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真将阿娇的头发挽了上去, 云髻高耸，并入绘金鎏丝胜华，青铜镜中的女子面色白皙, 唇色娇艳, 嘴角的笑容似乎带着些许的冷意。
“那日封了位子的虽说倒有几个, 只是后来真正得了皇上宠爱的只有息姬。”
“她是个什么名分？”
“皇上似乎很喜欢她, 当日便封了婕妤。”容真微微叹了气, “她倒是好命，一进宫便直接晋到了婕妤，当初深受皇上宠爱的寒美人与现今的卫夫人也不过是从美人起的。”
阿娇嗤之以鼻, “一早起来你提那个女人做什么，都不知死了多少时日了, 可不要触了我的霉头。”
“娘娘恕罪, 奴婢知错……”容真起了身, 想起前两日刘择被罚之事，继续道, “燕王抄写典籍实在太累了，饭都来不及吃，娘娘要不要去向皇上求求情？”
阿娇轻描淡写的摇了头，拿起眉笔又往眉间画了几笔，“你难不成是忘了那日皇上的气愤了, 我若现在还去求情岂不是正巧讨皇上一顿火气, 刘择那小崽子自己犯了错, 那就让他自己受罚去。”
容真凝神想了想, “娘娘, 您说，当日究竟是燕王说谎还是卫夫人？”
“你竟是到现在还没看出来？”
“您的意思是, 说谎的是卫夫人？可是，燕王是她的亲生儿子啊？”
阿娇冷笑，“她对刘择不过是爱之深，责之切，只可惜，刘择现在一心只在本宫这里，本宫教他什么，他就听什么。”阿娇起了身，长长的拖地罩服裙摆随着她脚步的迈动而离开内殿，她的笑容得意，“只要她的亲身骨血在我身边一天，她就奈何不了我，到底是祖母明智，给了我这么一个活筹码。”
“那……娘娘可否想过当年太皇太后离世时交给皇上的话？”
阿娇定住脚步，脸上的笑容散去，“若是皇上有心立刘泽为太子，那根本不会拖到今天，皇上不想，我也不想，卫子夫到底是他生母，即便养恩大过天，也难保将来他不会反了我，况且我与他母亲还是宿敌。”
容真点头，“看来娘娘并未对殿下有打算？”
“他不过是这三年来维系我后位的工具，你见过有人在一样工具上面下功夫的么？”
外头宫监忽然来禀告，“皇后娘娘，息婕妤郑经娥等人已到。”
容真答应了一声，便扶着阿娇往外走，边走边道，“奴婢想着，皇上之所以如此宠爱息姬，只怕也是因着她的家世。说来也怪，她是赵国丞相之女，听闻原本是赵王后之选，不知为何却进到宫里成了良家子。”
“哼，对于赵丞相来说，区区一个赵王后算的了什么，既是赵国丞相之女，陛下自然是要给他几分薄面。”
椒房外殿，一干姬妾规规矩矩的跪在下方，今日算是头一遭正式向正宫请安，她们之中惶恐的不在少数。容真向下方看了一眼，小声道，“怎么不见卫夫人？”阿娇并未在意，只抬脚向上方走去。
“妾身等拜见皇后娘娘。”
一众声音整齐有致，阿娇眼皮抬了抬，只宽和笑了声，“都起来吧。”
“谢娘娘。”
阿娇这才瞧见那些女子的脸，果真个个都是娇艳异常，也也真是叫她们费了心思，又不是见皇上，妆容再精致也不会有人欣赏。为首的女子一身锦绣纹纱衣，青绿色的外服愈发衬的肤色洁白，柳叶眉纤细而贵气，面庞精致而小巧，活脱脱的美人。
“息姬？”阿娇轻缓开口，目光移向下方。
息姬连忙低下头，“妾身在。”
“我从前便听我哥哥说起过你，赵国第一美人，便是你了，今日仔细瞧你，果真是不辜负这美名。”
“娘娘谬赞了，妾身容貌拙劣，怎比得上娘娘风华绝代。”
“倒是很会说话，你的姐姐嫁与我哥哥为妻，说到底，咱们也算是一家人，既是一家人，自然不必那么多客套话。”
这话一出，息姬身旁的其余姬妾发出惊讶之声，原来这息姬不仅出身名门，甚至与当今皇后也有这层关系。
殿外有些脚步声，接着便是黄门令的通报声，
——卫夫人到。
子夫走的倒是习以为常，这么些年她早已习惯，只是经过息姬时她微微停下了脚步，低下头仔细端详了她几眼。息姬心中一颤，连忙让开座位，“请夫人恕罪，妾身逾越了。”
子夫并未坐下，只是转过身向皇后行了礼，继而坐在另一张席子，笑道，“这位就是息姬妹妹吧，今日见了，果真叫我大开眼界了，既然你是皇后娘娘的座上宾，那我怎么好抢了你的位子呢，坐吧。”
息姬的心脏一下子猛跳不停，看了眼皇后，又挺着胆子看了眼子夫，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正欲开口，子夫却将眼光瞥向一边，不再理她。
“今日妾身请安晚了，还望皇后娘娘不要怪罪。”
