杂。
宴会没到一半,季爷爷就支撑不住了。汪若秋连忙打发管家蔡叔搀老爷子回主楼休息,季桐音见状也跟着溜了。
蔡叔帮扶爷爷沐浴后,季桐音拿了吹风机给爷爷吹头发,闹闹在她脚边蹦来蹦去,伸着爪子想够吹风机:“要!要!”
季桐音轰他走:“去去去,别捣乱,等你长大了再给太爷爷吹头发!”
只有一岁的小笨蛋听不懂这么深奥的话,嘟着嘴,撅着屁股趴太爷爷腿上,蹭来蹭去,像受委屈的小哈巴狗。
季桐音没忍住笑了两下,爷爷慈爱地默默曾孙厚厚的颈肉,无限哀婉地说:“爷爷老了,怕是等不到那一天了。”
她浑身一僵。
爷爷的话让她难受了很久。老人家身体很早就不行了,这几年更是长年住在医院。睡前,让她更难受的事情发生了。季康直接下达命令,让她去相亲。不止相亲对象定下来了,连具体时间地点都定好了。
*
同一个夜晚,同一个城市,另一个角落,有人跟她望着同一轮月亮发愣。
徐立荣拍了两遍门,蒋照言才慢吞吞出来。
“吃个月饼还要三请四请!”徐立荣拉长了脸。
沙发上看报纸的蒋柏青朝儿子使个眼色。蒋照言没顶嘴,默默坐下,从父亲手里接过茶壶给自个儿倒了一杯,从托盘里拿了两块月饼,给了父亲一块儿。
徐队长边吃月饼边拿手机浏览网页,忽然叫着:“嚯,有钱人就是阔气,看,C市季家,季老先生过个不零不整的生日,配了全套黄金餐具,价值数亿元!我的乖乖,我不贪多,给我一只黄金盘子就好。”
蒋柏青嫌弃地瞥她一眼,戴上花镜,继续看报。
蒋照言一块儿月饼吃完,起身回房。
“不吃了?你往年不是最爱吃月饼的吗?”
“今年的太难吃了!”
“爱吃不吃!往后饿了别求着我给你弄吃的!混账小子,越长越像你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