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暗中活动的魍魉们

怪物在居民区大开杀戒的消息,惹得王城内人心惶惶——这也难怪,在这片土地上,已经有数百年没有见到怪物了。

也就是因为这种情况的出现,一个紧急会议在帝国宰相大人的主持下,在外宫廷东北角的白楼议事厅召开。

白楼,顾名思义,是由纯白的玉石雕琢成块建筑而成的二层小楼。这里是开国君主“白王”摩里根的最初皇宫。“白王”是摩里根原有的称号,传说他是一名强大的德鲁依。摩里根统一凯尔特艾芬格诸部,打败并封印魔眼邪神巴罗,驱赶邪恶的弗曼人建立了帝国之后,被尊为大上白德鲁依皇帝。随着帝国的富强和变动,皇宫经过无数次的扩建,终于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白楼在历史上曾一度是帝国德鲁依的圣地,随着正教的传播和对德鲁依教派与炼金术等“邪说”的摒弃,今天的白楼已被改为帝国创建史纪念馆,二楼专门陈列白王的遗物和他批改的文件;而一楼则改成了进行紧急会议的议事厅。

虽然已到深夜,可此处仍然灯火通明。

长长的会议桌周围空空荡荡,参加会议的只有三个人。

“又是强盗,又是妖魔……真不明白,这几天到底是怎么了……”

发出叹息的是一名须发银白的老头子,他正是帝国宰相艾尔弗雷德·冯·里宾特洛甫。虽然是紧急会议的主持人,可他坐在那儿的样子怎么看都像是在打瞌睡。

“鞑靼人的使臣今天向我表示了极为愤怒的抗议,并且说,如果不能对前几天的抢劫给他们一个满意的答复,那就开战。”

“帝国宰相大人,动手抢劫的是黑山匪徒和王城地下帮会的人,我们正在逮捕他们。”回答他的是皇家教席老古德林,“至于那怪物,我们已经查到它居然和地下帮会的头目‘思想者’巴兹混在一起,而这个巴兹,就是几年前曾担任皇家卫队卫队长的阿尔贝托·希格龙。”

“古德林卿,我已听说了你刺伤妖魔的事迹,你忠诚和勇猛都是当世无双的,不愧是帝国的柱石。”

老古德林微微欠身,他平静一如既往,受到这样的嘉奖,既没得意,也没惶恐。

“承蒙大人谬赞,倒是有件事情需要大人的裁断。城南客栈老板安东尼结交土匪,是重要的线索,但是我的人在押解他去监狱的路上,却被摩德尔家族的私兵把他劫走了。这样目无法纪的事,不知道摩德尔元帅作何解释?”

两人都将目光投在第三个人身上。

摩德尔元帅同样也穿着一身军装,灰白的头发编成一条粗大的辫子,没有蓄须也没有眉毛,光洁发青的下巴又方又大,额头上有几条深深的皱纹,鹰钩鼻子两边是棕色的小眼睛。

摩德尔家族掌握着帝国百分之四十的军权和百分之三十五的封地,几乎所有的帝国皇后都是出自这个家族,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帝国第一强阀。如今至尊大皇帝膝下无子,甚至有要从摩德尔家族过继一个儿子担任帝国继承人的秘密传言。

“古德林卿,你的儿子被雄鹰杀死了……”

摩德尔元帅缓缓开口,声音又尖又细,他的脖子曾在数十年前受过重伤,虽然捡回了条命,声带却毁了。

“我也有一个儿子被那畜牲害得半身不遂。莱因哈特再怎么不成器,也毕竟是我的儿子……我想你能理解我复仇的迫切心情。”

“这是两码事,”古德林站起身,胸前的勋章互相碰撞发出轻响,“追捕盗匪,岂是某一家族私兵应该担当的责任!摩德尔元帅,你这样做,又将卫戍王都的皇家卫队置于何地?”

说到这里,古德林转头看向帝国宰相,发现宰相大人半眯着眼睛仿佛又打了瞌睡,看来压根儿就不想追究此事。看到这幅景象,他压制自己的怒气,刻板地鞠了一躬,硬梆梆地说:“如果没有其他要商议的,在下申请退席。”

“不要急着走,古德林卿,我还有事情找你,”宰相大人慢吞吞地说,又转向摩德尔元帅,“现在非常事件,自然需要非常手段。摩德尔元帅,你审问了安东尼,得到了什么有用的情报么?”

