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自己听错,猛然抬头,对上刘彻漆黑深沉的双眼,他的手心滚烫,几乎灼的她无处躲闪。片刻,她如梦初醒一般猛然抽出自己的手,眼眸迅速低垂了下去,声音细如蚊虫,“子夫……不愿入宫。”
刘彻听后只是并没太过惊讶,笑容沉寂意味深长,“卫姑娘,你究竟是什么人?”
“子夫听不懂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刘彻起了身,背手慢慢踱步到亭子的一侧,遥望着一片宽阔的湖面,清风拂面,他背对着她,问道,“若是普通女子的反应绝不会是你这样。”
他心里原本散去的疑团骤然间又全部凝结在一起,这个女子太不寻常,与念君完全相似的容貌,与她同样的聪慧,尽管她们两人不尽相同,可是这些似乎都是眼前的女子可以给他制造的迷雾。方才那刻,她听闻他的身份,脸色不着一丝痕迹,除去些微紧张其余皆是镇定沉着,若不是本就知晓,她又如何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我只是普通人,您只是……”子夫亦是起身,刘彻的心思她现在已经完全掌握不透,更不知晓接下里究竟会发生什么出乎意外的事,掩饰着脸色的慌乱不堪,她躬身告退,“时辰不早了,子夫想先行回去。”
刘彻并未转身,只是轻声一句,“放心,我们,一定会再见。”
黑色的天际像是一张大幕缓缓拉开,一轮弯月透着淡淡的光滑挂在天空。街道上依旧热闹,只是此刻子夫的耳中却再也听不得其他的声音了,千丝万缕纠结在一起,最后只剩下不停的重复——
子夫,你可愿意入宫?
你可愿意入宫?
你可愿意入宫……
……
他是在试探我?她禁不住自言自语,刘彻心里什么事皆有分寸,怎么会轻易的叫一名女子入宫,还是在平曲候府这样仓促的地方,可是转念一想,真正的卫子夫不就是在平阳公主府被他看中的么?
她颇为懊恼,方才在那亭中自己的反应实在很是糟糕,大汉天子就在面前,自己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至少应该吃惊害怕俯首磕头才是!
完了完了,难不成一切都要前功尽弃了么?
寒秋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嘴边一声冷笑,似是不禁意的问道,“怎么,知晓那公子究竟是什么身份了么?”
子夫脑中一片空白,将脑袋埋进双膝上纠结烦恼,听着寒秋的话也不甚为意,只是随意答道,“不过权贵之人。”
“哼,今日在座人都是权贵之人。”寒秋冷冷看她一眼又撇过头去,闷声笑道,“你今天在那儿可是出尽了风头,我竟从来不知道你还会唱曲。”
子夫听出寒秋话中浓浓的敌意,抬起头凑了过去,讨好的笑道,“怎么,咱们寒秋生气了?”“我哪里敢生你的气,你如今被那么多人捧在心上,我又何至于生气。”寒秋低头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上的褶皱,心里想起方才在府上刘定对子夫的紧张与关切,不由得又是一阵蹙眉。
“瞧你说的,哪里就那么夸张了,”子夫大致也猜出寒秋为什么不快,劝道,“要不是今日姐姐身子不好不能跳舞,他们眼中哪能看得见我!”
寒秋揉了揉眉心,“罢了罢了,我今天累得慌,回去好好歇息就是了。”
公主府的家仆们晚了一日过来,那日天气还像当初来时那样晴朗,只是比起那时更加燥热。子夫站在门前看着卫青一众人下了马,朝着他微微一笑,卫青落了缰绳上前关切问道,“姐姐这些日子还好么?娘和姐姐都很挂念你。”子夫与他一道进了厅堂,两人一处说着话,“我能有什么,只是少儿姐姐她如何了?”她心中记挂少儿的身孕,虽说这孩子一定会保住,却是不知周围人的反应如何。
提起这事卫青忽然血气方刚了许多,眉头闪过一丝愤恨,不禁握紧了拳头,“若是叫我再碰见那霍仲孺,我非得让他好看!”
子夫问道,“娘怎么说?”
“娘原先是想瞒着公主将少儿姐姐嫁了,叫我仔细打听霍家的住处,我原本是往平阳郡那儿去找的,去了才发现他早已娶了妻,少儿姐姐听后气愤不已,死也不愿再去找他……”
“那公主有没有知道?”
卫青叹了口气,“原本是想瞒着公主的,只是这事如何瞒得过!如今姐姐便在府里养着,好在公主没有诸多计较。”
子夫心中颇为惊异,汉朝的主人也实在宽容,下人做了这样的事居然仍旧能够收留不逐出家门,不过也好在如此才容下了后来的骠骑将军。
“姐姐此次不与我回府里么?”
