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倒是没有觉得,还是在陈平随着汉军大将郑布南下武关,暂时离开自己身边后,项康才发现陈平究竟给自己帮了多少的忙。
以前有陈平在身边,汉军内部和咸阳各大官寺举凡有什么需要项康知道的事,负责监督将领官员的陈平总是能在很短时间内让项康知晓,或是直接禀报,或是宛转提醒,或是不动声色的随口提及,让项康即便高坐帅帐或者身在深宫,也能对汉军的内部情况了如指掌,及时做出必须的决断。
处理政务军务也是一样,陈平虽然很少主动进言左右项康的决策,却总是能够猜到项康的心意,把很多不是太重要的军务政务处理得漂漂亮亮,既做出了项康需要的决定,又替项康分担很多的工作压力,让项康可以腾出手来,思考和处理更加重要的事务,十分完美的担任了项康秘书长的角色。
至于参谋军机和出谋划策就更不用说了,在这些方面,陈平所能发挥的作用,就是被项康封为国相的周曾也望尘莫及,项康也早就习惯了把钱粮施政的问题交给周曾处理,遇到军计大事首先找陈平商量。
陈平暂时离开后,项康很快就尝到了过于依赖的苦头,每天光是观阅批注公文就能忙到深夜,还得抽出时间阅看汉军特务提交的秘密报告,掌握汉军文武官员的言行贪腐情况,以及关中各地百姓对自己和汉军的喜恶支持,秦廷旧臣是否还在思念旧国,有没有造反谋叛的苗头,事无巨细全都得一起操心,辛苦异常。
军机大事同样如此,没有陈平帮忙整理军情汇总,倒背如流的提供汉军掌握的各种重要情报,项康再是如何的杀伐果断,狡诈过人,在决策时也照样束手束脚,生怕处置不当,考虑不周,酿成了难以控制的后果。
辛苦了几天后,项康除了无比后悔把陈平派走外,又不得不把仍然还是韩国臣子的张良请来,让他暂时替代陈平的秘书长位置,帮着自己处理军政事务。结果也还好,稍做推让暂时接手了陈平的差使后,同为千古名相的张良很快就替代了陈平的角色,帮项康分担了巨大的工作压力,让项康终于可以腾出一点时间,溜回后宫安慰提前被戚鳃送来给自己捂脚的戚闽小丫头。
也正因为如此,原本就很希望张良能够永远留下来的项康更加坚定了挽留张良的决心,一次在暂时休息的时候,项康就直接对张良开了口,说道:“子房先生,能不能别回韩国了?留下来帮我吧,别的废话我也不多说,只要你能留下,不管你要我如何补偿韩王,我都能够尽量答应。”
见项康的态度诚恳,张良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大王,你对外臣的信任与错爱,外臣就是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万一,也真的愿意为大王效犬马之劳。可是没办法,外臣一家世食韩禄,祖父和父亲先后五次出任韩国国相,倍受国恩,现今韩国又沦落到了这般田地,外臣就是再怎么的忘恩负义,也不忍心背弃韩国王廷,成为汉国臣子啊。”
早就明白张良一心复国的心思,项康也毫无办法,只能是长叹道:“晚辈福薄啊,此前在淮泗,因为各种阴错阳差,没能重用子房先生,就已经是无比遗憾了。想不到今天当上汉王,仍然还要与先生你这样的大才擦肩而过,上天实在是太捉弄我了。”
“大王千万不要如此过誉,外臣实在是愧不敢当。”张良赶紧谦虚,又说道:“况且大王已经有陈平先生相助,也何愁大业不成?此前外臣身在局外,还不尽知,还是蒙大王错爱,让外臣暂代陈平先生的职位,外臣才真正明白陈平先生究竟是何等大才,也不得不佩服大王的慧眼如炬,竟然能够发掘出陈平先生这样的经天纬地之才。”
“光凭一位陈平先生,还远远不够。”项康苦笑,说道:“子房先生你也是亲眼看到的了,我的殿下文臣虽多,但真正能够给我帮上大忙的,仅仅只有陈平先生和亚叔,被我阿兄强行扣留的郦食其先生,还有一位不愿成为汉臣的子房先生你。”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项康随口说的这番肺腑之言突然提醒了张良,稍一盘算后,张良马上就说道:“大王若是觉得殿下人才匮乏,那外臣倒是想向你举荐几名高士,就是不知道大王是否愿用。”
“当然愿意用。”项康想都不想就回答道:“能被子房先生誉为高士的人才,晚辈当然愿意重用,就是不知道子房先生想举荐那几位高士,目前身在何地。”
“他们就在大王你的疆土上隐居。”张良立即回答,又说道:“不知道大王可曾听说过商山四皓的大名?”