摩德尔元帅的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弾动:“我已下令让家族的私兵出动,整个儿行动由我的二儿子第米特里和五个侄子主持。很快,他们将把那些土匪统统捉住绞死,把他们从鞑靼人那儿抢掠的财宝一个不差地追回来。”

老摩德尔是不逊于古德林的优秀剑手,而这六名摩德尔家族俊杰都是他的得意弟子。

“第米特里?想不到啊,摩德尔家族的精锐竟然全数出动。”老宰相干瘪地笑起来,他站起身,毫无生气地说,“好啊,就这样,我敦促陛下签署对雄鹰的赏格;古德林卿,由你继续负责对雄鹰和那怪物的搜捕;至于扫穴犁庭的任务,就交给摩德尔卿吧。摩德尔卿,如果我没记错,第米特里同时在教会取得了红衣主教的资格,真是个有为的青年啊……我打算以帝国的名义申请教廷,指派他担任帝国大主教,以顶替失踪的戈培尔。你意下如何?”

摩德尔按耐内心的狂喜,恭敬地向宰相大人鞠了一躬。

会议就这么结束了,得意洋洋的摩德尔元帅先走一步,偌大的白楼里只剩下了古德林和老宰相二人。

“宰相大人,”古德林冷冷地首先发难,“如今至尊大皇帝年幼,您身为宰相,难道就没有守护皇室的半点自觉么,就任由摩德尔飞扬跋扈?您知道不知道,从‘从摩德尔家族过继一个儿子担任帝国继承人的传言’,就是摩德尔元帅散布的诡计!他的图谋,难道您竟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古德林卿,你就是太刚正了,”老宰相的叹息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随着皇帝病危,摩德尔的活动越来越急躁,但是他树大根深,难以动摇。目前摩德尔家族有两个帝国元帅,六个行省总督,用寻常手段是不可能打倒他的。即便你的剑再快,能杀死一个摩德尔元帅,可那六个行省一同反叛的结果,也是帝国难以承受的。”

“那就纵容他为所欲为么?”古德林冷冷说,“您居然又将一个摩德尔推上了大主教的位置!”

“这事我阻止不了,”老宰相有气无力地说,“所以只能先稳住摩德尔,使他不至于暴起发难。咱们才好从容布置,设法周旋么。”

古德林轻轻地叹了口气,他不想跟宰相继续纠缠这个问题了。

“好吧,只是有件事很奇怪。如果摩德尔是为了给儿子报仇,那么他的目标应该是潜伏在城内某处的雄鹰才是。可他反而舍弃雄鹰,大张旗鼓地调动精锐去搜索黑山匪巢,这事可真让人想不透。”

“他当然不是为了报仇,”老宰相漫不经心说,“他是在找东西……在找一样鞑靼人丢失的东西,一件我们已经丢失很久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抚摸自己的手背,那里有一个五角星形的蓝色刺青。

“太晚了,我年纪大了,精神也支持不住了,”老宰相叹了口气,“雄鹰既然受了重伤,一定还躲在城里,古德林卿,皇家卫队总队长的职务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把那个罪大恶极的凶徒逮捕归案啊。”

老古德林无言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白楼。

宰相大人又独自坐在华丽的椅子上闭目养神了许久,这才重新睁开眼睛。

如果老古德林仍在这里,一定会大吃一惊。此时的艾尔弗雷德宰相目光炯炯,那副老态龙钟的模样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他缓步来到陈列白王器具的陈列架前,先仔细观察四周的动静,确认无人后,手隔空轻轻向墙壁作势一推。墙壁无声无息地裂开,显现出后面的一条隧道。

艾尔弗雷德宰相背着手走进漆黑的隧道,墙壁在他身后合拢,严丝合缝,不露半点痕迹。

这条路他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遍,此时虽然一团漆黑,可步伐依旧安详而稳健。就这样,他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前面终于有了一点光亮。

那是一间有灯的地下室。

此时,一只飞蛾正围绕着地下室的吊灯飘飘悠悠地飞舞,昏黄的灯光吸引着它越飞越低,徘徊不去。突然,小虫的身体“啪”的一声炸开,连半点残骸都不留,就此消失在空气里。

当从吊灯上向下看,就可以看到一张宽大的圆桌。这张圆桌很奇特,大理石的台面上刻着一个巨大的五角星。和这刻痕相对应,星每个角前都摆放一把巨大的皮椅。在幽幽的光线下,可以看到其中三张都坐着人,他们一律穿着长袍,将面孔隐藏在阴影里。

见到艾尔弗雷德大驾光临,他们起立致意。神秘的宰相大人点了点头,缓步来到圆桌前,坐在了一张空余的椅子上。

“就是这样了……”

艾尔弗雷德简明扼要地将自己得知的消息讲述了一遍,然后抑郁地说:“在没能夺到那东西之后,戈培尔副会长突然失踪。所以我们不仅丧失了蓝火之炬的线索,而且还丧失了副会长的消息。”

“戈培尔的失踪实在古怪。”另一个人嗓门瓮声瓮气的,“先生们,那只怪物刚刚在图书馆出现,而戈培尔就失踪,这之间必定有联系。那只怪物十有八九时戈培尔用法术创造的……还有戈培尔说他指示手下企图从鞑靼人手里夺到那钥匙,可没能成功,东西被黑山的土匪们半路劫走了……可这也太荒谬了!”

