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坚长打着马,凑近一点,道:“陛下,那张鲁抓到了,还有一个意外之喜。”
刘辩伸手摸了摸下巴,笑容浓郁的瞥了眼皇甫坚长,道:“你都说意外之喜了,想必真的很意外。”
皇甫坚长越发凑近,低声道:“陛下,人就压在陈留县,除了那张鲁外……”
“哎哎,”
刘辩摆了摆手,道:“惊喜一定要留到最后,不然叫什么惊喜?说说洛阳的事。”
皇甫坚长立即收声,顿了下,道:“陛下,第二日,荀仆射与丞相有说有笑,‘新政’基本定下,各州都认下了任务与目标,签署了军令状。再有一日,应当相继离开洛阳,返回治所。”
“没有其他事情了?”刘辩拉着马绳,刻意走的很慢。
皇甫坚长悄悄看了眼对面的程昱,见他点头,这才道:“陛下,司马防近来经常出入丞相府邸、吴景与荀仆射交往甚密、钟仆射与御史台、廷尉府近来……常去……”
刘辩默默听着皇甫坚长的话,分析着其中的门道。
大汉朝廷即将进入新阶段,这个阶段是革除弊政,由乱向新的过程,是必然,绕不过去的。
这个过程,将充斥着争斗,甚至于兵乱,既是改革的阵痛,也是利益再分配。
‘已经争起来了……’
刘辩心里嘿笑一声,这种争斗,是他乐于见到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刘辩忽然醒神,歪了下头,道:“袁绍呢?”
皇甫坚长连忙道:“陛下,两日前的消息,袁绍暂无动静。从安插在袁绍幕僚中的人发来的消息,袁绍很是愤怒,已经下令点兵了,像是要进攻九江、江夏方向。”
刘辩忍不住的笑出来,道:“他要是真的这么失智,那就是自取灭亡,是朕高看他了……还是得再抬一抬孙策,祸水东引才是。”
皇甫坚长深以为然的点头,故作思忖模样。
刘辩抬头望向前方,道:“子龙,安排好了?”
赵云一身豪仆的灰色长衣,腰挎短刀,上前道:“陛下,人都已安排进去,扮作行商,再有臣等护卫,确保陛下无忧!”
刘辩摆了摆手,道:“有你们在,朕没什么可担心的。就是不要引起注意,朕要看看。”
“是。”赵云应道。
皇甫坚长,程昱等人同样悄悄压慢了速度,刻意多落后刘辩一点。
他们都知道,身前的陛下这次出京的目的。
‘新政’推行了多年,实际上最重要的效果就是‘稳’,稳住了大汉朝廷的摇摇欲坠,稳定了地方上战乱,给予了朝廷几年的时间。
这几年时间是宝贵的,这段时间,朝廷相继剪除了众多的权臣,重塑了皇权,地方上击退了匈奴的叛乱,平定了青州黄巾,兖、冀黑山军,剿灭了董卓,使得大汉朝廷威风再现。
‘新政’是有着巨大的,不可磨灭的作用与功劳的,但论及实质,‘新政’的诸多政策,推进缓慢,相当一部分更是沦为纸面,从未真正实施。
随着剿灭董卓,大汉朝廷威加海内,可以预见,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不会有势力再敢公然挑衅大汉朝廷。
这是一个的难得的机会,大汉朝廷将用全力,推动‘新政’的进一步发展!
他们身前的这位陛下,时常说想看一看。
根本原因,是不论尚书台还是地方的奏本,都无法令他相信,便是地方以及尚书台也知道,他们上奏‘数据’严重失实。
可是没有办法,朝廷早已经失去对地方的控制,而朝廷任命的地方官,也难以掌握地方实权。
从上到下,大汉朝廷活在一个‘估算世界’中。
刘辩想看看,看看真实的世界。
他勒着马,迎着风,眼睛半眯,双脚用力,不自觉的加快了速度。
第二天傍晚,他们来到了陈留县外的一处庄园。
这个庄子看着不大,但刘辩骑马向里面走,直直小半个时辰,才到庄子。
一个半百老者,远远的就迎过来,抬着手,朗声笑道:“诸位贵客,快请快请。楞头,快烧水,杀猪宰羊,招待贵客!”
