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天亮么?”
夜色仍是深浓,巷子里大雾弥漫。
小巷子,死胡同,最深处。
黄思彤蜷缩身子,躲在墙根阴影里,躲在氤氲大雾里,躲在隐身斗篷里面。
她捧着一盆小小的黄中李,正在等候。
这是一棵小小绿植,嫩绿茎秆指头粗细,从花盆中探出来。茎秆两片绿叶,攒着一颗拇指大小的黄果。
是一株药龄两年的,幼年期黄中李。
“也该快了吧?”
黑暗中,她无比期盼!
旁边,两颗毛绒绒的狐狸脑袋,顶着隐身斗篷,暗红色眼眸看过来,和她一起盯着黄中李,和她一起无比期待!
胖幽幽和白爪爪,都认识这玩意儿……幼年期黄中李。在狐狸山上,偶尔有这种,没浇上肥料,营养不良的黄中李。一般就拔出来,当杂草扔掉了。
所以,这女的,到底在等什么呢?
狐狸山食堂今晚有虫草胡辣汤,还有白杆大葱葱油饼……所以这边能不能快点?能不能不耽误晚饭?刚烙出来的大饼最香脆,等久了,就不好吃了!
呼……
便在此时,清风袭来,大雾扰动。
这一缕风,便穿过巷子,来到死胡同尽头,来到墙根底下,仿佛带着悠悠万载不知多少代人的记忆,从黄思彤的斗篷底下,钻进去,吹在那棵幼年黄中李。
便听簌簌声中,这营养不良的黄中李,竟然开始颤抖、开始生长、开始发育!
它的根系,快速生长,滋滋声中噬掉花盆中的土,密密麻麻根系将整个花盆填满!
它的茎秆,快速变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膨胀、变粗,变成手腕粗细、黄褐色!
这茎秆像盆栽迎客松,像一座小塔,越往上,便越细,尖端又扇面开屏,生长出一枝枝、一杈杈,每一枝杈,都有脆嫩的叶子,和拇指大小的黄果。
“成了!”
黄思彤惊喜欢呼,声音在这安静黑暗的小巷子里,格外突兀。
这也不难啊!
她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轻轻松松,就把黄中李接引回来了!
危险什么的,存在么?
拯救世界,也没那么艰难啊!
“嘿嘿嘿。”
呼……
天地之间,突然吹起大风,吹在大街小巷,吹散了大雾,露出澄澈夜色。
她抬头,看向天空,却见天上是密密麻麻乌云。
“原来是阴天啊?
“难怪那么久,天都不亮呢。”
小巷子里的风,越来越大,越来越凉,越来越带着潮湿的水汽。
哗啦啦……
暴雨从天而降!
密集的雨声,响彻在耳边。
巨大的雨点,砸在她隐身斗篷。
巷子的地面,被狂暴雨水砸出白雾,砸出细碎的水沫!
穿着斗篷,她倒不怕下雨。
可是……
“小电驴还能骑么?
“下大雨不会连电短路吧?
“师父,你先把黄中李收回梦境中?
“唉?”
她突然察觉,双手空空如也。
“师父,你已经把黄中李收走了?”
她的脑海中,响起古仙苦涩的声音。
“我们……没有。”
啊?
黄中李去哪了?
哗啦啦……
暴雨之中,深巷之内,黄思彤正发愣,突然又听到密密匝匝的声音,掺杂在雨声里!
踏!踏!踏……踩踏地面的声音!
啪!啪!啪……踏碎积水的声音!
是巷子两侧传来的,巷子两侧高墙外面,有人正冲过来!
脑海中,古仙声嘶力竭!
“跑!”
黄思彤下意识行动,暴雨里,她想去开小电驴,拧动钥匙。
便见钥匙孔“啪”一声,炸开电火花。
“啊!”
她被吓得缩回手。
雨水让小电驴短路了?坏了!
她掏出自己炼制的疾跑药汤,一边仰脖灌进嘴里,一边抬腿便要跑路。
但一步迈出……没迈动,险些摔倒,手中药瓶亦摔飞出去。
“啊?“
她硬撑着腰,一手扶膝盖,让自己站稳,低头看见自己双脚上,不知何时,被缠了密密麻麻的符箓,鲜红色符箓!
“啊!”
在这暴雨深巷中,她被定住身形,寸步不得动。她满脸惊慌,突然明悟,原来自己所学的这一切,自己拥有的本领,竟是如此不堪,如此玩具!
嘶嘶!
嘶嘶!
嘶嘶!
却是一条条蛇,从墙头掉下来,从地下爬出来,从阴影钻出来,划过地面积水,“刷刷刷”从暴雨里向她游过来!
她脑海中响起古仙师父的声音。
“用我的药!”