四个人都不说话,那人见无人响应,也只有继续说下去:

“戈培尔事先不透半点口风,否则咱们五个里随便去个人,也不会把东西拱手送给土匪!我想诸位或多或少都有所察觉,戈培尔一直对我们有所隐瞒。他有出入图书馆的特权,可以轻而易举地调用资料。但每次我们要求共享知识,他总是推三阻四,使我们光复炼金术士名誉之梦一再推迟……”

“荒谬。”艾尔弗雷德嗤之以鼻,“戈培尔为了当上大主教,潜伏教会整整十八年,他对我们炼金五角协会的忠诚无可比拟。况且光得到钥匙有什么用?首先,必须找到开启通向那里的大门;其次,钥匙有两把,必须找到后同时使用。别说什么都不齐备,就算戈培尔得到了全部的钥匙,也找到了大门,也没有必要舍弃主教的身份和查阅皇家图书馆资料的权利,莫名其妙地突然逃走!”

他的地位在众人中显然是最高的,没人敢反驳他的观点。而在提到“那里”的时候,屋里的气温好像骤然降低了似的。

一时间,秘密会议陷入了沉默。

“戈培尔是我们当中资质最高的人,也是我心目中下任会长的不二人选,”艾尔弗雷德继续说,“他可能藏私以确保自己的地位,却没有背叛组织的理由。他的报告说得非常详尽,甚至招揽地下黑帮的事也丝毫没有隐瞒。在今天晚上发生的动乱里,怪物再次出现的地点就是城南的地下帮会。所以,我们要想查找戈培尔的下落,就必须先从地下帮会开始。关于那钥匙,戈培尔应该没有说谎——你们几个人始终埋首于研究,所以都不知道,黑山强盗首领雄鹰在劫到了那钥匙后也进城了。戈培尔消失的时候他也在图书馆,昨天晚上的动乱又是因他而起……我可以肯定,这位首领清楚自己的手里到底有什么,他企图到图书馆找资料,和戈培尔打了起来,然后又在城南和戈培尔召唤的怪物进行了第二次搏斗……”

他下了结论。

“戈培尔或者还在某处隐藏,或者已经被杀了。但毫无疑问,这个叫雄鹰的是个极端危险的人,是我们计划的大阻碍,在寻找戈培尔的同时,我们必须找到他,夺回那钥匙。”

第三人打了一个大哈欠,懒懒地站起身。

“说来说去,没半点儿新意,”她是一位女士,沙哑慵懒的嗓音里带着一种柔媚的磁性,“会长大人,您直接下命令‘干掉那土匪,找到戈培尔’不就完了?到此为止吧,熬夜对皮肤有害,我先离席了。”

“别急着走,我有任务交代给你,”艾尔弗雷德叉起十指,“我们的盟友摩德尔已经派人去黑山搜索土匪的老巢了,最好的结果是,钥匙会在黑山被找到。但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我要你密切监视皇家卫队和老古德林。万一钥匙在雄鹰的身上,而雄鹰又落在他们的手里,你就必须夺回那钥匙,杀死所有见过那钥匙的人。”

黑山镇,顾名思义,就坐落在连绵起伏的黑山山脉之中。这个破败的小镇只剩下了几十户人家,这几天突然又热闹了起来——四百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佩戴摩德尔家族的纹章进驻了这里。

清晨,冯·克鲁格伯爵站在小镇钟楼上,伸手拢了拢额角被风吹乱的头发,他的炯炯目光穿越晨雾笼罩的群山。

作为北方名门克鲁格家族的当主,凯恩·冯·克鲁格稍嫌年轻了些,他才刚刚三十岁出头,正是年轻人最雄心万丈的黄金年龄。略带稚气的娃娃脸,棕色的眼睛总是半开半合幽幽地闪着光,就像一只永远饥饿的虎。

“真不明白,为什么叔父要把咱们派到这个鸟不拉屎的石头山小镇子上,”发牢骚的是他身旁的红发青年,施罗德·冯·摩德尔,摩德尔元帅的侄子,“匪穴是空的,俘虏的情报虽然准确,可那些强盗早已经化整为零了。凯恩,你还力主在此地滞留,到底是什么意思?”语气里连一丝一毫的恭敬都没有。

