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温州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吉普车从城内狭窄的街道上驶过的时候,惊起了一群正在路边玩耍的孩子,还有在大树下乘凉的老人。众人纷纷朝着车,以及车上的人看去,然后就低声议论了起来。
“长官,走左边?”
谈仁皓点了点头,杜兴是第一次到温州来。本来,他不想带杜兴过来的,可杜兴硬是要先送他回家,然后再回去看他的母亲与妹妹。谈仁皓没办法拒绝,他也需要有个人在路上跟他聊天。
城内还是那个样子,好像二十年来,温州就没有出现过任何变化一样。谈仁皓感受着熟悉的家乡气息,可也同时感觉到了那些异样的目光。从他进入温州城内之后,就一直在那些异样目光交织成的大网中穿行着,这让谈仁皓感到很不自在,也很不舒服。杜兴瞟了眼旁边的海军准将,他嘴唇动了下,把说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谈仁皓长出了口气,关于第一特混舰队作战的新闻早就已经不是秘密了。帝国新闻管制机构并没有处理这些足以影响到军心士气的消息,而是任由那几个记者大放厥词。谈仁皓已经身处旋涡之中,他逃不掉,他也不想逃。
车“嘎吱”一声停在了家门外,谈家还是那个样子,普通的南方庭院,斑驳的围墙,还有外面那株大柳树,一切都与上次回来的时候一样,也与谈仁皓去军官学院报道的时候一样,也与谈仁皓在懂事后第一次认识到这里是自己家的时候一样。
门被拉开了,胸前围着根围腰的母亲出现在了门边,她手里还拿着一只装着黄豆的管箕。
“妈!”谈仁皓快步迎了上去。
“仁皓,你回来了?”母亲已经没有上次见到谈仁皓时那么兴奋,“快进去,快进去吧,这位是……”
“这是杜兴。我的副官。”谈仁皓立即介绍了杜兴。“妈,你还好吗?小妹还有老爸怎么样?”
“都好,都好,快进来吧!”
谈仁皓跟着母亲进了家门,杜兴则提着行李袋跟了进来。院子还是以前的那个院子,花台的青石板上爬满了苔藓,而小花园里的花草已经很久没有人料理过了。谈仁皓突然感到一整失落,就在几个月前。当他以帝国海军回到家里地时候,那是何等的风光,可现在……
父亲坐在客厅的门槛上抽着旱烟,而妹妹则在账房里忙碌着,现在谈家的生意都已经交给了谈清涟在打理。家里仍然是那个样子,而唯一让谈仁皓感到不一样的是,他不再是家里的英雄。
晚饭很简单,杜兴在吃过晚饭后就自觉的告辞了,他也感受到了谈家尴尬的气氛。谈仁皓没有挽留他,而是让他回家省亲之后尽快来接他回部队。谈仁皓也感到。自己不再是那个疯狂地帝国将军了。
晚饭后,母亲去厨房里忙碌,妹妹则去外面收帐。谈仁皓本想一起去的,结果他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
“爸,抽我的吧!”
谈靖康看了儿子一眼,还是点上了烟斗,然后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谈仁皓尴尬的笑了下,给自己点上了烟。
两父子坐在客厅外的门槛旁,都在抽着烟,都没有开口说话。谈仁皓知道父亲在想什么,从他懂事的那一天他就知道。父亲是一个极为要面子的人,一个把面子看得比一切都要重要的人。现在谈仁皓都清楚的记得,小时候父亲为了能够不让人瞧不起,为了能够多赚几个钱,经常把破烂了地衣服穿在里面,外表永远是那套光线地唐衫。
一壶烟抽完,谈靖康将烟斗在旁边的石凳子上磕了几下,然后又装上了一壶。
“爸……”谈仁皓很不自在。“外面的那些传闻……”
“外面地那些传闻我都听到过了。”谈靖康终于开口了,“我知道。我儿子不是那种卖国求荣的人。我也一直相信,我们谈家虽然不是名门望族,虽然不是达官显贵,可谈家从来就没有出过败类。”
“爸,你难道不相信你的儿子?”谈仁皓微微有点激动,他可以被任何人看不起,可以被任何人冤枉,但他绝对不想受到父亲的置疑与责备。
谈靖康长出了口气,然后摇了摇头。
“爸,任何人都可以不相信我,但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谈仁皓站了起来,“不管别人说什么,不管别人怎么议论,我都不在乎,我只是希望,你能够相信我,支持我,并且给我鼓励,让我知道还有一个可以为之奋斗的目标!”