阿娇忍住心里火气，只是憋出一个笑脸，“皇上昨晚好像没去妹妹那儿吧，妹妹今儿怎么睡迟了？”
“这有什么稀奇，往日妾身按时来向您请安时您多数也是在睡着，可妾身却是听闻皇上从未来过这儿。”子夫笑出声，“皇后娘娘，您说这个理对不对？”
阿娇的笑容僵住，片刻后才道，“卫夫人仿佛还没有睡醒，容真，送一杯合欢水给夫人醒醒。”
合欢水口味至苦，非常人能忍受。当容真将漆盘端到子夫面前时，脚步略有犹豫，一时不敢上前，只道，“夫人请……”
子夫抬眼，“凝然，你先接过来吧。”
凝然点头，放在子夫的案前，子夫伸手端起，只放在鼻尖嗅了嗅，苦气入鼻，顿时觉着喉咙干涩，她缓缓放下，抬头看了一眼对面也在偷偷打量她的息姬，这会儿她的目光又立刻躲了下去。
“今日息婕妤逾越规矩，坐了我的主位，皇后娘娘，想必息婕妤才是睡昏了头吧，这杯合欢水么……我想，还是赏给息姬饮下吧，”她示意凝然将漆盘端过去，笑道，“合欢水是好东西，虽说味苦，饮入腹中却是大有裨益，息婕妤正得皇上喜欢，身体自然是要保养好的。”
息姬不敢不从，只得抖着双手将杯碗接下，硬着头皮道了声，“妾身多谢夫人。”她只一口气喝了下去，顿觉五脏六腑都要吐了出来，不管怎样却也只能在众人面前强忍着，一时脸色极差。
出了椒房殿，凝然笑道，“方才看息姬那个样子可真是好笑，您算是给了她一个下马威，不然她以为只有了皇上的宠爱便可无法无天了。”
“我并不是因为皇上宠爱她才为难，只是因为，她是皇后的人，也许日后，还会是太后的人。”
凝然奇怪，“太后？”
两人正走着，远处一名宫女急急忙忙的跑了来，到了近处才发现是春晓，“夫人，今日宣室廷辩，灌夫被判族诛，魏其侯受他的牵连也被太后下令入狱了！”
子夫心里有了数，看来这会儿是到了窦婴的死期了。
傍晚时刘彻的到来叫子夫微有惊讶，他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过来了，今日见他却是满脸的疲惫。他饭没用，只是躺在榻上似乎在想着什么事，子夫见他出神，也没说话。
半响后，刘彻愤而坐起，仿佛眼中有着恼怒，“朕不能叫他摆布！”
子夫被惊动，回头看了一眼，“皇上是在为今日廷辩的事介怀？”
“他要窦婴死，以为窦婴死了便高枕无忧了？水患之事朕没问他罪，他如今倒是先下手了！”刘彻起身来回踱步，“不行，朕不能叫他死，他若死了，谁来制衡田蚡的势力！”
“可是灌夫在田大人的婚礼上出言不逊，惹恼了太后，偏偏窦大人却又与他交好，太后原本就将他视为眼中钉，这下，恐怕真的难脱其身了。”
刘彻闷了许久，抬头看了看她，“窦婴在狱中给朕呈上了一份先帝的遗诏，若这遗诏是真的，那方可保他一命。”
“可若不是真的呢？”
“这道遗诏在宫中并无副本，尚书今日下午就‘伪造遗诏罪’再次弹劾了窦婴。”
“那陛下认为这究竟是真是假？窦大人会笨到以一份假遗诏来结果自己的性命？”
“朕心里有数，那副本究竟是被谁毁掉的。”
子夫起身走向他身边，“可是这些话皇上却不能当着太后的面说，因为皇上没有证据，可如今，若是想叫窦婴活，那也只能是太后发话。”
“母后不可能饶过他。”
子夫犹豫片刻，终于开口，“陛下，妾身……想叫您见一样东西。”
当那份孟西娘呈上的密信赫然出现在刘彻眼前时，他的脸色顿时阴郁的可怕，双手紧紧握着竹简，仿佛要将它捏碎。
“真是朕的好舅舅，竟然想着勾结外人将朕拖下皇位！哈，他心里算的倒是比谁都精！”刘彻怒极，挥手将那份密信扔在地上。
子夫不动声色，弯腰捡起，握在手里，道，“陛下看到这个心里有数便可，谁对您忠心，谁有野心，您心里自然有了分寸。这个东西，现在不可堂而皇之的拿出，但是却可以救窦婴一命。”
“朕可以凭这个杀了田蚡！”
“不，田大人现在不能死，陛下，您觉得太后会让自己的亲弟弟死么，谋逆之罪是要诛九族的，您不要忘了，太后还有您都在其中。”子夫道，“当务之急，是要让太后亲口说出赦免窦婴的话。”
“你的意思要朕拿这个去与母后谈条件？”
“妾身觉得，此事皇上应继续佯装不知，若是皇上开诚布公，这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刘彻疑惑，抬头刚想问出口，子夫却是下了决心一般，“陛下若是信得过妾身，那就让让妾身去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