作为摩德尔家族的私生子,幼年的凯恩得不到家族的任何承认,就连父亲也对外宣布他是自己的侄子,其他人就更别提了,有的只是“那个婊子的小崽子”如此这般的认知和鄙视。或许是略微有那么一点儿愧歉感,身为帝国元帅的父亲使用手腕,将他从小就送到克鲁格家族收养,这对凯恩来说反而是好事:克鲁格家族虽然也是名门,但权力和实力和摩德尔相差太远,而且伯爵又没有子嗣,故此对这个孩子百般疼爱,凯恩的生活比在那个令人窒息的大家族里自由多了。

就是这样,凯恩刚满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担任了当主的身份,十五年来,在生父的麾下南征北战,屡建功绩。奇怪的是,在身份卑贱时摩德尔人没一个把他当作自家人,而名声显赫了之后,凯恩又被好事者列为了摩德尔家族的六芒将军之一。

“元帅大人交代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回去只能被皇家卫队嘲笑,”凯恩解释说,“根据我们的资料,那些土匪的主体,原先都是黑山镇的矿工。从一百多年前开始,帝国监狱就常年使用大量囚徒在这里开采蓝金矿,逐渐形成了这个小镇。黑山镇的居民基本上都是那些囚徒的后代。大约六年前,蓝金矿脉开采殆尽,也就是那个时候,雄鹰的黑山匪帮崭露头角……”

“好了好了,”施罗德不耐烦地打断了他,“我知道你的意思,打算以逸待劳是不是?”好斗的红发青年拍了拍腰间的佩剑:“问题在于,我原想是去碰碰那个雄鹰,可却偏偏让咱们都来打小喽罗,这种事真让人无法容忍。”

凯恩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大人布置任务时你没注意听,弗莫人崇拜的魔眼邪神巴罗的陶力之城遗址,就坐落在黑山中的某个地方。元帅大人要我们到这里,一方面剿灭匪帮,起出赃物,另一方面也是要寻找遗址。”

“省省吧,那个传说谁不知道?”施罗德嗤之以鼻,“‘手持蓝火和紫火之炬,踏过八百英里骷髅之地,即到达所有魔力的根源,魔眼邪神巴罗的陶力之城’,拜托,这根本就是个神话故事!我们这几天把附近的每英寸土地都踏遍了,可是什么也没有!这是浪费时间!”

“这是元帅交代的任务。”

凯恩不打算继续和暴躁的堂弟在这个话题纠缠下去,他转身下楼:“匪徒应该都和这镇子有关,匪穴空空荡荡,他们又始终没回来,这很不正常。我去四周巡查一下。”

裹在白色撒拉逊长袍和头巾里的中等个头,黝黑的皮肤,秀气的五官,再加上凌厉如电的眼神,这就组成了阿斯兰·萨马。此时他跨着一柄弯如新月的大刀,默默地站在钟楼门外,好像一棵挺拔孤高的梧桐树。

听到冯·克鲁格伯爵下了楼,阿斯兰伸手拉开了木门。

见到他剽悍的身影,伯爵叹了口气:“好朋友,你不知道,见到你比见到那些亲戚更令我高兴百倍。”

阿斯兰嘴角动了动,算是微笑,随即正容道:“按照您的吩咐,发信号请求庇护的人已经到了,在二十分钟前。”

他的舌头僵硬,帝国语非常生疏。

冯·克鲁格伯爵点了点头:“你把他们安置在了哪里?”

“镇子东南角的废磨坊。”

“非常好,”冯·克鲁格伯爵抬头向钟楼上望了一眼,“现在让我们先去散散步,然后咱们就去磨坊会客。”

两人草草在镇子里转了一圈,确认没人跟踪之后,来到了废磨坊前。这里距离小镇颇有一段距离,曾经是磨坊的砖房孤零零地立在河边,早已损坏的水车倒在河边,一半歪歪斜斜地泡在水里,粗粗看上去活像条翻肚皮的鱼。

阿斯兰走上一步,为伯爵轻轻推开门。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敞开,一股腐败的气味扑鼻而来。屋子里黑洞洞的,一些光线从顶棚下漏下来,一时间,只有磨坊外面传来阵阵鸟叫,偶然夹杂着几声奇特的呼噜呼噜声。凯恩并不急着进去,他在门口站了一小会儿,先让眼睛适应了屋子内的昏暗,这才小心翼翼地迈步。越过满是废木、坑洼不平的地面,转过比人还高的巨石磨,这样,屋子的角落里蜷缩的两个人影就展现在凯恩的眼前。两个人影,一个矮胖子蜷缩着坐在那里,另外还有一个大块头横躺在矮胖子的身旁。

见到冯·克鲁格伯爵,矮胖子连忙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碎草和泥土,仆倒在伯爵的面前。

“四海之内皆兄弟,至高无上的首领大人,您能屈尊接见是我的荣幸。”

