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已出鞘

剑已出鞘

经昨晚一场大雨,天又冷了几分,宫人们就是在皇宫中也会感到阵阵寒意。好在冬天里活也不多,宫女内侍忙完了分内之事,都躲进屋里烤火喝茶,不愿出门。不过皇宫里,总有些严求恪尽职守的地方,在那当差就没这么悠闲了。

天牢,大概算这些被绿瓦高墙围起来的宫殿里最森严的地方。虽说入夜了也是灯火明亮,但墙壁上悬挂的狰狞刑具和守卫脸上的冰冷面孔,不由得让人胆寒。

随着天牢狱官穿过狭小的通道,萧言站定在一扇门前。狱官解下锁门的铁链大锁,躬身禀道:“皇上,尉羽就在里面,微臣去给您开门吧?”

“不用。”端了一个朱漆盘,站在萧言身后的小童代萧言说道:“你且下去吧。”

看着狱官领命退下,小童转身把朱盘捧给萧言,留下灯笼插在门口:“我也下去了,皇上您小心她。”

萧言从小童手里接过朱盘。推门往里走了几步,进入到一个相对宽敞的厅室。这里只有一间牢房。从外面看去,牢房里干干净净,软床,书桌,团椅,烛台,甚至纸墨笔砚都备好了。要是不是墙壁换成了牢栅,牢门上还有把大锁,会让人以为这不是牢房,而是客栈的客房。

萧言走近,见小翎裹了厚衣靠着栅栏坐在地上,身旁是一摞垒得高高的书堆,她还捏了一卷书册在手,就着烛火仿佛看得聚精会神,知道有人来了也没有反应。

现在天牢这一块方圆只有萧言和小翎两人,萧言托着朱盘,见牢中人不动,于是先开口道:“睡着了吗?”

小翎贴着牢栅席地而坐,听见有人来,以为是狱卒,于是动也不动。这下听出了萧言的声音,故意拖长声音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放下书卷装作惊醒的样子:“啊……是谁扰人清梦?哎哟,是你啊。怎么,你不得安睡了吧。”

萧言放下朱盘,屈腿和小翎隔着栅栏背靠背坐在地上:“说话还是这么毒。二小姐?”

“干什么,昏君?”

“哈……”萧言被骂,居然失声而笑:“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和我打招呼。不干什么,只是觉得你今天想和人说说话了。”

“哼,才没有呢。”小翎这句话颇有些嘴硬。她在这件牢房里呆了有一些日子,脸色因为多日没见到阳光都有些苍白。平日那些狱卒除了给她送饭送书,递纸添墨绝不会和她多说一句话,这可把她憋坏了。所以此时,哪怕对方是她最讨厌的昏君,也喜欢能多留一会。

小翎双臂相抱依旧靠着牢栅不动,斜眼偷看萧言带来的朱漆盘。一个酒壶,两个小酒樽,一盘糖球,还有一个系好的卷轴,不知道是何物。她耸耸肩,连连冷笑:“呵呵,壶里的可是鸩酒?”

萧言没有搭理她,自顾把两个酒樽倒满,自己拿起一樽仰头饮尽,又拿起另一樽递给小翎。等了片刻见她不接,笑道:“不会喝酒吧?”

“谁说的!”小翎夺过酒杯,赌气把酒喝尽。酒刚下肚,小翎就觉一股火焰在腹中腾腾燃烧。她几乎被这酒气激得呕吐,但还是捂着嘴硬生生地忍下来。

“不会喝酒承认不就好了。吃个糖葫芦压压吧。”萧言拿起一个糖球,递给小翎。

小翎把萧言的手挡开,把手拿下嘴巴,喘着粗气道:“今日……是亡姐的生日,我……我没有心情和你斗嘴。”

萧言把糖塞进自己嘴里,嘎嘣咬碎,咽下,而后轻笑道:“你姐姐还没死,你就称她为亡姐,不是咒她吗?”

小翎听萧言开始说疯话,以为是取笑自己,没好气地闭上眼睛不愿再理。

“不相信吗?你可知君无戏言?虽然在你看来我是昏君,但昏君也是君啊。”

小翎听到这话,本来靠栅而坐,现在猛地坐直。“你自己把姐姐赐死,天下皆知!现在还来说这等无稽之谈来耍弄我!为君者怎可如此无耻!你有何面目说自己为君?!好,你既然说姐姐没死,那我问你,她是如何逃过你的剧毒鸩酒?”

“因为……这个。”萧言反手挥去,抛过一物。小翎伸手接住,展开手掌来看:“糖球?”

“对,我叫御膳房的人把解药裹在糖葫芦的糖衣中。我把它事先含在嘴里。你姐姐毒性发作的时候,正好糖衣溶尽,那时让她服下,刚好解毒。”

“你莫诓我!众目睽睽下,你如何能让她服下?”

“我吻了她。”萧言立即说到,没有一丝犹豫,语气平静,如说了一件理所当然,平常不过的事。她说完,而小翎未答,一时间四周安静,落发可闻。

接着“哗啦”一声,小翎的挥手打翻了那堆书,她扭过身,大力拽住牢栅,压低声音吼道:“你说什么!”

“我喜欢她。”

“什么……不!你胡说!”小翎抱着头,跪在地上,痛苦地大喊:“那传言……说你和姐姐……竟是真的吗?不!不不……姐姐不是那样的人,你骗我你骗我!”

