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清晨凉气袭人,但陈珏吸取了昨日午时热得出汗的教训,决定遵循春捂秋冻的原则,只穿了一件厚度适中的内衫,约莫着足够保暖便罢。
他听得紫烟的话之后停下手头的动作,讶道:“条侯府上怎地大清早来送帖子?”说着,陈珏不由地抬头望了望天边,朝霞染红的云彩仍未褪色,分明就是刚刚天亮。
“是昨天送来的,那几个下人随后將帖子放在公子书房,我尽早去为公子收拾东西的时候才瞧见。”紫烟笑嘻嘻地道。
陈珏哦了一声,他每日回府用膳之后都会在书房消磨一阵子,按说他早该看到周谦的帖子,只是昨日他急匆匆地写了些东西便去找东方鸿,因而没有注意到书房里的东西罢了。
洗漱停当之后,陈珏接过紫烟手中的那张帖子,拿近之后他不由眉头微皱:不知周谦在哪弄的香料,味道居然这么浓,放了一宿的帖子上居然还带着些残余的香气,虽说这味道并不难闻,但在一向喜欢清清爽爽的陈珏闻来就没什么喜欢的感觉了。
帖子上的内容很简单,冬天就要来临,周谦要赶在第一场雪之前在自家府上操办一场小宴。显然,收到帖子的陈珏也被列在邀请名单之中,末了周谦还特意叮嘱他不准找理由推托。
陈珏与周谦之间要说熟悉,他们见面的次数并不算太多,但要说不熟悉似乎也不全对。去年刘彻率众往镐池边踏青时他们一起遭遇了一次刺杀,后来周亚夫涉嫌谋反一案也共同被牵扯其中,算得上是同生共死过。除此之外。景帝卧病在床时,周谦带陈珏入魏其侯府的人情他还没有还,几者合一之下他实在找不出什么理由拒绝。
“派人去条侯府上说一声,那日我必当准时赴约。”陈珏將那张帖子放在小几上。腾出手来整理着身上的墨绶。
紫烟伸手替陈珏顺了顺后脑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陈珏笑了笑。又问道:“昨日夜里去地那两个郎中有回音了吗?”
紫烟点头道:“小婢正要与公子说这件事,天方亮的时候那边传来消息,说金家夫人这是受了太大惊吓,已然损了根本,必须要好好调养才是。”
陈珏轻轻叹了一声,道:“人活着就好,几个弱女子对着那些为寻仇而来的壮汉,能保全性命已经是万幸了。你再遣人命那两个郎中先在阳陵那边住下,好生照顾金俗吧。”
紫烟清秀的面庞上露出一丝喜色,她道:“小婢替阿娥谢过公子啦。”
金娥性子乖巧。又聪明伶俐,她在堂邑侯府地一年之中与这些年龄相仿地侍婢相处得不错,紫烟就是其中之一,她这份高兴倒是出自内心。
因为陈珏新近升任太中大夫,已经有了上早朝资格地缘故,陈午和刘嫖不忍幼子辛苦便叫他清晨不必去向他们问安,只晚间回府时去见父母便好。
陈珏这边一切收拾停当。紫烟还在说着最近堂邑侯府中的大小事情,“公子,二公子身边传出来的消息,小夭姐姐似乎又有身孕了。”
“哦?”陈珏微微一怔,旋即为这位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后最先熟悉的女子高兴起来,“这是好事,一家人不必外道。你操办些小孩子常需的玩物之类送过去便是。”
陈小夭是堂邑侯府家生的侍婢。在府中人缘不错,陈须正妻周氏有嫡长子傍身也并不怎么苛待她。这次陈小夭有孕,同是家生奴婢的紫烟也开心得很,当下笑道:“小婢遵命。”
陈珏嗯了一声,方要抬脚到外面用膳,余光忽地瞥见紫烟正捧着周谦的那张帖子一脸沉醉之色。
“你这是做什么?偌大的堂邑侯府里还有你没见识过的香料不成?”陈珏好笑道。
“不一样,这纸似乎是新近出现,听说非富贵人家不能用。”紫烟抬头认真地道,“公子不知,这些日子以来长安城中新来了一个洛阳地富商,这位桑老爷极擅经营,长安城中的大商人除了那位常来府中的贾同之外,就属他了。外间都说贾同若不是仗了陈家的势,恐怕也赶不上桑老爷。”
听得紫烟提起贾同,陈珏这才来了兴致,经过数月经营,贾同的富贵已经在长安富商中首屈一指,风头大盛,陈珏最近正想找机会敲打敲打他,眼下有另外一个富商替贾同分担一些光芒也不是什么坏事。
未央宫宣室殿正殿,大汉朝所有政令传出之地,权力最集中也最为核心的地方。
登基已有数日的少年天子刘彻正肃容坐在御座之上,陈珏按照食邑等级站在百官之中稍微靠后地地方,随群臣一起拜伏在红漆地面上,那地面的光亮似乎可以照见陈珏自己的影子,一时间宣室殿中严肃庄严之气尽显。