谈靖康看了儿子一眼,复杂的神色一闪而过。“仁皓,爸并不是怀疑你……”
谈仁皓微微点了点头,他坐了下来,他必须要过父亲这一关。
“现在我还清楚的记得,当年我跟你妈结合的时候受到了多少人的责难与非议。”谈靖康磕掉了烟斗里的烟灰,“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个穷光蛋,虽然在你曾祖父地时候,谈家也算得上是温州城内有名的富商了,可是到了你祖父这一代的时候,谈家家道中落,到我的时候,几乎就是一贫如洗,而你祖父还……”
看到父亲摇头的样子,谈仁皓也安静了下来,他对家族史很清楚。
“当时,我没有少受别人的白眼,没有少吃闭门羹,更没有少受别人的责难。可我坚持了过来,知道为什么吗?”谈靖康看了儿子一眼,“因为我始终在为这个家奋斗,不关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当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总能够重新获得力量,重新去迎接挑战。也许,这些对你们年轻人来说,显得太遥远,太不真实了。可你现在应该清楚,你不仅仅是在为这个家奋斗,而且是在为这个国家奋斗。不管吃了多少苦,不管受了多少委屈,当你想到自己的家,想到自己地国家时,你就有勇气战胜所有的困难!”
谈仁皓猛然明白了过来。他激动的看着父亲,这才发现,他并没有完全的了解父亲。
几日之后,谈仁皓重新“回”到了这个家里。外面的非议仍然不断,甚至有一些容易冲动的年轻人到谈家来捣乱,可这并没有改变谈仁皓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母亲受到的压力是最大的,而且她本来就出身大族,面子思想更重。更受不了别人的白眼。妹妹的压力也很大,家里的生意也受到了很大的影响。父亲反而放松了很多,有时间就跟谈仁皓谈他年轻时怎么努力振兴家族,怎么在外面跑江湖,以及怎么应付别人的白眼,非议等等。
谈仁皓的心情也逐渐平静了下来,通过父亲地那些故事,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作为军人,他是为国家在奋斗。为军队在奋斗。可作为一个家里的成员,他就必须要为这个家而奋斗,为这个家而努力。因为没有接触过家里的生意。谈仁皓没有办法帮上妹妹,只能够尽量在家里帮着父母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没有去拜访地方官员,以及那些大商贾,他也不想去拜访那些势利小人。
回到家的第三天下午,谈仁皓与父亲整理花园里的花草,突然外面传来了停车时的响声。他微微一惊,杜兴的老家还在苏北,来回一趟要好几天,谁会在这个时候到来?等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的时候,谈仁皓就不需要猜测了。
“仁皓……”廖颍玉快步跑了进来。她首先看到地是谈靖康。“伯父,我来看你们了。”
“是颍玉啊,快进来,快进来,都是一家人了,还这么客气干吗?”
廖颍玉让跟在他后面地廖鸿鹏将东西提了进来。“伯父,这是我大哥鸿鹏,这些都是给你跟伯母,还有小妹的!”