凯恩眉毛都不抬一下,威严地接受了小个子的跪拜。只怕任谁也想不到,北方名门克鲁格家族的当主就是兄弟共济会的总监理人,全国二十万小偷、杀人犯、骗子、强盗所公举的黑道大首领。

“王都地区监理人‘歪嘴的思想者’巴兹,”他眼里闪动着怒火,语气冷冰冰的,“我很想知道,你对胡乱动用我兄弟共济会的名义做出使我们的利益受到极大损害的那些蠢事,打算进行怎样的解释。因为你的缘故,皇家卫队这些天在王都逐户逐家连夜搜索,那些皇家卫队的士兵就像疯狗一样四处扫荡。兄弟共济会在王都的势力遭到了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除了你之外,其他二十六个大小帮会首领统统被抓进了监狱——巴兹,你打算怎么承担这个责任?”

那矮胖子正是巴兹。在首领的严厉询问下,他不敢抬头,面色惨白。

“那是因为……因为……”

“说出来!”凯恩猛地大声咆哮,震得屋顶簌簌地落下灰土。

他额头青筋暴露,英俊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点不差地全部说出来。否则,我发誓会亲手挖出你的肝炖汤!”

巴兹直挺挺地跪在首领的面前,汗如雨下。

在图书馆大乱那一天的傍晚,巴兹召集几个他信得过的亲信在自己的秘密据点召开了一次小规模的秘密会议。

这个据点就在红跑鞋酒馆旁边的一座破旧房子地窖里。和表面的模样不同,秘密据点装修得富丽堂皇,活像一个小王宫。巴兹虽然没什么品位,但他无疑很有钱。

这次会议的议题是性命攸关的大事。要知道,擅自以共济会的名义调集黑帮人马为某个黑帮分子的私人关系网办事是最严重的违纪行为,这违反了在共济会成立大会上的第六条誓言。如果这一情况被全国总监理人得知,很可能会派遣行刑人阿斯兰来兑现他们的血誓,割下违纪者的脑袋和双手。巴兹可不想落到如此可悲的结局。

“今年我们必须加一把力气,”他对亲信说,“我们以共济会的名义行动,却遭到了可耻的失败,大家都应该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只有将今年的贡献提高五十个百分点,或许还能平息首领的怒火。我要你们去我们控制的市场把消息散出去。所有小商小贩必须交纳更多的保护费。河道使用费也必须增加。对那些小偷和黑市赌博,在下半年我们要抽取双倍的利润。把我们地下钱庄的高利贷再提高一倍。此外,我们还必须要做成一单大买卖,把共济会丧失的威信弥补回来。”

“这样我们就能求得首领的宽恕?我可不这么认为。”

一旁的老鼠脸苦笑,他的反对令巴兹始料不及,因为他是巴兹一手提拔的爱将,为首领掌管码头的全部生意。

“恕我直言,巴兹先生,所有贵族都向过往商船征收河道使用费,假使我们再增加,商人就没办法生活了。他们现在已经快受不了了,四五个沿河城镇的商会宣布联合抵制非法的河道使用费,并且组织了一支武装船队。他们的武力或者没法和贵族士兵对抗,但却足以对付我们。”

“还有城门费,”出乎巴兹的意料之外,除了老鼠脸,另一个亲信也跳出来反对自己,“那些行商一直在抱怨我们的城门费太黑。现在他们很多人都宁可绕道去走南门,那是戴瑞控制的地盘,进城费是我们的三成还不到。如果继续加码,他们都会投向戴瑞的。这几天的工夫,我们还流失了数十名优秀的小偷。戴瑞的保护费抽成比我们要低,不光是城南,现在中部市场上不少人都偏向戴瑞,商贩也乐于向他交纳保护费。此外,我们的地下钱庄也遭到了戴瑞的攻击,六个放贷人被打死了,戴瑞的人焚烧了账本,我们起码损失了上百万弗里。那些债务人甚至为戴瑞欢呼,认为他是救世主。”

“这小子居然落井下石!”

这些突如其来的坏消息使巴兹怒不可遏,真不敢相信,自己辛辛苦苦建立的帝国,竟然会坏在戴瑞这个小杂种的手里!

“我要他死!你们听到了么,我要这狗娘养的小杂种死!”

