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眸子微低, 英俊的侧脸呈现玉泽,光耀、夺目。右手按在她打湿了的裙摆上,握着吸水纸一点点认真吸干那圈水渍。
季桐音看到吸饱水的纸团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跌进垃圾桶, 继而他略带湿意的手指抚上她的脸:“不如我们换一种相处模式吧。”
她秀气的眉毛微微一蹙, 这是“分手”的委婉表达方式?
有多温柔, 就有多残忍。
“以后, 我们一周只见一次面, 周内你乖乖待学校写论文毕业,我安心工作。周末接你出来玩,好不好?”
她垂眉, 不语。
不管怎样,他也舍不得分手, 不是吗?她应该高兴。
可一想到好几天不能见他, 心里痒得难受。
“亲爱的, 你想他有出息,就不能把他天天拴在身边。他要赚钱啊, 不然怎么养你。”云苇苦口婆心劝,“暂时分开也好,彼此冷静冷静。你现在的状态,强行黏一起的确容易出问题。”
季桐音握着手机沉默良久,换了轻松的语气:“你们准备私奔到什么时候?”
“靠!说了我们是出差!出差!”
调戏了会儿云苇, 心情好多了。
接下来几天, 远比想象中难熬。
白天她尚可以去图书馆, 人多的地方, 情绪再坏也能克制一些, 写起论文也会更专注。一到晚上,不得不回宿舍的时候, 她就不由胡思乱想。想他下班没有,会不会还在外面应酬,卢晨有没有找他……胡思乱想,直至深夜。一道惦念许久的美味,不尝则罢,一旦尝了,那入骨蚀魂的美味,恨不能分分秒秒纠缠在舌尖,如何舍得下?
好几次,好几次她都差一点就要给打给他了,最后咬咬牙,关机。
终于熬到周末,明明想得发了疯,却有点害怕见他,故意磨蹭半天才下楼。
一看见细雨中衣衫单薄眉眼清隽的他,脑袋一热,一头扎进雨中。
他丢了伞,伸开双臂,稳稳接住她柔软的身体。
他把她接去了公寓,亲自下厨。仿佛回到三个月前,她是病人,他是看护夫。可她知道,一些东西,一旦发生变化,就再也变不回去了。那时她一心想要走进他的世界,时时刻刻以光鲜靓丽的形象出现在他面前,只留给他最完美的一面,说话都不敢大声。人都是贪婪的,现在的她,想要他每时每刻的陪伴,想要他心里眼里时时刻刻都是她。
甜蜜的时光来得快去得也快,两天展眼即过,周日他送她回去的时候,她都快哭了。
“这样不行,音音,这样下去你会垮掉的!你不能一天到晚把所有精力都耗在男人身上,那样他会窒息,你也会垮掉的。你出来旅行吧,我们还要在这儿待几天,要不我帮你买机票,你过来玩几天?”
云苇的提议在脑子里飞快过了一遍就被季桐音摇头否掉了,她不想受刺激。
天气预报这几天都有雨,送自己回来的时候蒋照言还拧着眉一脸严肃嘱咐穿厚点,别光顾着苗条,身体才最重要。她“嗯嗯”点头,忘了告诉他,她是怎么瘦下来的。她囤了一大堆零食和速食品,心想大概能抗到雨神离开。只是没想到,才周二就不得不出门了。不是因为她对蒋照言思念成城违背君子协定,而是因为爷爷病了。
回到C市,直奔医院。
病床上的爷爷瘦得只剩骨头了,季桐音趴在床边失声痛哭,汪若秋和徐婕劝了好久她才勉强止住。
徐婕取下她背上的大书包,红着眼打趣:“这么大了还哭,闹闹又要笑话你了。”
她笑着擦擦眼,握住爷爷干枯的手:“爷爷,你好点没有?我会煲鸡汤了,我煲鸡汤给你喝。”
“丫头啊,毕业了想做什么?”
