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为什么要让荀彧安排军中将士分散青州各处村乡,查探情况?还不就是为了防止某些无耻之徒利用手中权力瞒上欺下,渔肉百姓。这个时候的百姓,除了读书人外,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走出过村子,连县城,都只有少数人去过。于是在村里,缴多少皇粮国税,里正、乡魁说了算,出多少人应役应征,也是这些人说了算。放在自己的地盘,而授田令又是自己非常看重的一道政令。便由不得刘备不谨慎。他又岂肯让下面这些混帐东西坏了事?
刘备一道命令+张飞便率了一队人马疾驰平原。到了高唐,先是直入县衙,揪了县长出来,当着众吏员的面,摘了其印信,除了其官服。
高唐县长不知发生何事,强自镇定,一拱手道:“张将军,下官犯了何罪,竟然如此待我?”
张飞冷冷的打开刘备诏书,宣道:“高唐令贺章,纵容子弟,为恶村里,虐待良家。其罪一。在任多年,每评在下,可见其庸。其罪二。着令即日除服摘印,槛车至临菑!”
贺章听罢,脸上泛起一朵妖异的红云,他一咬牙,大声道:“某不服!某乃朝堂亲任,一县之长!便是州牧也无权如此待我!”
话音方落,张飞环眼一睁,目露电光,只见张飞一个跨步,便到了贺章跟前,随后,张飞摘下腰间宝剑,众人只见啪的一声,一道残影闪过,贺章惨叫一声,数颗牙齿伴着血花喷落。半个脸颊顿时红肿了起来。
张飞喝道:“不想死,便闭嘴!”
张飞坐镇县衙,雷厉风行,先是让县丞暂代了县长一职,然后又要来贺家在高唐任职之名录,从各乡、亭、村,一个个连连罢黜。一连串的动作让高唐县衙中诸吏掾心惊胆战的同时,也不免为之心热,这么多位置空了出来,是不是自己亲友族人便有机会了?
至于罪魁祸首贺质,则被绑在贺家村口,施以鞭刑。对于这种依仗权势欺凌弱小的鼠辈,依往昔张飞的火暴脾气,早就一顿好打,打死了算完。不过他跟在刘备身边熏陶许久,也渐渐懂得进退和忍耐。
此时古风犹存,按理来说,一州之牧往日是不太干涉麾下地方官如何治理地方的。这一次,刘备越过平原国相,直接插手高唐县之事,更是触角深入到亭、里这等最底层。虽然是事出有因,但若是太过严苛,也免不了被人说三道四,说他刘备揽权。
更何况,现在是自己的大将关羽试守平原相。无论如何,也得照顾下关羽的颜面。最最重要的是,刘备心底深处,还是秉承后世的法治精神,觉得贺质此人,虽然罪大恶极,但论不上死刑。杀一个人容易,再想把人头接上去就难了。
且高唐县内,贺家一脉为官为吏者,基本上都被清洗得干干净净,也算是给被贺家欺压过的百姓们出了一口恶气了。于是刘备在着令张飞前来之前,吩咐其便宜行事,不可牵连太过。
无论如何,这一事件,还是让青州士绅官民们得到了极大的震撼。百姓们是惊喜。而本地氏族们是忌惮。至于最底层的广大吏员们,则是战战兢兢,办事更加卖力自己的身后,是不是有着州牧关注的眼光。
刘备要的效果也是如此。他没精力,也没人手去把广大乡村给管理起来。偏生他的统治却要靠这些人。这一次事件,杀鸡给猴看。有了贺质事件在前,想来他们也有束缚住自己心中贪欲的自觉。再加上时不时的派人巡视,消息自下而上保持畅通,刘备自信只要政策贯彻得比较到位,广大青州百姓必然归心。这些人,才是他得以在青州长久立足的基础。
秋八月,案比之月。在汉代,人口普查工作做得很细致。不但每年都要清查一次户口,详细记录姓名、籍贯、年龄、长相、职业等之外,还要统计家庭的财产。以此来作为天子与朝廷制士处民、征收税赋、兴发劳役等各项工作的基本依据。
汉朝的户口叫名数,人丁入名数叫傅籍。景帝时有令,天下男子二十始傅。这代表着,自此开始,成年男子便要开始承担一系列义务了,比如租税、兵役等等。
八月案比,史上也叫做算人。为什么叫算人,因为大汉的一种赋叫做算赋和口赋,也就是人头税。