历史虽然稀烂,没有在史书上看到过商山四皓的名字,可是项康在这个时代还真的听说过商山四皓,马上就点了点头,说道:“听说过,陈平先生有一次在晚辈面前提起过他们,说他们本来是始皇帝亲自下旨征召的博士,一度为暴秦朝廷效力,但因为不喜欢当官,就坚决辞去了博士官职,到了商山隐居。”
“外臣想要举荐的就是他们。”张良答道:“他们隐居的商山,就在峣关与武关之间的商亭一带,大王若是有意求贤,随时都可以派人去请他们出山。”
项康没有立即答应,还皱起了眉头,有些为难的说道:“重金礼聘他们出山,当然没有问题,但是有两点,第一,商山四皓的名气虽然确实不小,可是就晚辈所知,他们在为始皇帝效力时,好象都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突出的才能,也没听说过他们做了什么大事,是不是象那些所谓的名士一样,见面不如闻名,恐怕是个很大的问题。”
“至于第二么。”项康很坦白的说道:“听说这四位名士的脾气都有些古板,古板者必然拘泥难化,如果他们都象我阿兄的亚父范左史一样,就算被请来了也和晚辈处不下去,又要闹着辞官归隐,那晚辈就难做人了。”
“范左史不足为例。”张良马上就说道:“范左史为什么要弃大王你而去,真正原因是什么,晚辈和大王你都心里明白,没必要用他举例。现在大王你不是在淮泗时那样的处境,商山四皓也没有范左史当时那样的机会,绝对不会象范左史那么做得绝情。”
“至于商山四皓是否有真才实学么。”张良拖长了尾音,说道:“大王,恕外臣直言,你提出了这样的担心,就暴露你的短处了,大王你虽然确实是聪明过人,英姿不凡,可是在如何招揽人才和用人这些方面,还是得必须加强。”
直接指出了项康的短板后,张良这才说道:“对大王你来说,商山四皓是否真的有真才实学其实毫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他们的显赫声名。商山四皓之前舍弃暴秦皇帝嬴政,本就已经名声显赫,又在商山偏僻之地隐居,仍然能够声名远播,可见他们对天下士子的影响力非同一般,大王你倘若能够将他们礼聘出山,让他们为你效力,那天下士子将会如何看待于你?天下人又岂不会觉得,大王你在识才重士这些方面,比一统天下的始皇帝嬴政更胜一筹?”
一语点醒梦中人,还是听了张良这番话,项康才发现自己在发掘人才这方面确实还有所欠缺——商山四皓确实有可能名不符实,缺乏真才实学,但是如果能把他们招揽当手,那怕是当做政治花瓶,也马上能够收到千金市骨的效果,让无数有着真才实学的能人志士主动来投,让自己可以随意挑选,发现其中真正可用的人才!
察言观色见项康醒悟,张良又说道:“另外,外臣还认为商山四皓未必就是见面不如闻名,而是的确有着真才实学。原因无他,一统六国的暴秦皇帝嬴政何等雄才大略,将他们征召到朝中为官后,岂能看不出他们究竟是何等人物?让他们通古今、辨然否和典教职,岂不是已经清楚告诉世人,嬴政已经认可了他们的才学?能得到嬴政肯定的人,又岂能是欺世盗名之辈?”
“那倒未必,起码徐福就是例外。”
项康心中嘀咕,可是转念一想后,项康又发现就算商山四皓和徐福是一路货色也没关系,起码能忽悠敢忽悠,也更对自己的胃口。所以项康也不迟疑,马上就向张良拱手道谢,说道:“多谢子房先生指点和举荐,晚辈明白了,晚辈马上派人去商山,请商山四皓出山为我效力。”
“大王,不知你打算派谁去请商山四皓?”张良问,又接着说道:“商山四皓决心归隐,还做了紫芝歌明志,寻常使者恐怕很难请得动他们,外臣认为,如果要想请得动商山四皓,大王你最好是派叔孙通先生出面,才有可能把商山四皓请来。”
“叔孙通?那个马屁精名气比我还臭,让他去请商山四皓,别把商山四皓气得更加不想出山吧?”
项康心中一楞,刚想提出质疑,可是看到张良虽然面带微笑,目光却紧盯着自己的神情反应,项康的心里又立即一动,暗道:“不对,张良这是考验我,他提议把叔孙通派去,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再往细一思考,项康也这才发现,自己麾下的帮凶走狗中,确实只有叔孙通出马,才最有可能把商山四皓请来,原因无他,叔孙通的为人品德虽然不怎么样,可是在士子中的名望却相当不小,又曾经是商山四皓的同僚,现在还得到了自己的重用,掌握了不小的实权,让他去请商山四皓出山,既可以满足商山四皓的虚荣心,又可以证明自己求贤若渴的诚意,还可以让商山四皓直接看到——连叔孙通这样的马屁精都能得到自己的重用,更何况他们?