晚上,喝着宝贝孙女亲手熬的汤,看着曾孙趴在跟前搭积木,即使身处病房,季老爷子也倍觉幸福。
爷爷很少过问这些,季桐音既不想让他失望,也不想骗他,低眉想了一会儿,说:“还没想好。”仰头看见老人状态还算好,小心补了一句,“我哥想让我读研,我不太乐意。”
“那就不读,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干什么。”
“爷爷真好!”
连着几日,她都在医院照顾爷爷。名曰照顾,实际上有医护人员在,根本用不着她出什么力。季康之所以把她放医院,无非是让她陪着爷爷说说话解解闷。家里谁不知道老人家最疼的就是音音和闹闹两个宝贝。因此,即使爷爷担心小孩子免疫力不强,季康仍坚持把闹闹送医院,只在晚上把他接回家里睡觉。这一大一小两个宝贝在身边,病好得自然也快了。
这天中午,季桐音喂爷爷吃过午饭,冷不丁听见老人一边逗闹闹一边感慨:“闹闹我是等不到了,音音啊,爷爷临走前能看见你嫁人就好了。”
话音一落,闹闹把搭好的积木推倒,洒落一地。
季桐音红着眼睛去收拾。
天色将晚,朝霞漫天。她来到医院草坪,给蒋照言打电话。
“我回家了,爷爷病了。”
接到消息那天她急得方寸大乱,回来之后看见爷爷无恙才安下心,蓦然想起还没告诉蒋照言。
“严重吗?”他问。
她捂捂眼睛:“还好,不算太严重,就是身子虚,需要静养,我可能要多在家待一段时间。”
“应该的,你多多陪陪老人家。”
“蒋照言,”她换了只手拿手机,“你能不能……来看看我爷爷?”
她想告诉他爷爷特别想看到他养大的丫头今后有人照顾了,那个人会像他一样疼她爱她。她还想告诉他,季康非常不乐意他们交往,还在继续给她物色对象。
他迟迟没有回答,她想哭。
“现在不太合适,等过段时间吧,我每天忙得焦头烂额恨不得一天能多出几个小时。你照顾好自己。”
他声音消失的同时,她放声大哭。
“姑姑!”闹闹被保姆周阿姨抱着来到她面前,手脚并施从大人怀里跳下来,迈开小短腿摇摇晃晃跑到长椅前,按住姑姑膝盖。小家伙终于能喊姑姑了。
季桐音慌地抹把脸,把他抱到腿上。他张着胖乎乎的小爪子在她脸上胡乱抹,小眉毛严肃皱着,神情像极了他亲爹。小口一张,学往日姑姑安慰他那样:“乖,不哭。”
次日,徐婕和汪若秋来替换她,让她回家好好休息休息。
“听闹闹说,你昨天哭了,哭得很伤心,是不是你哥又跟你说什么了?”
阳台风大,季桐音拢了拢被吹得毫无形象可言的头发:“没有,我回来这几天都还没跟他好好说过话呢。”
替兄长开脱完,嫂子又问:“那是跟蒋照言闹矛盾了?”
她不说话了。
徐婕帮她头发扎起来,又把她衣领拉链拉至顶。“很严重?”
“嗯。”应该算很严重了吧。
“到什么程度?分手?”
她惊愕:“你知道我们在一起了?”明明,瞒得很好。“难道、难道我哥也知道?”
徐婕报之以同情的目光:“你当你哥什么人,你的事情他哪一桩哪一件不上心?”
她的话很快就得到了验证。
晚上,坐秦叔的车回家。一进门厅,张嫂笑吟吟把早已备好的饭菜端上餐桌。
季桐音把外套挂上衣架,转身看到丰盛的菜肴,说:“我一个人吃不完。”
“先生回来用饭。”
“我哥?”