刘辩翻身跳下马,看着像是普通院落的庄子,兴致勃勃的道:“老丈,你这庄子不大啊?”
老者本来已经亲自给刘辩牵马,闻言连忙走过来,陪着笑道:“公子说笑了,小人就是个看庄子的,不敢不敢。”
刘辩笑了笑,肆意的打量着这个庄子。
老者陪在刘辩身边,倒是没有什么警惕,一副‘客随主便’的模样。
倒是来来去去的仆从不时打量着刘辩一行人,目光怪异,窃窃私语。
他们这个庄子来来去去的人不少,但这些人,明显不太一样。
领头的年轻人,从衣着看非富即贵,那种目空一切的神态,更是令他猜测,绝对是出自大世家,否则不会有这样的气度!
而身后那些随从,一看就不好惹,明晃晃的带着利器,双眼犀利,似随时会暴起杀人。
不得了!
就是不知道是哪一家的贵公子。
皇甫坚长似乎安顿了什么,走过来,仰着鼻子与老者道:“喂老头,伱们家主人的信你收到了吧?”
老者一听,神色微变,立即道:“收到了收到了。诸位在这庄子里想做什么都行,小人全力配合。”
皇甫坚长冷哼一声,道:“少说废话,好酒好菜上来。再把你们庄子里好看的姑娘都叫出来,只要我家公子看上了,你们就不用守着这破庄子过苦日子了。”
这破庄子?苦日子?
不远处的仆从听得愣住了。
这庄子,有腴田两千,下田一万,他们每家每年能的月钱超过十万,这种日子对一般人来说,简直是天上神仙,梦寐以求的。
在那仆从眼里,居然是苦日子?
仆从心里嘀咕,老者确实相信,只是脸色为难的向刘辩道:“公子,那个,这庄子里,都是些乡下村妇,怕是,入不得你的法眼。小人听说,郡中有万燕楼,其中的女子皆是国色天香……”
刘辩冷哼一声,大步向里面走。
老者心里一咯噔,紧追过去,道:“公子,公子,小人小人这就派人去郡中请,今夜一定送到……”
典韦一步挡在老者身前,手里大棒挡的锤落在地面。老者只觉地面一颤,再看着典韦瞪大的双眼,煞气腾腾的面容,哪敢再说,悻悻的退下。
刘辩穿堂过户,直接来到后院,肆无忌惮的在院中闲逛,根本没人阻拦。
皇甫坚长收敛在老者面前的纨绔色,跟在刘辩身后,低声道:“公子,前面就是粮仓了,不过现在还是未开春,钱粮都被运走了,看不到什么。”
刘辩没理会,径直来到了粮仓。
或许是因为真的没有什么,并没有什么人看护,几个打扫的豪仆见到刘辩,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行礼道:“小人等见过公子。”
刘辩背着手,拽的跟二五八万一样,大摇大摆的直接走进粮仓。
仆从们显然得到了命令,并没有阻止。
刘辩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腐臭味,顿时皱眉,捏着鼻子,走了进去。
入眼就是一个个大粮柱,高耸入云,望不到头。
“一二三四……”
刘辩借着有些昏暗的光线,稍稍一数,这貌似不大的粮仓内,居然有高达上百个!
“这一仓能装多少粮食?”刘辩捂着鼻子,随口的问道。
一个豪仆的模样的中年人走过来,道:“回公子的话,这得看是什么,如果是稻谷的话,一仓起码千石起步。”
刘辩眉头一挑,暗自心惊,这一个小小的庄子,一年居然有数十万石的收成!
皇甫坚长满脸嫌弃,在刘辩身旁道:“公子,这里没什么可看的,还是吃点东西吧。那司阍说是要将账簿给公子看。”
“嗯。”刘辩本想继续转一转,闻言点头道。
他们这一次冒充了关东大户,是来高价买地的。
刘辩又转了几处,这才来到后院。
外面冷风扑面,寒冷刺骨,屋内炭火熊熊,温暖似夏。
“公子。”皇甫坚长扮足了殷勤狗腿子,伸手给刘辩的外衣脱下。
刘辩顿觉轻松,活动了一下,坐到小桌前,招了招手,道:“老头,坐吧。”
“是。”老者手捧一摞账簿,十分恭谨的坐在刘辩对面。
眼前这个年轻人,有可能是不久后他的新主子!