她想起这事,连忙肯定地点头,“你先带其他人回去,公主那里也是知道的,我……还要在这里呆些日子。”
话罢,子夫起身送卫青出门,抬头瞧见寒秋一众姐妹从楼上下来,寒秋一脸冷漠,即便在这炎炎夏日她都像是一尊让人不可接近的冰雕。子夫站在门槛处望着,原本还犹豫着要不要上前与寒秋话别,可是又怕直接冲到了枪口上,倒是雁儿在一旁小声道,“姐姐,你怎么不和寒姐姐说话?”音刚落,子夫有种冲动想要上前,只是寒秋走的毫无留恋,一个步伐上了车便撂下了帘布,她怔怔站在一旁,觉得自己实在无趣极了。
未央宫,椒房前殿。
皇后端坐在榻上,眉眼凌厉,冷笑着看着下方的男子,“你倒是与本宫说说,皇上在你府中看中哪个妖精了?”
公孙贺不大为意,即便如此也是在下方也是尽量收敛自己原本惫懒的原型,恭恭敬敬的答道,“回皇后嫂子,皇上哪里会看中其他人,不过是随意一瞧罢了!”
“胡说!”阿娇气急起身,绕过桌案下了殿,“你真当本宫是好骗的!公孙贺,你胆子倒也是挺大,居然敢在本宫眼皮子底下给皇上送女人!”
公孙贺这一听倒是吓坏了,连忙道,“皇后嫂子实在误会了,这真是天大的冤屈,当时陵翁主与山阳王都在席上,大家不过是图个歌舞一乐罢了!”
“皇上那日回宫言行举止都叫人生疑,本宫以为他原本只在宣室呆着与本宫怄气,却不曾想居然去了永巷的岁羽殿!”阿娇越想越觉得不寻常,逼问道,“你若还当本宫是你皇后嫂子,就老老实实告诉本宫,那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公孙贺从前没见过念君,心里也是纳闷着,随口问道,“岁羽殿?先贾夫人住的地方,皇上去那儿干什么?”
阿娇觉着好笑,回道,“本宫若是知道也不至于今日来问你。”
“哎,回娘娘的话,其实这件事真没什么稀奇,”公孙贺笑道,“那两名女子不过是长安城宣菀楼的艺女而已,一个擅长奏乐,名叫卫子夫,一个擅长跳舞,叫寒秋,据说山阳王与皇上都曾目睹过,所以隔日才在平曲候府做东请了那两位姑娘过来。”
阿娇横眉,“你说什么!你们竟引得皇上与青楼里那些不干不净的女子厮混,好大的胆子!”
“不是不是……”公孙贺慌忙解释,“娘娘误会了,宣菀楼并不是青楼,不过是普通的酒楼,平日去那里的也不乏皇亲国戚,里头的那些姑娘个个天姿国色技艺出众,可不是那些青楼女子可比的……”
阿娇脸色冷透了下去,嘴角暗笑道,“瞧你说的,莫不是那些妖精倒是比得上九天仙女了?”公孙贺知道自己多嘴,这下干脆紧闭着不开口了。阿娇见着他也是心烦,挥手便叫他下去了。
前殿瞬时空旷了许多,那些服侍的宫人们知晓皇后脾气不好,这下估计又要将气撒在他们身上了。阿娇气的心口起伏,正欲发作,外头太监进来传话,说是长公主来了。
馆陶公主着一身家常贵妇的装扮,想来她进宫见女儿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儿。刚踏进殿门,她一眼瞧见阿娇气鼓鼓的摔东西,边摔边骂着,那些个宫娥忙不迭的收拾。
“这是怎么了?”馆陶亲手将倒在地上的一盆富贵青竹放置在雕花窗沿上,相较于阿娇的火气冲天,她实在是心平气和,挥手叫那些宫人退下,问道,“谁又惹着你这位皇后了?”
“母亲!”阿娇失了方才的威严,边哭边闹,扯着馆陶的衣袖不愿松手,“皇上……皇上他太过分了!”
馆陶早已习以为常,拉着她在一旁坐下,劝道,“母亲早就对你说过,你丈夫不是寻常男子,他是一国之君,是万人敬仰的皇帝,你贵为一国之母这样成天哭闹像是什么样子!”
“这都是刘彻逼的!”阿娇恨的咬牙切齿,一甩衣袖,“这次我非得和他没完……”
“什么有完没完的,你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皇上的名讳你怎么能随口乱叫,你这样子哪像个正宫皇后?”馆陶也是动了气,见着阿娇又是一脸委屈的模样心软又了下来,“好了好了,皇上这次又怎么你了?”
阿娇说着便将桌上那盘果子呼啦一下尽数推扔到了地上,厉声向母亲道,“母亲您不知道,皇上他越来越不像话,若不是我多留个心眼今天召了公孙贺进宫,怎么也是想不到皇上居然会去那些烟花之地,迷恋那些不三不四的女子!”
“你说什么?”馆陶皱了皱眉头,难以置信,端着茶盅眉眼冷冽,“皇上怎会去那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