迅速弄明白了张良的真正用意后,项康当然是马上点头,当场就派人去把叔孙先生叫来给他安排差事,张良也不说话,只是心中赞许了一句,“果然是一点就通,今天这个小竖子在如何用人方面,肯定会更加厉害了。”
也还别说,叔孙先生虽然不喜欢出使敌营出生入死,可是在没有什么危险的汉军控制地上去拜访隐居名士,叔孙先生却十分乐意不辞劳苦,才刚听完项康的吩咐就马上抱拳答应,拍着胸口保证替项康把自己的旧日同僚请出山,项康也十分欢喜,还亲自交代安排五辆华丽彩车和一队卫士随着叔孙通去请商山四皓,以此满足叔孙先生和商山四皓的虚荣心,叔孙通大喜拜谢,欢天喜地的当天就南下赶往商山执行命令。
第二天的公务依然繁忙,整整一个上午,项康都是被活埋在文牍山中,批注公文忙得头晕脑胀,结果也是给项康添乱,正当项康痛苦的揉着太阳穴稍做休息时,赵国使臣又携带国书前来拜见,请求汉军从河东出兵北上,帮助赵国军队前后夹击正在攻打太原郡的章邯、司马欣和董翳军队。
项康没有当场就给赵国使者答复,只是借口要与群臣商量,打发赵国使者先回馆驿休息,然后才颇为不满的对周曾和张良说道:“说得倒是容易,也不看看我现在是什么情况,拿下关中才两个多月时间,关中的事我都还没有忙完,那里腾得出手来进兵太原郡?帮他们保住太原?”
“最多只能是在其他方面给赵国帮点忙,绝对不能真正出力。”周曾也马上说道:“上党郡的归属问题,我们和赵国还有得一争,绝不能帮他们保住太原郡,有实力在上党归属问题上和我们讨价还价。”
项康点头,又揉着太阳穴说道:“拖几天再说吧,到时候再商量怎么答复赵国。”
见项康的神情疲惫,张良好心说道:“大王,要不你休息一下吧,这里的事就暂时交给外臣和周相了,别累坏了身体。”
“累倒是不累,就是用脑过度,脑袋涨得厉害。”项康随口回答,但因为确实有些头晕,周曾也在旁边劝说,不愿英年早逝的项康还是接受了他们的好意,放下手中公事回到后殿休息。
也是在返回后殿的路上,项康才突然想起自己都已经好几天都没走出咸阳宫了,又知道散步可以缓解用脑过度,便临时起意,决定率领一队卫士便装出宫,到咸阳街头上去游览一番——虽说咸阳如今已经在事实上落入了项康的魔爪,但因为事务太过繁忙的缘故,项康还真没有上街好生闲逛过几次。
没有理会卫士的劝阻,项康坚持让许季和二十名卫士换上了便装,还给了自己换了一身儒生衣服,打扮得花枝招展,还把曾经砍死过荆轲的秦始皇佩剑定秦剑挂到了腰上,然后才从侧门出宫,神气活现的溜达到了咸阳大街上。
托项康的福,侥幸摆脱了诸侯联军抢劫和项羽纵火焚城的咸阳宫殿依然多得令人发指,十二座熠熠生辉的金人也还屹立在咸阳宫外,可惜项康却对宫殿楼宇毫无兴趣,在卫士的暗中保护下专门往人多的地方钻,游览咸阳街景,见识关中的民俗民风。
一座城市最热闹的地方当然莫过于市肆商业街,没有城墙保护的咸阳也不例外,渭水北岸的咸阳市肆更是人山人海,早就闷坏了的项康也不顾许季等卫士的好意劝阻,坚持进到了人流最为密集的市集中。
项康倒也不是真的闲得没事干才进市集,之前汉军官员已经几次奏报,说是因为战乱的缘故,关中的粮价数次上涨,关中百姓也因此叫苦不迭,乘着这个机会,项康想亲自到现场了解一下情况。结果情况也确实如此,秦始皇时期每石一百四十钱的米价,现在已经上涨到了将近两千钱,害得许多的关中贫苦百姓只能是购买价格比较便宜的麦豆充饥,对汉军不能抑制米价上涨颇有怨言。
项康对此毫无办法,因为产米的地方基本上都被诸侯联军控制,汉军控制地中惟一盛产稻米的南阳也丢失在即,根本拿不出足够的稻米平抑米价,所以项康也只能是拿定主意,决定加快推广石磨面粉,改变关中百姓的主食习惯。
心中盘算随意散步间,项康又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专卖贵重品的列肆附近,手里奇珍异宝堆积如山的项康对民间奢侈品当然毫无兴趣,正打算加快速度离开,不曾想眼角一扫,却又颇为惊奇的看到,列肆中竟然还有着几个高鼻卷发的西域胡商,再好奇的仔细一看那些胡商售卖的商品时,项康的眼睛顿时定住了,还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心道:“我没看错吧?这个时代,咸阳已经有这东西了?”
揉眼再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项康心中激动万分,赶紧冲上前去,不顾撞到了胡商摊位前的其他顾客,劈手只是拿起胡商售卖的一种商品细看,心中惊喜大叫,“没错,就是这玩意!”
“哎哟!干什么?你这人好生无礼,怎么从背后撞我?”
娇嫩的少女声音传入项康耳中,可惜项康却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是向摊位后胡商飞快问道:“你们卖的这个东西?叫什么名字?”
“没见识的关外土包子,连胡蒜都没见过。”少女低低的抱怨声音再度传入项康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