礼毕之后,陈珏和其他朝臣一样肃立在一旁,刘彻的目光越过群臣向陈珏这里扫了一下,眼中露出一丝笑意,在这个短短的停顿之后他才將目光移开,望向其他几个他在意着的臣子。
陈珏是朝堂新人,没有什么大事要当朝奏于刘彻,众臣抓紧时间默记手中笏上字句的时候,陈珏反而悠闲得很。他四处张来望去,今日同样无事可奏地卫绾发现他地小动作之后瞪了他一眼,陈珏这才低下头老实地做恭顺状。
到了奏事环节之后,丞相刘舍执笏不语,窦婴先行出列奏报了几件边关战事,大意是快过冬了,汉军与匈奴人的战争也要暂时告一段落,几场小胜之后边塞颇有些风平浪静地味道。
陈珏仔细地將窦婴的话听在耳中,抢掠了足够过冬物资的匈奴人似乎不愿再牺牲族人,李广部下前哨发现匈奴人有拔营入大漠地迹象。这也符合匈奴人一贯的风格。
刘彻脸色微黑,他对于眼睁睁看着匈奴人扰边,却不能任性发兵的事实仍然存着一些郁闷之情,窦婴这话已经近乎直白地告诉他匈奴人杀够抢够便要回家去了。几乎只是一瞬间。才刚因冯敬协同李广和程不识的几场小胜而欢快些地心情又变得沉郁起来。
这时丞相刘舍忽地道:“陛下。匈奴人有国书来。”
刘舍此言一出。刘彻地脸色顿时更沉,有汉不到百年以来,每次匈奴人上国书都会使大汉朝堂上掀起一股轩然大波,或者因为其中某些侮辱大汉皇威地词句,或者因为对于匈奴人种种政策的转变,总是宣室殿上总会有一阵子不得安宁。
刘彻沉声命令主客尚书道:“念。”
陈珏顺着刘彻的视线望去,主客尚书是一个身材中等的中年人,看上去平平无奇,这位主客尚书接过小黄门送上的所谓匈奴人国书,高声道:“陛下。匈奴人之言不敬无礼之极,臣不敢读。”
刘彻略显烦躁地闭了闭眼,重重地道:“念!”
主客尚书这才清了清嗓子道:“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
陈珏听得皱了皱眉,什么天地所生,匈奴人用这个自称竟然用上瘾了不成?虽然刘彻掩饰得还好,但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陈珏哪能看不出刘彻已经动了火气。
柄书关键字。是求公主,陈珏这么想着,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贯穿中国古代历史的和亲之事,终于真正出现在他眼前。
待到主客尚书读完最后一字,整个宣室正殿上已经一片平静,鸦雀无声。陈珏回忆了一下。以刘彻的登基时间来看。必定是匈奴军臣单于得到消息之后马上便发来这封国书,否则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陛下!”太尉窦婴扬声道。“匈奴人残暴无信,汉与之和亲,每每不过数岁必重开边关之争,此事不可轻允。”
刘彻还来不及说什么,刘舍已经道:“太尉所言固然有理,然则大汉应之则匈奴数载之后犯边,不应则顷刻之间匈奴大军便至城下,为国家计,岂可轻易拒绝?”
窦婴和刘舍打几句嘴仗的工夫,陈珏已经飞快地思索起眼下的形势来,新帝登基时匈奴人来一手求娶公主地把戏,除了某种意义上折辱大汉之外,试探新君对匈奴人的态度究竟是怎么样的成分恐怕占了绝大多数。
窦婴有力的声音传遍大殿:“…匈奴人之欲无尽,有汉以来嫁宗室女若干,可有哪位拦下匈奴单于侵扰边塞吗?”
刘舍不理窦婴,他声音激昂地道:“陛下,自高皇帝采刘敬和亲策以来,孝文孝景两代先帝皆继和亲之策,此事不可轻废。”
“丞相此言差矣。”大行王恢插口道,“先皇已于四年前中止与匈奴人和亲,可见和亲之事因时而变,单以高皇帝事进言陛下答应派宗室女和亲,未免有偏颇之嫌。”
刘彻一颗心被几个重臣说得乱成一团,陈珏倒是越听越冷静,汉时和亲与后来打肿脸充胖子明明有实力拒绝也要送公主和亲教化蛮夷的情况不同,以匈奴为首的戎狄蛮夷对刘家天下造成了极大的威胁,手下人才济济地刘邦也在大风歌中隐隐提过这件抑郁的事情,汉时的和亲,是迫于形势的一种妥协。
朝上的大臣明显分成三派,窦婴和刘舍身后各站着不少人,一直中立着一言不发的卫绾也带动一大片人老实谨慎地不说话。
丞相刘舍和太尉窦婴心中都知道卫绾这个太子太傅对刘彻的影响力,两人地目光也因此时时关照到卫绾身上,最后刘彻也回过味来,直起身子对卫绾道:“太傅有何见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