她手中白雾升腾,多了一瓶药。
这药没封口,直接流淌出,滴落在满地的雨水水泊,随着雨水扩散开来。
可雨水中一条条游来的毒蛇,亦非凡品,并未被毒倒,甚至更兴奋,循着药水的气味,加速“刷刷刷”游过来了!它们甚至更兴奋了!
黄思彤突然面容扭曲,泪水狂飙,颤抖抽泣,无声而哭!
她已然明白,不止她自己不行,她的古仙师父,能发挥出来的实力,也没有多少。
古仙通过弟子干预现世,弟子便是古仙的提线木偶。
木偶的配置,便是古仙的上限。
弟子身上有什么,古仙才能用什么。
弟子有神识,古仙可以用神识。
弟子有仙气,古仙可以用仙气。
可她黄思彤,序列八【汤人】,除了不值钱的药草和拙劣的药汤,她身上什么都没有!
雨水里突然又飞来一群萤火虫,它们尾巴闪烁着绿色荧光,飞到黄思彤身体周围,一点一点荧光,在这暴雨里,竟是照出了黄思彤隐身斗篷的轮廓!
踏!
踏!
踏!
又一道脚步声,却是巷子那头,黑黑瘦瘦的中年男人,咧嘴笑着走进来。
他的头顶,一片虫云嗡嗡作响,像是一把厚重的大伞,为他挡掉从天而落的瓢泼雨幕。
正是黑石骨。
他咧嘴笑着,看向巷子深处,走向在荧光中现形的斗篷。
“嘿嘿。
“圣地传人是吧?
“来,让哥哥掀了你的斗篷,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黄思彤低垂着头,肩膀颤抖抽搐。
大不了,就去死吧!
她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横流。
任由自己在这深巷中,在这大雨里,听着雨声,被雨幕淹没,被恐惧淹没,被黑暗淹没。
……
天空中,孔雀红宝迎着暴雨,飞舞盘旋,瑟瑟发抖,不敢降落!
它甚至不敢让自己的位置稍微低一些……它的仙兽本能告诉自己,飞低了,就会死!
苏摇摇盘坐在红宝背后,穿着雨衣,戴着头盔,顶着暴雨和狂风,探着脑袋,从红宝肩膀俯瞰下去,看的满脸煞白,看的面容呆滞。
她看到巷子两侧,高墙之外,一道道身影,正潮水般从黑暗里涌出,顶着雨幕,冲向高墙,冲向巷子!
他们动作又僵硬又狂野,像被暴力操控的木偶,像是地狱饿鬼出笼!
“是被古仙操控到极致的……序列九弟子?
“这究竟有多少?”
她还看到巷子里,那个无数虫蛇傍身,虫云雨伞遮雨,正一步步紧逼,深入巷子深处的男人!
她无从判断这男人的实力。
但直觉告诉她,这般气焰,只可能是……序列七!
……
大殿之上,桌案之后。
白墨坐在沙发上,抱着桃花眼,打量一眼摆在旁边的这盆万年黄中李。
“好像……是有点门道。和普通的黄中李,大不相同。”
又看向画面,看向巷子里步步逼近的黑石骨,看向他头顶的虫云雨伞。
“这……倒是让他给装明白了。
“今夜,参与进来的古仙,太多太多。
“即便没有得到黄中李,他们也想看清黄思彤的脸。
“这肯定不行。
“看来,需要把在场所有人,全都杀个干净了。”
白墨没什么心理负担,因为……这些被古仙操控到极致的弟子,其实,已然死去,已然是行尸走肉了!
他清清喉咙,给胖幽幽和白爪爪下了命令。
……
暴雨之中,深巷高墙。
左墙之上,白爪爪看向墙外,看向潮水般涌来的古仙弟子,眯了眯眼。
右墙之上,胖幽幽看向墙外,看向潮水般涌来的古仙弟子,皱起眉头。
它们的三角耳朵,都竖起来,同时听见师父下令。
“杀,杀个干净。”
白爪爪从小药箱里,抽出五色药焰燃烧的长剑。
“嘤嘤嘤!”
胖幽幽抱起电钻仙人掌,给了它两巴掌。
“嗷嗷嗷!”
……
天空暴雨之中,盘旋孔雀背后,苏摇摇捧着手机,面容惊慌,双手颤抖。
她要给会长发消息,但一时之间,又满心慌乱,不知从何说起。
便在此时,她发现下方不对劲。
她看到,巷子左侧,一道五色的光,撕裂雨幕,飞入古仙弟子群中。
光华所到之处,残肢断臂抛飞!
她听到,巷子右侧,嗡的巨响声音,响彻雨夜,轰入古仙弟子群中。
巨响所到之处,木偶碎无全尸!