他大声吼叫着,忽然警觉起来。这几个家伙向来对自己惟命是从,唯唯诺诺,什么时候变得有这么大胆子了?想到这里,他把手放在了桌子下面。那里有一根细绳,只要轻轻一拉,警铃就会响个不听,隔壁房间里那六个高价聘请的杀手就会冲进来,把胆敢触犯首领的人切成肉块。

亲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想要对首领说什么,但谁都没那个胆量,最后还是老鼠脸开了腔:“请原谅,首领,我们今天在城南跟戴瑞一块儿吃了午餐,友好地磋商了一下,达成了个小协议。”

一开始他惴惴不安,但随着话一出口,越说越是顺流:“我们觉得您应该退位让贤,由他来继任王都监理人,可能会更好一点。”

巴兹只觉得自己的头盖骨都快要被怒气掀掉了,他没有说话,沉着脸拉动了绳子。

刺耳的铃声响了起来,可等了半天,什么人也没有进来。

巴兹的额头上冒出了冷汗。这时,老鼠脸友好地递过来一张名单,巴兹发现,这些人名赫然都是自己聘请的杀手和亲信,在每个人名的后面都写着一个巨额数字,似乎是代表收买这些人的金额。

他知道自己完了。

“既然是这样,你们还在等什么,”他发现自己还能保持平静,这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把衣服下面的武器都拿出来吧,还这么客气干什么。”

“我们不会碰您一根汗毛,”老鼠脸说,他不敢看巴兹的眼睛,“只要您老老实实地呆在这儿,我们就不会动手。这是我们和戴瑞达成协议的一部分,咱们毕竟是有交情的,老板。”

“这就是你们的协议,”巴兹说,他突然暴怒起来,“你们居然向那个小杂种出卖我!”

他当然明白这几个狗杂种肚子里到底是打的什么算盘。他们留着他,不过是为了能有一个承担失败责任的人罢了。如果他们杀了他,那么死无对证,总监理人的怒火毫无疑问会下降到他们的身上。就这一点来讲,在自己被总部来的行刑人处死之前,还有的是机会反败为胜。巴兹还有王牌,那就是戈培尔大主教的支持。他坚信自己对戈培尔大主教的重要性,只要能找机会溜出去和大主教搭上线,自己随时可以重掌王城地下社会的大权。

于是他颓唐地歪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活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你们赢了,”他捂住脸说,“我答应你们的条件。”

然而巴兹也没想到,在说出这句话不到十秒钟,他就见到了戈培尔大主教。

随着“轰”的一声巨响,镶嵌金钉的橡木门被撞成了粉末。一个高达十英尺的紫色怪物突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所有人都惊呆了。

老鼠脸的反应最快,他第一个跳起来,拔出了斗篷下的细剑。

他也成了第一个送命的人。

会议室雪白的墙壁上,陡然泼洒上了大量的鲜血,看上去触目惊心。

巴兹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坐在一堆逼宫份子的尸体中间。他面无人色,呆若木鸡地看着怪物一步步来近,把它那紫色的大脑袋送到自己面前。

“杀掉……雄鹰……我……要他……死!”疙疙瘩瘩的紫脸上流露出无限的狰狞,“我……要他……死!”

饶是巴兹向来沉得出气,此时也只有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闯入者:这副情景本来只有在噩梦或传说里才存在的,可此时此刻,就出现在眼前。

“阁,阁下,”他咽了一口吐沫,居然还说得出话,“您,您究竟是谁?为什么到我这里来,对我说这些话?”

“蠢……货……”怪物突然暴怒起来,一把揪住巴兹的脖子,将他提起来用力甩动,然后丢在房间的角落里,“你,听我,听我……说……我是……我是……”

它说出了戈培尔大主教的名字。

“原来是这样,”巴兹听完了怪物结结巴巴的自述,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梦,“这么说,是因为雄鹰的闯入,您的法术出现了偏差,所以把灵魂转移到了这副,这副躯体上……总之暂时无法复原,是么?”

“是……是……是!”怪物咝咝地说,绿眼里流露出狼狈的神色,“那东西……找到……魔力之源……是……惟一的复原……办法……”

它把肩膀上一直扛着的人体从宽大的紫色肩膀上轻轻放下,再小心翼翼地将他放置躺在桌子上。

巴兹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

那个被怪物一路扛来的身体正是戈培尔自己,或者说,原先曾经是戈培尔。此时,这具丧失了灵魂的肉体,只能躺在那儿微微地抽搐,翻着白眼,不停地流口水。

凭字面上去揣摩咒语的含义是大忌,但因为过于迫切的心情和对自己过度的自信,主教大人把身体变幻术当成了召唤法术。就这样,原本尝试着打算召唤一只低级恶魔的人,最终把自己的灵魂附着在了炼成品上,成了一只十英尺高,有着翅膀和尾巴的紫色恶魔。

“原来如此,”巴兹总算缓了口气,“我明白了。”

