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知县

这帮汉子之所以看周士相的眼光如此敬佩,实因他们都是吃过由云龙大亏的。

去年南明李定国自广西柳州发兵攻打广东,时任永历朝大学士的郭之奇和两广总督连城壁积极联络散落在广东各地的抗清义师和南明军队配合李部主战,为了多招集人手以壮声势,便连各地的土匪也一块晓以大义了。

这帮汉子中确是有不少人曾经当过明军,可明清争夺广东六七年了,他们所在的人马不是被清军打败覆灭,就是被迫退到了广东沿海的偏僻角落里,或是跟着永历天子一气躲到后方去,又或是降清摇身一变成了绿营。总之,当官的跑了后,这些汉子们便大多成了散兵游勇,落草为寇成了他们唯一的选择,毕竟他们不愿意剔发成为满清顺民,而除了拎刀杀人外,他们也不会做些什么。

落草为寇后,这些汉子平日也没少欺负百姓,不过当得知广西明军要攻打广东,又看到了南明大学士和巡抚的募兵公告,这帮汉子本着汉家儿郎还是要和鞑子拼到底的念头,便陆陆续续从山里出来参加了义师。当时他们所参加的义师就是南明高、廉、雷、琼四府巡抚张孝起所组织的一支兵马。

后来李定国大军入广东节节胜利,打得广东清军缩在广州周围不敢动弹,张孝起便带领手下兵马赶到新会参与攻城。岂料刚到新会的第二天,城中的清军守将由云龙就以精骑四百突袭明军,首当其冲的就是张孝起部。几乎是瞬间,张孝起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兵马就被清军击溃,当真是死者无数,忱者无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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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士相面前这帮人就是在这场战斗中死里逃生出来的,他们都亲眼看到上万人马是如何被几百清军击垮,更看到那新会守将由云龙是如何以一当十,奋勇冲杀在前的,当时景象,现在想来都是后怕得很。因而当得知由云龙竟是被眼前这周秀才所杀,他们如何能不惊讶,又如何能不佩服!

“原来是杀鞑的好汉,周兄弟快快请起!”

为首汉子已然激动不止,上前亲自扶周士相起来。周士相起身时却注意到,此人的左臂短了半截。

待周士相起身后,那汉子又后退了几步,尔后连同其余汉子一起向周士相躬身一拜,齐道:“请周兄弟受我等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周士相下意识的直摇手。

边上的宋先生却是笑道:“有何使不得!周兄弟可知,他们去年都是差点死在那由云龙手下的,若不是你击杀了那贼子,这仇他们这辈子怕都报不得喽,因此你受他们一拜,乃理所当然之事,不必推辞。”

宋先生说着,那边汉子们已经不依不挠的拜了下去,周士相无奈,也只能受了他们这礼。

众人拜过后,气氛便不同先前了,看周士相的目光如同看俊俏媳妇般炙热,络腮胡子更是第一时间将安儿的长命锁还给了周士相。

周士相这会心中却还是糊涂,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些什么人,有心趁势和他们亲近,套个近乎,打听点东西出来,可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尴尬的看向宋先生,不好意思道:“还未请教先生尊姓大名呢?”

宋先生一愣,旋即一拍脑袋,哈哈一笑,道:“你看我,光顾着向弟兄们介绍你,却忘了替你介绍了。”尔后自我介绍道:“鄙人姓宋名襄公,因会点医术,又识些字,所以他们都叫我宋先生,你若不嫌弃,便也同他们一般叫我宋先生就好。”

宋襄公?

听了这名字,周士相神情有些怪异。宋先生知是为何,也不介意,自嘲道:“父母给取的名字,纵有不对之处,为人子的也没办法。不过这襄公二字也好,显得我为人仁义嘛,呵呵。”

“是,是,仁义好,仁义好。”周士相不好对人家的名字说什么,只能点头随口附和几句。

那为首汉子却是在旁笑道:“周兄弟,宋先生为人可不仅是仁义,也不仅是会些医术,识些字,你可知道,我们宋先生可是做过知县老爷的,有大本事咧。”

“噢?”

有秀才功名的身体前主人梦寐以求之事便是将来能科举及弟,做个一县父母官,可惜这举人也没法考,做知县便只能是梦里的事。一听眼前这宋襄公竟然做过知县,周士相不禁肃然起敬,刮目相看。

哪知那汉子不说还好,一说做知县的事,宋先生的脸就变得通红,在那搓着手吞吞吐吐道:“什么知县老爷,周兄弟莫听胡大瞎嚷嚷,我可没做过知县,没做过...”