“你真是太客气了。快进来坐吧。”谈靖康立即笑着接过了那些大包小包的礼物,“快进来,家里太简陋了,都进来。”
谈仁皓笑着走到了廖颍玉旁边,他朝廖鸿鹏点了点头,算是问过好了,他也不是第一次见到廖鸿鹏。
这天晚上自然少不了一番热闹,晚饭还加了好几个菜,谈家好像是提前过年了一样。廖颍玉是个很细心地女孩子,她买了很多礼物,而且都是正对别人喜好的。比如给谈靖康准备的是一副黄玉烟斗,而给伯母古秀娟的是一段蜀锦,给谈清涟的则是几瓶香水,还有女红等化装用品。
晚饭后,廖颍玉仍然积极的去厨房里帮忙收拾碗快,谈靖康与谈清涟则忙着把东西收拾起来。谈仁皓叫上廖鸿鹏去了花园。
“你怎么有空过来?”谈靖康与廖鸿鹏都是年轻人,而且都是那种“赶新潮”的海军军官,虽然选择的方向不同,但都有点惺惺相惜。
“上次出海,潜艇出了点问题,结果要修一个月。听说你回老家了,而小妹要过来看你,所以,我就跟着过来看看你这个准妹夫的情况了。”廖鸿鹏很爽朗的笑了起来,“仁皓,你那些事我也听说了,不过说实话,没有必要往心里去。”
谈仁皓笑了起来,他就知道廖鸿鹏是为此事专门来看他的。
“陆军那帮混蛋,自己在朝鲜半岛上搞砸了,为了转移视线,就将第一特混舰队拿出了制造舆论,他妈的!”廖鸿鹏很是为谈仁皓打抱不平,“你停职后,聂人凤元帅就去了京城,听说还跟代首相大吵了一通,他连辞职信都准备好了,如果代首相那边不给个满意答复的话,恐怕这次的事情要闹大!”
“校长……元帅怎么辞职?”谈仁皓心里暗暗惊讶,他原本还以为那只是用来安慰他的一句话而已。
廖鸿鹏微微点了点头。“这事现在已经闹大了,宗汉钦代首相已经下令彻底调查,而且还成立了第二个调查小组,专门调查陆军在朝鲜半岛作战失利,以及陆航对日本本土轰炸效果欠佳的原因。这是聂人凤元帅,还有十几名海军将领提出来的。反正,这次元帅看起来要准备硬碰陆军了,如果陆军敢咬着你不放的话,那么海军就不会让他们有好日子过。”
“事情也许没有这么严重吧?”谈仁皓略微迟疑了一下,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因为他只,聂人凤不会以损害帝国利益为基础,而换来海军的利益。
“管他的,反正现在陆军已经是吃不了兜着走了。听说严定宇元帅在病情好转一点之后就把卫伯瑜叫了过去。这次的事情是卫伯瑜搞出来的,上次海航争到了发展重型轰炸机的任务,而你是最主要的功臣,而你又是我老爸的得意弟子,你认为卫伯瑜会看你顺眼?”廖鸿鹏冷笑了一下,“这事情一闹起来,只要调查彻底,卫伯瑜就走不到干路。严定宇元帅大概下个月就能回陆军司令部,到时候,有人会有好日子过的。”
谈仁皓微微点了点头,聂人凤与严定宇的私人交情不错,而且严定宇也是那种正统的帝国军人,他绝不会饶恕那些为私利而损害帝国利益的人。
“管他的,你回来放松一下也好。不过,这次有没有想过跟颍玉结婚?我可把给外甥的礼物都准备好了呢!”
谈仁皓尴尬的笑了起来,他连忙岔开了话题。“开战后,帝国潜艇部队的战果很辉煌,不要告诉我,你是最差劲的一个!”
“我是最差的一个!?”廖鸿鹏大笑了起来,“虽然现在不敢肯定我的战果是最多的,可至少在前三甲之内。现在我把小妹给你送来了,明天我就赶回去,等到潜艇修好,立即出海。”
两人都笑了起来。谈仁皓并不是很关注潜艇部队的情况,而且潜艇部队不属于第一特混舰队直接指挥。各个战区司令部都有一支专门的潜艇舰队,因此潜艇部队是单独出去的,并不隶属于战区的舰队司令部。当然,谈仁皓相信,廖鸿鹏肯定是帝国海军最优秀的潜艇艇长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