高祖皇帝刘邦曾有诏令,民年十五岁以上到五十六岁为止,出赋钱,每人一百二十钱为一算,名目是为治库兵车马。继承的是秦时的军赋制度。口赋则是面向七到十四岁的未成年人征收的赋钱,每人二十钱。算赋归政府、口赋归帝室,成为天子的私房钱。
这种制度一直沿袭数百年,有着很强的政策性。朝廷和天子会根据时势的变化,或增或减赋钱。然后在不同目标上,赋钱也不尽相同。比如法律规定,贾人和奴婢两算,这是为了抑制商人和蓄奴;还规定女子到了十五岁以上不嫁人的,每增一岁,赋钱便随之增多,这是为了鼓励生育;另外还有特别针对少数民族的……基本上,减的时候多,增的时候少。不过到了灵帝时,灵帝是个好财货的,很没节操的把刚出生一岁的孩子也纳入算口赋的范围。然后当年南宫着火时,又下诏加天下百姓赋钱四十……这样的事情,也就当年汉世宗孝武皇帝打仗的时候这样干过。不过孝武皇帝也是从三岁起征……
汉灵帝后期,黄巾之乱后,青州不时有盗匪肆虐,案比虽然没有彻底中断,但也断断续续的,数据极为不齐全。
这次案比,刘备决心趁授田令之势,彻底清查青州境内人丁田地。当然,为了最大限度的引诱百姓们不再隐藏人口。刘备也准备了一个超级大杀器。想必在这个诱惑面前,无人能够抵挡得住。
而只要这一条政令施行下去,只怕将来刘备就是想走,青州百姓都会哭着喊着抱着他的大腿求他留下来。
想到这里,刘备不禁轻笑了起来。是的,对未来大势的洞若观火,让他胆大包天,让他敢于为人之所不敢为。论霸气、论军略,他不如曹操;论具体行政、论实干之材,他不如荀彧、不如诸葛亮。但那又怎样?单单只论眼光,这满天下,又有谁能超越得了他?有这一点,便够了!更何况,他有着一颗仁者之心。
议事堂,诸人分列两排而坐。刘备扫了一眼底下众人,心满意足。左边是荀彧、简雍、卢敏、崔琰、孙乾、国渊;右边是黄忠、张飞、关羽、严颜、刘恪、太史慈。这样的班底,刘备终于能够底气十足的说上一声自己帐下人才济济了。在初平二年的这个时候,袁绍还没有入主冀州,曹操也还在东郡为太守,孙坚更只是为袁术的马前卒。谁人能比得过他?
刘备正飘飘欲仙的胡思乱想,荀彧出言打断了刘备,让其回过神来:“主公,今日召我等文武来此,不知主公有何吩咐?”
刘备朗笑道:“今日召诸君来,便是想议一事。我欲于青州颁布新政,着令民年十四以下,免口钱。诸位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犹如石破天惊。纵观诸州郡,历来只有加税赋的,自家主公倒好,先是收了无主荒田与官田免费授田,现在又要免口赋钱,这是想干什么?
崔琰第一个出言反对:“主公,此事不妥,且不说此令一出,朝堂与天下诸侯如何反应。便是我青州牧府,财力也将会供给不上。”
崔琰初来乍到,便被刘备委以重任,执掌青州民曹。尽心尽力的同时,也对青州财政了解得非常透彻。青州现在登记在册的丁口一百八十余万,其中十四岁以下者数十万,每人二十钱,这得多少钱?
而且这口赋,理论上是天子的私房钱。现在虽然能够像天下其他诸侯一样找借口说路途上盗匪不断,无法供给帝室。但这也只是一时之借口,这钱青州牧府挪用了,但这笔账还是要记上去不是。将来大汉海清河晏了,这钱还不是要还给天子?
崔琰哪里什么?是皇帝没钱了,想想看,一个皇帝连什么奇怪的事情了。
以黄忠为首的军方将领们,倒是一言不发,不管是免什么赋税,只要军饷不断、军费不减少,他们便没有什么好说了。反正也不太懂。安安静静的听下去便是了。
刘备向着崔琰点点头,笑道:“季珪所虑甚是,诸君还有何不同意见否?”
刘备喜欢讲道理,他素来不是喜欢搞一言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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