“哎,不对啊,怎么就没做过呢?”那为首汉子听了宋襄公的话,却是不依了,“你明明做过县老爷,为何在周兄弟面前就不承认了呢。”

“胡老大,这事改日再说,改日再说,眼下还是先回寨子里吧。”

宋先生脸憋得通红,急忙就要岔开这事,可胡老大却没意识到他是真不愿提这事,不顾宋先生频频示意的眼神,在那口沫横飞的就向周士相说起来宋先生当年是如何做的知县。

他不说还好,一说,周士相听得也是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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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这宋襄公本是河南南阳府人,崇祯年间的秀才,只因家徒四壁加上战乱频繁,使其无法安心苦读,这才止步于秀才,否则,定又是一个少年中举的佳谈,说不得还能中上一个进士。(这遭遇和周士相倒是蛮相似。)

那年,宋襄公眼见中举无望,而过境闯贼势大,为得前程,竟铤而走险投了闯贼。时为崇祯十五年,宋襄公年三十一岁。

投贼之后,宋襄公虽说只是个未中举的穷秀才,根本算不得什么文人,也没有什么声名,但毕竟是个秀才,识得文断得字,在贼营一帮大老粗中间也算是鹤立鸡群,所投贼将甚喜于他,提其为军中文书记室,待之甚厚。

士为知己者死。贼将待宋襄公深厚,宋襄公自铭感于心,一心报效,在军中两年有余,诸事得体,上下公文悉无错误,很得贼将器重。

宋襄公本以为闯贼陷京,新朝必将鼎定,闯贼又厚待文人,如举人牛金星尔今已贵为大顺臣相,所以只要踏实做事,用心当差,他日新朝必会大用,虽没牛金星那般际遇能位列朝堂之上,但至少也能在新朝谋个知县做做,若是运气好的话,知府老爷也不是做不得的。如此一来,也算是光宗耀祖,足报父母养育之恩了。

事情也确如宋襄公所想那般,眼瞅着大军攻陷京城,大顺取代大明已是板上钉钉的事,那贼将欢喜之下便对宋襄公说,等永昌皇帝在北京正式登基,便上表保他为一县父母。

得了贼将承诺,宋襄公大喜过望,对贼将更是感恩戴德。怎想,心愿即将达成之事,那平西伯吴三桂竟然引了满洲大兵入关,闯贼一战不敌竟就此败亡了,败亡速度之快令宋襄公是瞠目结舌,万万也想不到!

wωω ☢тt kǎn ☢¢o 闯贼身死之后,贼营各将群龙无首,惶惶不可终日,眼见大势已去,宋襄公便又生了异心,闻听那平西伯吴三桂乃借虏平寇,又有朱明福王在南京登基为帝,一时鬼迷心窍,认为天下终究还是大明的,于其将来被明军清剿上那断头台,不若就此叛出贼营重投大明。

宋襄公又寻思自个在贼营中不过是个文书,此去投明又拉不了人一块去,孤家寡人一个,明朝如何会重视于他,因此把心一横,竟连夜偷了对他恩重如山的那贼将官印南逃,欲持这贼将官印往南都去碰碰运气。

不曾想,人还没到南都,半路就在江北被抓了,抓宋襄公的是南明新封兴平伯高杰部下总兵李成栋手下的兵卒。

这李成栋绰号“李诃子”,和那高杰一样本也是闯贼一员,后随高杰一块叛了闯贼投明。因闯贼势大,高杰不敌,便领了成栋一干部下往南逃奔,暂落脚在这江北徐州。

甲申风云突变之后,原是丧家之犬的高杰部也跟着时来运转,仗着手下有兵拥立福王登基竟也得授兴平伯,尔后更是被弘光朝的重臣阁部史可法倚为江北四镇之一。

高杰得封兴平伯,李成栋也被授予徐州总兵官。其手下兵卒抓获南逃宋襄公后,从其身上搜出了那贼将的官印,误以为宋襄公乃闯营大官,如获至宝,雀跃着便将宋襄公押到了总兵府里请赏。

宋襄公百般叫冤,极力辩解,奈何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成栋部下并不理会于他,倒是成栋却不糊涂,一见宋襄公是文人打扮,当下便起了疑心,拿他手来看,发现手上并无茧,显是从未握刀拿枪过,当下就细加盘问起来。