刚说完,就听见前院车响。
*
季桐音乖巧地端碗汤给兄长,季康有饭前喝开胃汤的习惯。
季康掀开眼皮,眸中倦意难掩:“爷爷怎么样?”
“好多了。”
大大的餐厅只有兄妹二人,季桐音端端正正坐着,细长的颈挺出优美如天鹅的弧度,姿态优雅,吃饭喝汤都不敢发出一丝丝声响,俨然大家闺秀。
“这次回来在家多住些日子,多陪陪爷爷。”
“好。”不需他说,季桐音本来就打算在家多待一阵的。
季康慢条斯理挽起袖子,动作堪称优雅地给自己倒了杯红酒。“我约了C大一位教授,到时候你也见见。”
季桐音放下筷子,肩往上提了提,曲线柔美的脊背挺得更直。沉默三秒,她小声说:“哥,我不想读研。”
高脚杯落回实木桌面,“砰”的一声,季桐音心脏一跳。
“那个蒋照言有什么好的,连一栋红枫苑都需要你施舍,不是废物是什么!”
季康使劲压了压心里的火,话一脱口依旧□□味十足。他绝不可能让那样一个人做他的妹夫。上次听了徐婕的劝,他耐着性子睁只眼闭只眼,可过去这么多天,两人还不见分手的迹象,凭直觉,他不能再听之任之。
季桐音大声反驳:“他不是!”
从小,她最怕的就是这位堂兄。爷爷在家里就是一个和蔼的老头,已故伯父尽管对人严苛,可对侄女非常宽厚。唯独季康,对她要求甚严。
季康瞪她,脸黑得吓人。
*
季桐音连着几日都没见到季康,暂时安心。
这天,他突然出现在病房——在她正试图让爷爷出面说服他的时候。
“哥。”看清他身后跟了一个前来探病的陌生人,她立刻礼貌起身,倒茶。
站在季康身旁品貌端庄的年轻男子,打进门视线就一直黏在季桐音身上。茶杯递至手上,他年轻的脸上甚至还泛起了微红。
季康将他的反应全靠在眼里,不动声色挤出一抹微笑。
他们聊天的时候,季桐音默默退到窗边,努力降低存在感。可惜,季康不会让她如意。
那人走的时候,季康让季桐音出去送送。
“明天人民剧院有古琴演出,朋友送了我两张票,能邀请你去听吗?”这位吴姓帅哥真会投人所好。
他十分恳切,年轻的面庞只让人想到真诚两字。
柔和的日光密密洒在季桐音身上,鹅蛋脸泛起珠玉一样瑰丽的光芒。她杏眸微眯,侧头看着眼前的男子,五官出色,举止端严。这样的人,谈起恋爱一定非常合格。可是,她像是绝缘了一样,这样一个极品帅哥对自己如此献殷勤,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她想,这辈子,除了蒋照言,她大概不会对任何一个男人有感觉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
“我男朋友会不高兴的。”季桐音笑着说。
对方一愣,继而笑着说:“你哥哥说得没错,你总是用这招吓退追求者。如果我说我是认真地想追求你,你会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吗?”
她摇头:“不会。”说完就转身往回走。
季康闻讯后非常火大,把季桐音训斥一顿,简单粗暴勒令她立刻跟蒋照言一刀两断。
“我不!”她很坚决。
季康冷眼眡她片刻,语气变平缓,仿佛一下回到了小时候给她讲数学题时的情形:“音音,你回来有半个月了吧,我想你一定告诉他爷爷病了,但凡他对你有你对他一半情深,都不会不来探望吧?”
戳中痛处,季桐音干张口,却无言以对。
季康继续冷酷无情揭她的伤疤:“你对他那么好,那么执着,得到应有的回报了吗?”
季康何许人,怎么会瞧不出自己看着长大的妹妹这些天的焦灼,不安?
季桐音被击中死穴,颓然跌坐沙发。
季康从她房间离开前又丢下一枚重磅炸弹:“音音,他心里没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