萧言见小翎惊惧到语无伦次,眼里也闪过几分痛苦。她也转过身,伸手穿过木栅抓住小翎的手腕:“你姐姐是不是带了个军医回来?”

“是又怎么样……你放开我!”小翎想要挣扎,发现手腕如被铁钳箍住,动弹不得。

“因□□毒性太烈,她服下解药后,还是被毒重创,形同死去,逃过了那些高官的眼睛。接着我让我的亲卫秘密送她出宫,交给她的军医。我特意提她有功,赐她最重棺杶,以免抬棺人发现棺中无人。下葬的,不过是座空棺。”

小翎看见萧言的眼神,坚定得不容置疑。她嘴唇颤抖,泪水已经滴下下巴:“姐姐……真的还活着?”

萧言放开小翎,转回身,重新靠着牢栅坐下:“她军医接走她时,她绝对活着,之后的事,我也不知道。应该活着吧。”

“你为什么要救她,赐死她的命令,不就是你下的吗?”

“赐死她,因为我身为国君,不得不让她死。但我喜欢她,所以不能让她死。”

说到这里,小翎已经冷静下来。她抹掉泪水,抬头再看萧言时,眼睛里已多了惊讶,她吃惊这个昏君居然把如此离经叛道的感情说的这么理所当然。前些时日流传皇上和尉迟芜有断袖之情,她只当是无聊的市井之徒的荒唐言,没想到居然……姐姐不成亲,是为了这个昏君吗……不过,除了震惊,她心中的希望也被点燃。

“你说的那些可有证据?我凭什么相信你?”

“我如果找到那个军医让他来作证,你会不会说他是被我逼迫的来骗你?”

“……你要我做什么?”

萧言见小翎直言到关键,心叹果然聪明非常。她拿起那个卷轴递给小翎:“看看这里面写的人名,有没有你认识的?”

小翎拉动封绳,展开卷轴,细细看去:“赵菁……郭晋义……李琮……这个人我认识!他是姐姐的部下。”

“你和他熟识吗?”

“姐姐给家里写信每次都是他来送的,我叫他李叔叔。”小翎肯定地说。

萧言点头:“这就好。你姐姐这次回朝,带了两百军士。李琮,就是这两百人的统领。你姐姐在处刑前,留给我一道兵符,可以提领这两百人。但时至今日,我担心他们不会从命。我要你说服李琮尉迟芜还活着,他便会听从军命。”

小翎看了一眼手掌中央那颗红彤彤的糖球,握紧了拳头:“你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不是活着,如何让我去说服他。”

萧言转过头看着小翎,笑道:“如果你姐姐死了,待事情了结,我把我的性命赔给你。”

“好!”小翎站起,整整衣服,大声道:“我暂且信你。不过,我有个条件,虽然我考中了功名,在和我姐姐相见之前,我不向你行礼,不对你称臣。”

萧言提过酒壶,倒满了酒樽,一口饮尽,站起身来:“依你!”

当萧言从天牢回到勤政殿时,京畿提督关岱已经等候多时。他紧皱眉头,似乎忧愁不堪,而萧言……

“哈哈哈哈哈哈!关……大人,你怎么这副打扮?哈哈哈……咳咳咳咳……”萧言指着穿着内侍衣服的关岱,笑到岔气。

“臣这没办法啊!我怕文森他们知晓我行踪,才装成内侍来见您啊!”关岱满脸严肃,一点都没有玩笑的意思。

“可……可你这大胡子……穿内侍的衣服,不是更惹人注意吗?”

“臣遮住了,遮住了。皇上,文森已经开始干预京畿防卫。他对臣说现在时局动荡,涉政院要过问王城和皇宫防务,向臣要防卫地图。”

“剑要出鞘了……”萧言微微皱眉,沉吟道:“为什么这么急切……你给他便是……朕已说了有西迁的可能,你留空西门,其他三门皆重兵防守。”

“可是,现在逼近王城的人马已有万余,骁骑已经将近两千。就算臣的守军能击退驰袭的骁骑,也挡不住后续的步兵重甲啊!”

“所以要你空出西门啊!”萧言扶额前视,仿佛胸有成竹:“别忘了还有我们的尚书大人!他就在西门方向的西北啊!”

关岱不解萧言何意:“可是尚大人不是在西北督粮吗?前段日子丞相不是还……”

“对啊!督粮这种事,有丞相在,还要尚大人杵在那干什么!所以,把步兵从西门引来,他们必不能踏入皇宫一步!你挡住骑兵既可。”

“臣明白了!臣这就去办!”

“等等!”萧言拦下关岱,问道:“我问你……这件事,到底和齐王有没有关系?”

关岱犹豫了片刻,以问作答道:“皇上,待平定成功时,您不就都清楚了吗?不过,若不是要赶在您立储之前,他们又怎么会如此仓促呢?”

“……我明白了……”萧言轻咬下嘴唇,缓缓点头:“明白了……你去吧。呃,记得遮住胡子!”

关岱下殿后,萧言转身把小童召到身边:“今天就是腊月初八了,我吩咐你的事,办好了吗?”

小童连连点头:“嗯!全部准备妥当。”

萧言眉头舒开,表情缓和多了:“那就好……你收拾收拾就去吧。好好和人家说。看这天又是要下雨,记得带好斗篷。”

“是!嗯?皇上你去哪?”

一个灯笼被拿在手上,把萧言拢在一圈光晕中。萧言将灯笼晃在身前,向殿外迈去:“去纤月阁弹琴。让这些老大人们以为,朕还逍遥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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