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徐曜走到东院正房门口, 南窗里传来朗朗读书声,顿住脚步。

珠帘朝两旁分开,听见熟悉的脚步声, 魏昭对步子初说;“你父亲回来了。”

徐曜走进门,魏昭站起身,“曜郎, 落下东西了?”

“没有。”徐曜走到炕沿边坐下。

步子初下地,恭敬地行礼, “父亲。”

“课先停一日,我有事跟你母亲说。”徐曜随手摸过镇纸摆弄着。

魏昭拿过书,提笔做了个记号, 对步子初说;“去西屋, 把这段念一百遍。”

步子初拿着书, “父亲、母亲, 儿子告退。”

杏雨把桌上的文房四宝收拾了。

魏昭拿过桌上的团扇,给徐曜摇扇, 徐曜盯着她的脸,魏昭的大眼睛像秋日晴空一般明净, 自寒城回来后, 徐曜每每不敢看她的眼睛,清澈的湖水总笼着薄雾般淡淡的哀伤,如今薄雾一点点消散。

“曜郎, 你要跟我说什么事?”

什么事这样为难。

“阿昭, 书香找到了。”

“书香找到了?在哪里找到的?她还活着是吗?”

魏昭惊喜地一连串的问话。

待看见徐曜目光沉静地看着她, 魏昭慢慢敛了神色,眉心跳动了一下,“曜郎,怎么了?书香她发生什么事了?”

徐曜平静地望着她,“阿昭,你先别急,书香。”徐曜声音沉下来,“书香是在辽军兵营找到的,跟军妓住在一起,她被辽兵糟蹋了,神志不清,总算还留下一条命。”

魏昭一下跌坐在炕沿边,书香被辽兵糟蹋,失去贞洁,神志不清是什么意思,疯了?魏昭心颤抖着,身子也抖着,徐曜把她搂入怀里,“阿昭,书香能活着已经是个意外,战乱时期,辽军屠城,寒城能活下来的人都是幸运。”

门外小厮留白的声音传来,“侯爷,她们来了。”

魏昭回头,朝窗外看去,只见两个仆妇搀扶着一个姑娘,穿过庭院,那个姑娘身形瑟缩着,那个姑娘是书香。

魏昭喊了一声,“书香。”

跑了出去,提着裙子,飞快跑下台阶,一口气跑到书香面前,激动地叫了一声,“书香。”

书香恐惧地看着她,瑟缩地朝后躲,嘴里喃喃,“别碰我,求求你们…..”

魏昭的脚定在原地,轻声说;“书香,是我呀!”

“你不认识我了吗?书香。”

书香直愣愣地看了半天,小声胆怯地说;“小姐……”

魏昭噙着泪,用力点头,“我是小姐,书香,我是你的小姐。”

书香笑了,“小姐。”突然跪下,扯住魏昭的衣袖,惊慌地哀求道:“小姐,他们要卖掉我,小姐救我。”

魏昭强忍住泪,扶起她,轻轻地抱着她,温柔地安抚,“书香,你放心,有小姐在,没人敢卖掉你。”

魏昭叫杏雨打开书香原来住的房间的门锁,书香害怕地躲在魏昭身后,站在屋子中央,书香神情恍惚,魏昭温柔地说;“想起来了吗?这屋子你跟萱草住过,你的东西还在,我一直等你回来。”

书香下意识地走过去,坐在床铺上,床头搭着一条绣帕,一只香囊挂在帐子边,回到熟悉的环境,书香的情绪渐渐稳定。

魏昭跟在一旁的小丫鬟锦儿说;“以后屋里别的活你不用管,你只负责侍候书香,她走到哪里你跟到哪里。”

“是,夫人,奴婢一定侍候好书香姐。”

立秋后,秋老虎肆虐,气温很高,书香坐在炕沿边,魏昭给她梳头,一下下轻柔地梳理着书香半长的秀发。

前院,魏府的轿子停下,一个丫鬟扶着魏蓁从轿子里走出来,魏昭得知堂姐魏蓁来了,迎出去,看见魏蓁遥遥地走来,快走几步,唤了声,“二姐。”

“四妹。”

魏蓁挽了魏昭的手,上下打量,“四妹,听说你回萱阳了,我惦记来看你,偏赶着母亲头疼病犯了,走不开,拖到今日。”

自家姊妹,魏昭把魏蓁让进西屋,魏蓁拿帕子扇了扇,“立秋了天还这么热。”

看见书香坐在炕梢,眼睛直勾勾的,没有聚焦,好奇问:“书香怎么了?”

“病了。”

魏昭吩咐小丫鬟锦儿,“你带书香到院子里晒晒太阳。”她扶着书香下地,哄孩子的口气,“你跟锦儿出去玩。”

锦儿扶着书香出去了。

魏蓁看着书香的背影,“四妹,书香病得不轻啊!看人眼神都不对劲。”

“二姐,家里都好吗?”魏昭岔开话题。

魏昭许久没跟娘家联系。

“四妹,你知道咱们家,现在各房分家了,我们大房我哥败家,吃了亏后稍有收敛,家也差不多败光了,我母亲跟我父亲镇日争吵,魏家连体面都不顾了,你们三房三婶走后,三叔一个男人在衙门里做事,内宅没人管家,又没个算计,缺银子使,拆东墙补西墙,焦头烂额,我听说前阵子手头紧,问董姨娘借,董姨娘手里攒了不少私房钱,就是不借,三叔气得够呛,要把董姨娘撵走,泓哥求情,才留下了。”

“咱们魏家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节衣缩食,一下不能适应,不到山穷水尽时,走投无路时他们不知道收敛。”

“四妹,魏家人不思进取,这样下去,早晚有那一日。”

“二姐的亲事有眉目了吗?”