他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又是狂喜又是焦虑。欢喜的是,刚才的危机因为戈培尔的突然闯入无比轻松就解决了。焦虑的是,这么多年来,自己花费了多少时间和金钱,总算努力搭上了戈培尔大主教的线,可被这么一搅,戈培尔大主教必须失踪,教廷十有八九会委派一名新的大主教来接替戈培尔。自己最重要的政治支持,莫名其妙就化为了乌有。

又是这个雄鹰,他妈的,这个家伙吃饱了撑的,居然会去打劫皇家图书馆。

“雄鹰……没有……出城……还……应该……”

曾经是大主教的怪物万分艰难地吐字,恶魔的声带和人类的构造有很大差异,这使它在巴兹面前倍感狼狈,恼羞成怒。

“他落单……只有……一个女人……和……一起……找到他……杀……拿回……那东西……”

“一切听您的吩咐,尊贵的阁下。”

尽管大主教现在已经成了个累赘,但面对一只情绪非常之不稳定的大恶魔,巴兹觉得还是充分让它领会自己的恭顺比较好。

“只是人手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巴兹说。

“什么……”戈培尔大主教居然无法理解这个简单的提示。

“雄鹰是精通各种武器的战术大师,我们的力量不足,需要更多的人手,”巴兹谨慎地看着逻辑思维似乎变得迟钝的怪物,企图证实自己的猜想,“尊贵的阁下,小的斗胆,希望您借助您无边的法力,先压服那些王城里和小的也就是和您不一条心的城南帮派。”

“没有……问题……”戈培尔咬牙切齿,想也没想就一口答应。

巴兹向后仰起身子,舒适地靠在椅背上,愉快地呼出了一口气。

主教大人的意识和记忆虽然成功地转移到了新的身体里,但恶魔的脑结构和内分泌与人类的大不相同,导致这位曾经权倾帝国的大人物的性格和分析能力和从前相比,多多少少有些扭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怪物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作为人的戈培尔了。

更加令巴兹愉快的是,他要对戴瑞展开绝地大反击,那个小杂碎八成还在庆祝自己的胜利,这回让他尝尝什么才叫做真正的恐惧。

说到底,无论是面对雄鹰还是面对戴瑞,自己都缺乏一项重要的制胜因素,那就是强有力的武力支持,可现在不同了。

巴兹舔了舔嘴唇,眼里闪动着恶毒的光。

接下来的事就变得公开化了,他带着自己的生力军进攻了戴瑞吃饭的地点,把城南帮的骨干几乎杀得干干净净,并且一直追杀到戴瑞的老巢,在那里碰到了身负重伤的雄鹰。一番乱斗之后,又引来了老古德林,居然把戈培尔刺成了重伤。见事情闹大了,巴兹被迫带着戈培尔逃出了王城,硬着头皮向共济会总监理人寻求庇护。

“这么说,那就是把自己变成了怪物的戈培尔大主教?”

冷静地听完巴兹的交代,凯恩指了指向那个依旧横躺在地上的大块头。对于恶魔的出现,他只是表现出一种恰如其分的惊讶。

“是,”巴兹的嘴巴一歪一歪,为了征求首领的宽大,他不敢忽略任何一点细节,“它好像不行了。自从被古德林刺伤了喉咙和眼睛后,它的伤口似乎没办法愈合,身体越来越虚弱。这些日子,神志越来越模糊,很多时候都忘记了自己是谁……”

凯恩不再听了,他来到大块头身边,一把扯掉它身上的盖布,轻轻出了一口气。

“这是真的恶魔……”他注视着它剩下的那只越来越呆滞的翡翠色眼睛,“看看我,戈培尔大主教,看看我,我是克鲁格伯爵!”

他呼唤了几声,可是怪物木讷依旧,一条口水从它的大嘴边流下。

他沉思了一会儿:“巴兹,这段时间你一直跟在他在一起,他可曾说过什么?关于炼金术士五角协会,又或是关于某种东西的消息?”

巴兹摇了摇头,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补充:“会长大人,大主教倒是一直念念不忘什么晶体……”

伯爵背对着巴兹,目光一闪,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口吻:“哦?大主教是怎么说的?”

“他说,那会散发蓝光的晶体就在雄鹰的身上。首领大人,事实上,都是雄鹰……”

“散发蓝光的晶体……散发蓝光的晶体……”凯恩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他脑子里灵光一闪,不由深深地吸了口气,“‘手持蓝火和紫火之炬’……”

“您说什么?”