宋襄公为保性命,也是竹筒倒豆子般将自己的经历交待得一清二楚,说完哭请饶命。成栋笑而不语,着人替宋襄公松绑,对他说你一个小小从贼秀才去了南都能做何事,那里想做官的多如牛毛,你一无功名,二无资历,三无钱财,四无人脉,仅凭着一颗贼将印就想换得官来?当真是可笑之极,就你这般样子,那南都的官军不把你当贼将绑了请功才怪。不如就留在我军中效命,若是有了功劳,他日替你向朝廷保荐便是。

宋襄公不想成栋竟然招揽自己,也是大喜,想想今日能被成栋部下当贼将捆绑请功,明日何尝不会被南都的官军绑了请功,左右都是投明,投哪不是投,当下不迭就答应了下来,就此留在了成栋军中。

成栋虽是粗人,但也爱才,宋襄公虽无惊天伟地之能,却胜在在贼营中做了两年多的文书,对军中规制十分熟悉,不必再加培养,顺手就能用,便一直将其带在身边负责钱粮公文之事。此类事务,宋襄公也是轻车熟路,主仆二人相处也是融洽。

原是以为自己已经归了明,闯贼又身死,大明中兴有望,自己的前程终有着落,可谁也没有想到那大清竟然有吞并天下之意,而南明弘光政权的阁部重臣史可法却是一才能平庸之辈,既无恢复中原之意,又无偏安之策,更无御将本事,朝堂上马士英和东林复社一帮人又党争不断,结果一年后满洲大兵南下,史阁部毫无应对之策,江北四镇除了黄得功死战不降而死,其余三镇悉数降清,阁部本人也连同扬州城的八十余万百姓一同做了满洲大兵的刀下鬼,弘光朝就此完蛋矣。

清军南下之前,高杰便被已暗中降清的河南总兵官许定国设宴诛杀,其死后,所部由提督李本深、总兵李成栋暂为统领,等到清军南下,史阁部扬州死难后,成栋和本深便奉着高杰夫人邢氏并世子高兴元剃发降清,改元易帜。

宋襄公当年既能投贼,便早去了读书人的气节,恩主成栋既已降清,他自然也就跟着剃了发。事到如今,就是他不剔发又能如何,弘光政权已然垮台,那大顺军又分崩离析,这天下眼看就是大清的了,这节骨眼,不在新朝谋富贵,难不成还要去做大明朝的忠臣义士不成。

明军摇身一变成了清军,成栋及部下诸将倒也适应,其后满清睿亲王一纸调令命成栋部南下进攻苏松,成栋新为清臣,自是立功心切,慌忙便点了五千精兵渡江南下。

临行之前,成栋却来问宋襄公是否要跟着一块南下,宋襄公心想我虽跟着你降了清,但毕竟是汉人,这满洲大兵太过凶残,扬州城造了大孽,此番你南下苏松也不知要杀多少汉人,我还是不与你去了,免得沾了南边那些汉人的血,良心不安。

见宋襄公吞吞吐吐,成栋却也明白,知他如何想,并不点破,反倒向豫亲王求了恩典,保他去淮安府做了盐城知县。

这知县一做就是四年多,日子也是快活,不料,顺治五年,李成栋突然在广东反正归明,消息传来,吓得宋襄公连这几年收刮来的金银细软也不要了,连夜就仓惶南下投奔李成栋。

不跑不行啊!宋襄公明白得很,自己这知县是李成栋保举,淮安府上下都是知道这层关系的,故而看在李成栋的面子上并不为难他。可如今李成栋反正归明,他这知县哪里还做得下去,恐怕淮安府那帮同僚得知消息后就已经开始琢磨是否将他绑了,作为“逆党”交上去请功呢。

南下这一路,宋襄公也是历经坎坷,不过有惊无险,总算是见到了当年的恩主,现在贵为南明惠国公的李成栋。

宋襄公的到来让李成栋也是大吃一惊,看在当年情份上也想重用于他,可当时成栋正率军攻打江西赣州,军情紧急,一时半会就没顾得上此事。

宋襄公自个等不及了,想再去向恩主求个恩典时,成栋竟然战死了。随后清军打进广东,不得已之下,宋襄公便跟着当年是成栋亲兵的胡老大落草为了寇。其后风风雨雨好几年,一会土匪,一会明军,一会义师的,着实折腾得不轻,可最终还是个山里的土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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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南都,即为南京。

江南省,原为明朝南直隶地区,满清入关后,改南京为江宁,于顺治二年沿明制设江南承宣布政使司,巡抚衙门位于江宁府。顺治十八年,分江南为江苏、安徽两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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