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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恒清,平江小学的看门人,教职员工和学生们嘴中的耿师傅,一九七九年就结束了他的门卫生活,仍旧回到生产队,这回住的同样也是公房,生产将三间仓库专门腾出了一间来给他住,一来解决了他的住宿问题,二来生产队仓库里面即使什么东西都没有了,也还是要有个人看着的。

生产队仓库在村庄那条主路的西南角,三架梁的一个大通屋,简单地用二张芦席一挂便将那两间和他的房间隔开了。

一个光棍汉的日子没有多余的繁琐之事,除了吃就是睡,高兴起来就在庄上转一转,看哪家劳力欠缺,他也会力所能及地搭上一把手。所以在整个庄上,他的人缘还是挺不错的,那些有家有院的人家也都同情着他的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平时对我对他饭的时候也就是多一碗水的事,就将他的饭给加进去了。那个年代,虽然没有什么好饭,将就着吃饱还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这样一来,耿恒清一年到头也就很少动锅做饭了。

邵松林家盖新房子的那段时间里,他几乎是整天都光在他家的,虽然不能干多重的活计,但在锅膛门口帮烧个火,上菜时候给端个菜,他还是干的比较到位的。

平日里,庄上,尤其是从邵松林家往西的那么几户人家,只要是做点好吃的,大伙都能够想到给孙恒清盛上一点给他送去过。吴州一带称这样的做法叫“送饭”。这“送饭”的习惯或叫一种风俗到底从什么时间开始兴起的,这个是无法考证的,但它的消失却是有明确的时间段的,那就是实施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也就是乡下人所说的分田到户没多久,这“送饭”现象就逐渐地成为了一种历史、一份记忆。

邵松林家在办酒席迎接邵林平回来的那个时候,庄上其他人家之间几乎做点好吃的,已经基本不再相互送来送去了。但庄西头的几家,还是将耿恒清作为一个特例,坚持着给他“送饭”。那天如果邵松林接大儿子出狱如果回来的早的话,他肯定是会亲自或让人去请耿恒清到家里来吃饭的。

李祥云刚开始也有给耿恒清送点饭过去的想法的,可那饭一直拖到下午两点才开始,加之后来一忙,就将这事情给忘得干净的。总之,好多事情巧合在了一起,成了导致死亡的原因。至于耿恒清到底是怎么死的,真的是没有一个人能够说得清楚的,那又为什么说与邵家有关系的呢?这就得又提起那个曾经的老代销点的那老樊头了。

耿恒清是跌倒在生产队仓库门口死掉的,倒在门口的姿势是左脚在门外,右脚在门内,手向前伸着,脸是重重地磕在地面上的,但是没有破一点皮,浑身也没有出一点血。耿恒清的死,公社派出所是派人来调查了解的,待排除他杀的可能性后,那人就走了。至于耿恒清死后的事情,他们是不会过问的。

耿恒清的葬礼是大队安排生产队长操办的,说是操办也只是招集几个人罢了,分田到户后的生产队长的威信明显不如当年大集体的时候了,说实话,要不是邵松林主动参与进来,估计这生产队长叫人都有点难的。

再后来,生产队长干脆就退了出去,每天也只是象征性转一转就走人。邵松林知道这个时候和他争议是没有一点意义的事情,也就干脆将耿恒清的事情都揽了过来,从举行仪式到下地入土,从“老衣”(吴州人称人死后穿的衣服叫“老衣”)到棺材都是由他出钱置办的。

临下地的前一天,邵松林还不忘请老樊头来给耿恒清起超度超度、捣鼓捣鼓。

也不知道是真的有那么回事,还是老樊头想让邵家操办好这件事情而故意为之。

那天晚上,看热闹的人都已经走了,和邵松林对面坐的老樊头,突然身子往后一仰,就在快要倒到后面的时候,象有人在他背上托了一下一样,那腰和身子又机械地直直地立了起来,右手还有一半没吸完的香烟,在身子立进来的同时,掉到了自己的棉鞋上。

接下来的行为就更加诡异了,只见他两眼耷拉着看着邵松林,嘴里说出来的话音跟刚才说话时完全不一样了,邵松林看他刚才动作的时候并没有害怕,这会他的头皮开始发麻起来了,从老樊头嘴里出来的声调分明就是耿恒清那老烟腔。

“松林,感谢你给操劳这后事啊!”,邵松林听他这么一说,本想回应一下的,可一想到年龄大的人说过,遇到这样的事情,千万不要搭话,你一搭上他的话,他就会跟你走的。

接下来的话,就更让邵松毛骨悚然了,“那天你家为什么不给我‘送饭’啊!如果送的话,我也就不会死了!”,邵松林越听越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你的死怎么和我们家“送饭”有什么关系啊!他有点实在憋不住了,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老樊头继续眼睛直直地看着邵松林说着,“我从十二点开始,开了好几次门,就想着迎着你们家给我‘送饭’的,可每次都扑空了,心里想着你肯定是会给我‘送饭’的,就强迫自己等等再等等,谁知道这一等竟迷糊着了”,“也该我死啊!迷蒙中我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就急着往外走”,“唉!原来那门是被风吹开的,没有见到人,我却被门槛给绊倒了”,“想不到,我本就是个穷鬼,这死还是饿着肚子走的”。

老樊头还在一个劲地说着,耿恒清棺材头的那长明灯的火苗不知道什么原因却悄不声地熄了。

“爸,这没有一点风的,这灯怎么就熄掉啊!”,邵树平从家里来看看父亲的,想不到快到生产队仓库时,那给他引路的灯却灭了。

他一声叫不要紧,邵松林和老樊头都好似从梦中醒来的一般,又都睁大着眼睛对邵松林说,“快用火柴给那长明灯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