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在足轻大将的喝令下,关东军队列立即转向明神山方向,竹枪、管枪、十文字大枪一律向外,形成一个层层叠叠的长矛丛林,他们后面是手持仴刀的关东武士,再后面是各个侍大将的本阵,关东军的反应并不慢。

子母铳射速飞快,明神山上3个炮群急速射击,谷中的关东军可以看到,对面山腰处飞来一个个黑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冲进阵中。

黑点到眼前他们才意识到,那是一枚枚拳头大的铁弹,那铁弹看似缓慢实际飞快,带着巨大的动能,打烂人的脑袋,削掉人的四肢,一路横冲直撞,所过之处一片血肉狼藉。

整个军阵都在惊恐的尖叫,如同受惊的鸭群。那铁弹太恐怖了,有武士把肩盾挂在臂膀上,侧身面向明神山,可惜一旦被命中一样被打的粉碎,连人带盾化成血色的碎片,四处飞溅。

足轻、徒士在向后拥挤,各物头、番头在向后拥挤,各侧用人、奉行者也在向后拥挤,所有士卒都在试图躲避铁弹打击。各侍大将马回众大声喝骂,试图阻止大军后退,自己却立足不住,被裹挟着向后拥,甚至动摇了各守护本阵。

幕府军从来没有遇到过如此犀利的火器,恐惧在全军中蔓延。

斯波义将转过身,看着越来越混乱的军队,脸上终于露出焦急之色。

大炮炥指着山谷中的惨状,大声说道:“看见了么?知道入娘的大炮是何等可怕么?我们暴露在炮口下,只有死路一条。如今首尾遇袭,仴局这是要入娘的困死我们。”

他一指对面明神山几个山头,继续说道:“为今之计,只有攻上明神山,夺取他们的大炮,大军以高地为依托,坚持到天黑才有突围的可能。”

副将桃井直信脸上肌肉乱颤,厉声喝道:“你这是让我们迎着铁弹冲锋么!”

大炮炥骂道:“入娘的!你是愿意死在冲锋的路上,还是愿意在这里等死?呆头鹅!”

斯波义将挥舞着折扇说道:“再这样下去,不用打我们就崩溃了,进攻才能凝聚士气,我赞同军师。北畑氏诠大人,传令下总军和安房军,坚守待援,保住大军进退的通道。

命武藏军上杉宪显,常陆军佐竹义笃,相模军三浦高通,立即进攻明神山诸高地,其余诸军原地待命。桃井直信大人,你来统一指挥三国之兵,一定要攻上明神山,全军存亡就托付给你了。”

北畑氏诠和桃井直信躬身行礼,一齐应道:“是!”转身各自离去,一队队使番飞奔而出,四处传令。

斯波义将沉思着走了几步,忽然抬头,喝道:“北条早云何在?”

关东军目付颔首应道:“是!”

总大将厉声喝道:“物见番头玩忽怠惰,置大军于危亡,命其立即切腹,你给他担任介错吧。”

军目付北条早云想说些什么,终于还是答应一声,纵马离去。

一系列将令下达,斯波义将折扇一指住江岸边,哪里有一块隆起的无名小丘,疲惫的说道:“小荷驮奉行,我的本阵就扎在这里,去准备吧。”

小荷驮奉行躬身应道:“是!”

此时整个山谷已经乱成一团,喊杀声、铳炮声,兵刃的撞击声震耳欲聋,整个山谷如同开了锅一般沸腾。

大炮炥真佩服那些小屋悬组,如此危急的情况下,这些家伙不紧不慢的打桩,用齐胸布幔围成一个大圆帷幕,作为本阵指挥中心。奉公众们挑着担子,把长案和腰挂床几摆好,供诸将围坐,大小旗差把一面面绣着樱花家徽的大旗竖起,红色的马标立在总大将主座之后。

仴国的车辆很少,行军辎重都是由奉公人负责,他们挑着担子,背着竹笈和背篓供应大军军需。此时他们卸掉了重担,盘膝坐在河沿上,默不作声,目光呆滞的看着中军本阵。

在本阵外围,是关东管领的6百马回众,顶盔掼甲,各持利刃,负责保护本阵的安全。一些足轻和奉公人竖起一排地盾,作为本阵的防御,地盾后是一排弓箭手,所谓地盾,并不是单兵持盾,而是长及胸颈的重型长盾,竖立在地上,后面由木方支撑。

这东西能防御弓箭,防御火器还是别想了。

除此之外,本阵一备还包括长柄队,金堀众、黑锹众、小普请众、纳户方、右笔、台所方、医生、阵僧、小屋悬队等等。能够进入本阵的,则是小姓、徒侍、军监、目付、使番、旗差、大鼓、各奉行等军吏。