能买下这么大庄园,再想想老主人信里的内容,老者越发恭谨,呼吸都小心翼翼。
“公子请看,这些三年来的账簿,分毫不差。”老者递过来,颇有些自信得意。
刘辩随手接过来,漫不经心的打开,道:“这里的佃户好管吗?可不要给我闹事。朕,真来这里买地,就是想安安心心的收租子,没工夫搭理那些刁民。”
老者立马笑容满面的道:“公子放心,有小人在,绝对能管的他们服服帖帖,绝不会给公子惹麻烦。公子只需在府里静坐,小人每年都会将数目完完整整的押送过去,保证不差一粒一钱。”
刘辩正看着账簿,闻言略带好奇的道:“我三辅那的几个庄子,动不动折腾,烦都烦死了,你是怎么办到的?”
老者完全不疑有他,陪着笑脸道:“公子,三辅民风彪悍,刁民众多,但这里不同。小人有的是办法。”
刘辩顿时不看账簿了,饶有兴致的拿起茶杯,道:“说说。”
老者脸上带着得意,道:“其实,也就是那几招。第一步,控制好种子,耕具,水源。第二步,杀鸡儆猴,打死几个人,其他人就老实了。第三,恩威并重,只要再给他们一点粮食,只要饿不死,他们就不会闹事了。每年按时间发放种子,耕具,开放水源,有的是他们求庄子的时候。”
刘辩双眼微微眯起,心里叹气。
这些手段,看着上不得台面,但确实管用,是士族统治的最有效的手段。
皇甫坚长,程昱,赵云不说话,只是目光一直在刘辩身上。
这种最底层的龌龊手段,他们都是深知,也经历过的。但眼前这位陛下自小长在宫里,所见所闻无不‘高大上’,这种事,除非他亲眼所见,否则怎么能知道?
天底下的龌龊太多太多了,偌大的天下,一个皇帝,不能尽知,更管不过来。
老者见刘辩在思索,继续说道:“再不行,就换一批。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种地的汉子,从青州,冀州,豫州,徐州逃过来的不知道有多少,只要给他块饼,至少几年之内,他们全家都会死心塌地的为公子种地的。”
刘辩闻言,抬头笑了笑,道:“手段不错。但三辅之地,逃民众多,这些手段不足用。对了,你们这里,每年要给官衙多少?”
老者一怔,面带疑惑的道:“公子……在三辅庄园,要给官衙交税?”
刘辩也愣住了,道:“是。当年地震后,杨公到了三辅,亲自拟定的赋税,从五十税,到去年的三十税。”
老者顿时笑起来了,道:“公子是个善人,只想买地,坐等收租?”
刘辩一摆手,道:“不瞒你说,家里不准出仕,只能买些地过日子了。”
老者对这一点倒是不怀疑,从刘辩继位之初,不知道多少士族大户拒绝出仕,到现在,仍旧有很多士族冥顽不灵,自诩士节,不肯入仕。
老者思索了一阵,有些迟疑的道:“三辅之地,小人不太清楚。不过,小人中平元年来这庄子,便没有交过税,陈留县也从未收取。税赋,也不应该落到庄子头上。”
刘辩注视着老者,明显感觉到这老者起了疑心,是以突然警惕了起来。
皇甫坚长,程昱对视一眼,两人看向刘辩。
刘辩沉吟一阵,道:“那就好。这个庄子我要了,具体细节,我会与你主人说。今后这院子还归你管,佃租照旧。”
老者一喜,抬手而拜道:“小人见过主人!”
刘辩摆了摆手,道:“出去吧。告诉所有人,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庄子,谁要是走漏风声,直接轮棍打死!”
“是,主人放心!”老者似放下了警惕,连忙应着退出去。
皇甫坚长见着,给了身后便衣卫士一个眼神。
那卫士无声点头,带着人悄悄跟了出去。
“程昱,你说,这种庄子,在我大汉多吗?”刘辩忽的转过头,看着程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