魏蓁不好意思,手里拧着绣帕,“倒是有一个,不过家里是商户,家里有田地买卖,就一个独子,母亲嫌不是官身,父亲同意,母亲这次没有反对。”

“只要后生的人品好,家里是不是官身,也没多大关系。”

“据说哪家后生老实,魏家如今这样,我还能有什么可挑拣的。”

“二姐年纪也不小了,出了服,也该成亲了。”

本朝重农抑商,如果是从前的魏家,魏蓁出身名门,大家闺秀,大太太是说什么也不能答应自己的女儿嫁个商户。

魏蓁走时,魏昭拿出二百两银子,“二姐,你把这银子交给我父亲,说我给宝儿的束脩费。”

魏蓁似乎觉得不妥,好心提醒,“四妹,这银两就给宝儿一个人使的吗?三叔哪里你不孝敬些吗?”

“二姐,说句实话,我也不用顾忌面子,那些虚的东西,我父亲这些年当没有我这个女儿,今后,他还跟从前一样当没有我这个女儿好了。”

亲生父亲,可曾担心过自己的安危,如果真担心,她回萱阳这么久,派人来问过一次没有,都不如婆家的婆母妯娌小姑。

秋高马肥,燕军追袭张俊大获全胜,张俊被俘,段氏鲜卑余部投诚,周翼和徐渭率燕军凯旋。

秋夜,一轮明月高悬,魏昭从书香屋里出来,庭院地上洒落清冷的月光,上了台阶,杏雨从屋里走出来,魏昭问:“子初睡了?”

“公子睡了,白天跟二姑娘在花园里放风筝,玩累了,沾枕头就睡实了。”

魏昭走进东屋,来到床边,看步子初睡梦中把被子蹬了,俯身把被子往上拉了拉,站了一会,走了出来。

回屋时,徐曜斜倚着床头看一份三爷徐霈命信使快马送来的急报,魏昭爬上床,徐曜把军事加急信放在床头。

魏昭挨着他躺下,“曜郎,你又要去打仗了吗?”

“三弟派人从夏平关送来的急报,益北州牧刘项,率领大军三十万要攻打京师,荆州牧冯匡,兖州刺史张冒,豫州牧孙迁,青州刺史马平,北海太守沈长公都率兵打着勤王之师的旗号,奔京师而来,都想分一杯羹。”

燕军追张俊于大漠深处,来回耗时一月有余,局势就发生了很大变化,燕军现在占据夏平关,整个战局有一定优势。

如果没有辽阳太守黄子襄投靠张俊,现在燕军已经顺利攻下京师,徐曜便可捷足先登,面南背北称帝。

人算不如天算,魏昭想起一事,“曜郎,前几日王香兰来看我,说看见玉娇妹妹跟梁荣在一起,她住在萱阳城里,如果派人找能找得到。”

“她已经不是我徐家人,是生是死由着她去。”徐曜声音冰冷。

“曜郎,不管怎么说她是你亲妹妹,她跟梁荣在一起,终究不是长久之法,曜郎,她当初所为,我相信也是迫不得已。”

“什么迫不得已?不就是黄二喜欢一个丫鬟,男人三妻四妾有何不可?她若贤惠明理,妻妾相安无事。”

男人和女人的思维肯定是不一样的。

徐曜觉出自己态度有点生硬,手伸入魏昭的宽松的寝衣里,翻身上去,两人要分离,难舍难分,一夜恩爱缠绵。

燕军浩浩荡荡经过萱阳城外,整齐划一,一眼望不到头,徐曜带兵去夏平关了。

长户县离夏平关三百多里地,是个大县,人口密集,通往京城的要道,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车马轿子。

有两位姑娘沿着街道边走边看热闹,姑娘柳眉杏目,袅袅娉娉,丫鬟模样的姑娘年纪稍小,左顾右看,“姑娘,我们来走亲戚,偷跑出来,如果让夫人知道了,姑娘倒是没事,奴婢可就要受罚了。”

“我们出来半天就回去,母亲如果怪罪,有你家姑娘顶着,你怕什么?”

两人穿过马路到过对面去,突然,前方一队人马,飞驰而来,街道上行人车辆赶紧躲闪,正中一匹高头大马上一个魁梧的男人,威风凛凛,马匹已经到了姑娘面前,眼看就要撞到马路中间的姑娘,他一下勒住缰绳,马四蹄腾空,姑娘吓得花容失色。

魁梧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突然说;“上来,跟我走。”

姑娘惊魂未定,声音都是颤抖的,“我凭什么跟你走?”

男人笑了,“吓成这样,还装!”

这时,小丫鬟直着脖子,理直气壮地说;“你知道我家姑娘是什么人吗?你竟然敢轻薄我家姑娘。”

周围骑马的一群男人哈哈大笑,“你家姑娘是什么人?我家将军想要,谁能挡得住。”

小丫鬟挡在姑娘面前,“放肆!”

男人眸光微眯,是一种危险的征兆。

正在这时,一匹快马飞奔而来,“将军,燕侯大军经过此地,已经到了。”

男人勒转马头,“走,跟我迎接燕侯。”

一队人转头飞驰而去。

小丫鬟腿一软,瘫倒在地,嘴里念叨,“多亏来了什么燕侯,不然姑娘就有大麻烦了。”

姑娘惊魂稍定,缓过神来,朝地下的小丫鬟说:“走,我们也去看燕侯,听说燕侯不仅文武双全又是绝色美男,我倒要看看坊间传言是否属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