整个本阵备大约2千人,可惜一大半是仪仗和辎重、辅助人员,真正的战斗人员只有一半,实际战斗力很可疑。

大炮炥认不清那些乱七八糟的家伙,此时他坐在本阵里的床几上,默默看着对面的明神山。那不高的山脊线上,正在涌出一面又一面滚海龙王旗,旗下是黑压压一条线,那条线在不断移动,和山上那些喷着火焰和白烟的大炮逐渐合为一体。

那是大军,是准备噬人的野兽。这一刻,大炮炥已经认定,关东军就算投入再多的军队攻山,也绝无可能成功。

关东军从没见过火器威力,也不懂寻找遮蔽,疏散队形降低伤亡,明神山很快就会被尸体铺满。待关东军死伤惨重,士气低落到极点的那一刻,就是仴局总攻之时。。。这支关东军已经完了。

可是,自己要如何逃生呐?斯波义将近在咫尺,要是顺便把这个家伙也弄到手里,那一定是很有趣的一件事情。想着想着,他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斯波义将还不知道,此时关东军的首尾差不多已经是崩溃状态。在藤井山和国分寺方向,下总军和安房军首先遭到了猛烈炮击,在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各自挨了上百发炮弹,把他们的队列打的千疮百孔。

随着炮击暂停,香取泽五郎开始进攻关东军前锋下总军,松浦政信也对关东军后卫安房军发起了进攻。数千联军士卒从山上一冲而下,把关东军首尾长长的队列冲的四分五裂,不知道多少关东士卒被当场斩杀,成群结队的武士被赶入住江,在奔腾的江水中载沉载浮。

梁十二和蚁阿愚率领两队斑鸠脚铳手,担任冲锋队列的侧翼掩护。他们扛着6尺长的大铳,冲到距敌80步距离,支开两脚架,装填的铅子足有1两8钱。随后在队头的喝令下射击,铅子如同金属冰雹一般,把援兵打的抱头鼠窜,只能看着大军前锋和后卫被碾碎。

因为斯波义将没有及时救援,开战不到半个时辰,关东军前锋和后卫已经不复存在,幕府军2万人实际上已经被三面包围了。

下总国司千叶氏殷被几把仴刀砍的血肉模糊,安房国守护里见成义失足落到住江之中,看样子活命希望不大。大约2千余关东军士卒投降,只有少部幸运儿从山谷东西逃窜。

大内军和松浦党控制了山谷两侧,将关东军2万余人堵在生驹山和岩桥山之间。海贼的斑鸠角铳疯狂射击,浓重的白烟中铅弹如雨,让试图夺回出路和退路的关东军心胆俱裂,在如此狭窄的山路上,冲锋就是送死。松浦郡凶悍的海贼,周访国勇猛的武士也不是好惹的,他们的反冲击会粉碎一切夺路而逃的念头。

一波一波使番把前方战况送来,斯波义将的眉头也越皱越紧,他现在全部的希望就在副将桃井直信身上,只要占领对面的明神山高地,就可以挽救颓势。

即使是生死存亡的时刻,他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海贼会在这里等着自己,他们是如何得知自己会出柏原山口,袭击堺城的?世上知道这个计划的不超过10个人,都是自己最信任的家臣,连他的夫人和兄弟都不清楚行军路线。

内奸是谁?副将桃井直信?军奉行北畑氏诠?还是军目付北条早云?他越想越觉得可怕,自己的亲信之中居然有人通海贼,这怎么可能。

他把目光转向正襟危坐的大炮炥,这个混蛋最可疑,他是仴局旧将,和那边的关联太多。可是他确实不知行军路线,即使他知道,在如此严密的看管之下,也不可能把消息送出去。而且此人十分粗鄙,十足的贼性,不可能干送死的勾当。。。不,不是他。

嗯,北条早云家贫,有可能被商人收买。桃井直信嘛,有个宠爱的侧室,听说十分贪鄙,有可能被要挟。想到这里,忽然冷汗从后背渗出,自己把全军存亡寄托在桃井直信身上,万一。。。万一。。。

他把折扇啪的合在一起,厉声喝道:“吉良贞家!”

马回番头匆匆跑进帷幕,单膝跪地行礼道:“在!”

斯波义将大声说道:“你立即率领本番马回,到桃井直信大人军中,若是。。。他进攻不果决,立即将他羁押,由你来指挥继续攻山,必须要拿下明神山。”

吉良贞家大声应道:“是。。。不过,臣资望不足以对诸军发号施令。”

斯波义将铁青着脸,说道:“主计佑笔何在?立即草拟委任状。”

主计佑笔大声应命,片刻之间将委任状草拟停当,斯波义将略一浏览,用印生效。吉良贞家激动的接过来,大声说道:“臣必不负主公所托,以死奉公!”说罢转身冲出本阵。

大炮炥心中暗笑,这总大将疑神疑鬼,已经入娘的昏了头,居然把全军存亡寄托在一个年俸80贯文的榆木脑袋上,也是醉了,这个忠心的笨蛋会把你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