巴兹奇怪地问,随即就住了口,他看着伯爵蹲下身子伸出食指点在怪物的额头上。

凯恩·冯·克鲁格伯爵,兄弟共济会的全帝国总监理人,此时正念念有词,随着他的祈祷,点在怪物额头上的食指仿佛变成了一条活蛇。手指在变长,前端开裂并长出锋利的獠牙,形成了一张小嘴。它贪婪地向怪物的脑子里钻了进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咀嚼声。

戈培尔猛地全身一震,它大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瞪大眼睛,长大的紫色臂膀向上伸直,狂乱地挥舞着,仿佛要穿越磨坊的顶棚,抓住天空中的某样东西似的。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凯恩收回了手,食指恢复了原样,但是刺入戈培尔体内的肉蛇却仍然在游动,它从戈培尔的腋下钻出了一个洞,探出沾满绿血的头,然后又一翻身,笔直地插入了怪物的肚脐,咀嚼内脏的声音响彻了磨坊。

不到片刻,除了一些骨头的碎渣,戈培尔大主教已经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了。

吃光了戈培尔的身体之后,肉蛇壮大了不少,身上还长出了紫色的叶子和一些倒刺,像是某种藤类植物一般,甩动着尾巴钻入了地下。

“会长大人……”

看完这一切,巴兹觉得喉咙发干,一句话却始终说不全,想到可能到来的处罚,他就觉得两腿发软。

凯恩·冯·克鲁格猛地回头,那狰狞的表情让巴兹连连后退。他心惊胆战地看着兄弟共济会总监理人的眼睛竟然变成了碧绿色,牙齿变得像刀子一般锋利。

“那是嗜肉毒藤,”凯恩冷冷地笑了,他的眼睛逐渐恢复了原状,“德鲁依通过敌人的尸体以强化自己身体的不二秘法。这小东西很有趣,不是么?”

巴兹企图笑一笑,松弛一下紧张的气氛,可他脸上肌肉发僵,无论如何也挤不出笑脸来。他只有盯着自己的脚尖看,心惊胆战地想着不知什么时候那鬼东西会刺破自己的脚底板,钻入自己的腿,钻入自己的肚子,再像吃掉戈培尔那样啃咬自己的内脏。

全国的黑道首领缓缓地踱步,“巴兹,老实说,在见到你之前,我实在很想让你成为嗜肉毒藤的食物。”

“您……您有什么要求,只管吩咐……”巴兹听出首领的弦外之意似乎一时并不急着杀人,连忙结结巴巴地表示效忠,“小的,小的,小的……”只是声音发颤,语无伦次,越是想镇定,却就是镇定不下来。

凯恩做了个手势,表达自己缓和下来的心情。

“王城地区的重要帮派首领都被皇家卫队给囚禁或者打死了,必须有人恢复并稳定那里的秩序,你去把这件事做好。”他顿了顿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业之路,我不能责怪你和戈培尔大主教之间的牵连,事实上,这种利益互换对我们的事业非常有好处。但是,但是你必须记住一点,任何政治上的牵连,都是兄弟共济会的成就。利益和情报必须分享,独占这份宝贵的政治资源,这是不能被允许的。”

寒光一闪,巴兹愣了几秒,这才大声惨叫。他倒在地上蜷缩成了一团,伸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鲜血涔涔而下。

阿斯兰好整自暇地擦拭着雪亮的弯刀。

凯恩抿着嘴,很严肃的说:“这是一个教训,巴兹,只是一个教训而已。但如果还有下一回,你将得到一个惩罚。那比这个,要疼得多。”

“那个雄鹰,”阿斯兰突然插嘴,只有他敢在共济会总监理人说话时插嘴,“我想知道,他和我谁的刀更好。”

“你会有这个机会的,”凯恩说,“而且很快就有了,我们这就回王城去——那些土匪都不见了,按照我的判断,他们很可能已经都去了王城。”他又转向了巴兹:“关于那个雄鹰,回到王城后,动用你的力量,我们要找到他,杀死他,还有那个晶体,我要得到它。”

巴兹点了点头,他不敢挪开捂住脸的手,呜咽着。

一直到凯恩和阿斯兰离开了磨坊,目送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镇口,“思想者”才放下了手,令人惊讶的是,他被砍掉的鼻子竟然恢复了原状。

“德鲁依伯爵,共济会总监理,凯恩,你暂时尽可能去得意吧。”

呜咽变成了阴森森地冷笑,肉球似的矮小身躯不断胀大,转眼的工夫,就拉长成了将近六英尺的瘦高个儿。变得高大了许多的他捏住自己的下巴,用力一扯,随着“咔巴”一声,歪嘴也奇迹般地复原,两枚巨大的犬齿偷偷钻了出来,毒钩似的挂在唇边。

他在阴影里小心地站了一会儿,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从破损的顶棚洒下的耀眼阳光来看,现在距离夜晚降临还有整整一天的时间。他拾起戈培尔曾穿过的袍子罩在身上,然后轻而易举地搬起小山一般的磨盘,下面是一个新挖的土坑。

“思想者”躺了下去,放下了磨盘。

第二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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