“这……这是……”
她满眼都是不可置信!
孔雀红宝,也看直了眼,在这雨里盘旋,下意识飞得更低了些。
……
巷子里。
虫云雨伞之下,黑石骨第一个,便察觉到了异样。
“什么动静?
“打起来了?”
今夜,他和其他古仙没有根本冲突!
就算抢不到黄中李,能看到圣地传人真面目,能在圣地传人身上留下记号,也便足够了!
他们甚至不想杀了圣地传人,反而要留着传人,控制传人,以便寻找更多仙药,甚至钓出天宫大鱼!
所以前来开战的人,到底是谁?
“哼!”
他冷笑着,伸出右手,掌心皮肉,裂开个窟窿,从中钻出一只白白胖胖的金线天蚕!一只轻轻蠕动,便让在场所有虫蛇震颤的金线天蚕!
“不管是谁,今天他妈的,咱就试试斤两!”
下一刻……
高墙之外的厮杀声,停息了。
黑石骨的眼球中,白色菌丝暴长,一根根,一条条,一次次分叉,瞬间糊死了他的视野!他的一双眼睛,变成菌丝的白色!
“啊?”
他突然慌乱。
“师父?
“师父!
“救我!”
但没用了!
他脑海中,只有一声幽幽叹息。
“唉,你……中毒太久了!”
他中毒时日已久,菌丝已缠住心脉,深入骨髓,种入大脑,即便梦中古仙,也救他不得!
“师父,帮我转命到蛊虫里……”
话音未落下,他手掌中的金线天蚕,便剧烈颤抖中,抽搐、僵硬,整个身体变成菌丝的白色!
远处的一只只萤火虫,熄灭了荧光,身体坠落,虫子身体变成菌丝的白色!
地上的一条条毒蛇,纷纷抽搐、乱扭,发出痛苦嘶吼,鳞片之间,变成菌丝的白色!
他头顶的雨伞虫云,亦被雨水冲垮塌,向下坠落,砸了他满头满脸,而这雨伞虫,亦是菌丝的白色!
……他的所有蛊虫,都已然中毒,变成尸体,变成菌丝的白色!
他还想说话,但喉咙里疯狂长出菌丝,淹没他的喉舌,塞满他的口腔,撕裂他嘴角涌出!
他还想听声音,但耳洞里疯狂长出菌丝,撑烂他的耳洞,又淹没他的耳朵!
他还想呼吸,但鼻孔里疯狂长出菌丝,糊死他的鼻孔,阻断他的呼吸!
“呜呜……嗯……”
他扑倒在水泊里,还想挣扎!
但他的身体,一处处毛孔张开,从中探出一根又一根菌丝,一丛又一丛,密密麻麻的菌丝,缠住了他的四肢,绑住了他的躯体,又一圈圈一层层生长,渐渐将他淹没在巨大的菌丝球里!
临死之前,身体被裹在菌丝球里,陷入麻痹,他的念头亦昏昏沉沉,趋于消散,最后的最后,他脑海中闪过最后的念头。
“也许被他发现的那一刻,我就已经死了……”
……
哗啦啦……
窗外还在下大雨。
女生宿舍里,黄思彤从昏迷中惊醒,猛然坐起,满头大汗!但,她发现自己和往常一样,在宿舍床上,盖着温暖的棉被,拉着隐蔽的床帘。
“嗯??”
她掀开床帘,看见宿舍里光线昏暗。
其他舍友的床帘,也都垂落关闭。
下雨天,又没有早课,大家都在呼呼大睡,没人起床。
“可是……
“昨晚发生的事情,是真的么?还是我做了噩梦?”
她脑海中,传来古仙沙哑的声音。
“是真的。
“黄中李,被抢走了。
“但不幸中的万幸,你被救回来。我们还有希望,还能去找其他仙草。”
哦?
那果然是真的?
黄思彤心情复杂,躺到床上,紧紧抱住自己的棉被,蜷缩身子,流出泪水。
她已经明白了,自己就是个普通人,根本没能力去拯救世界。
万年传承的仙药,古仙和仙术大战什么的,对她来说,实在太可怕了,她不想再沾第二次!
这次能捡回一条命,真的太好太好了!
她的泪水再次流出来,突然很想给妈妈打电话,便伸手去枕头边摸手机。
“哎?”
她在枕头旁边,摸到两颗拇指大小圆溜溜的东西。
拿到眼前看。
“黄中李?
“这……这是什么意思?抢走一棵树,救我一条命,又返还两颗果?”
她脑海中,又响起古仙的声音。
“火识汤只需一颗黄中李。
“人家的意思可能是,留给你两颗,一颗给天宫传人,一颗让你自己吃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