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修惊的说不出话来,直愣愣看着他父亲。
杨彪小眼睛眨了眨,反而没有多少紧张,笑呵呵的道:“知道了,回去吧。”
老仆人气喘吁吁的停下脚步,望着老主人的马车,不知道要去向何方。
“刘繇,田丰,这是反了吗?”杨修结巴着说道。
巡盐御史,那是御史台的监察御史,是天使,带有圣命的,这样的官,别说杀了,豫州连管的权力都没有!
相县县令,抄家灭族,这没有宫里的旨意,刘繇,田丰等人是怎么敢的!?
真当还是以前了吗?
杨彪抱着肚子,看着这个得意儿子,点拨道:“你觉得,现在陛下在哪里?”
荀攸神色不动,道:“第三,我要你们答应我,不论任何时候,曹操都不会成为大司马。”
荀攸喝了口茶,坐起身,将两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开门见山的道:“对于曹操,我同意丞相的看法,先查清楚再做处置。”
钟繇怕荀攸反悔,直接让荀攸开条件了。荀攸做出这么大让步,自然会有更大的诉求。
这是荀彧的第一反应,在豫州,朝野最关心的无不是今年的第一次大雨。
杨修到底还是年轻,听到这些,似有明悟,后背又阵阵发冷。
“第二,”
钟繇明白他的意思,道:“好,待会儿我去一趟御史台,与陈留王商议一番,请志才走一趟豫州,先堵住朝野之口,拖延时间。”
荀彧与钟繇闻言,下意识的对视一眼。
宫里那位陛下自从出宫后,行踪一直沉迷,唯有在平原郡透露了一些消息回来。
钟繇瞥了他一眼,道:“钟繇,田丰没有这个胆量,应该是事出有因。但瞒不过多久,洛阳城很快都会知道,到时候,尚书台该怎么反应?”
可一旦消息传到洛阳,必然朝野沸腾,尚书台不能不做反应。
杨彪听着儿子的话,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你啊,还是老老实实的去做学问吧,官场,非你福地。”
荀彧不动声色的观察着荀攸,心里在考虑着措辞。
荀攸早就急不可耐,一目十行之下,先是惊愕,旋即是愤怒,一拍桌子,怒声喝道:“刘繇,田丰这是要造反吗!?”
荀彧,钟繇齐齐凝色,对于荀攸的要求,他们实属难以做到。但荀攸这个要求,其实没有问题,曹操这等人,是不应该上任大司马的,但问题的关键不在他们,而是在宫里。
小吏摇头,将公文塞到了荀彧手里,气喘吁吁,根本不敢说话。
荀攸刚开头,钟繇忽的打断他,道:“你刚才说,日后曹操罪名坐实,是何意?”
曹操一事还未定,这豫州又生乱子!
杨彪看着这个儿子,越发觉得他不适合入仕,心里在想着怎么才能让他打消为官的念头。
因为‘曹操屠三城’一事,他与荀攸的关系紧张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他究竟去了哪里,看到了什么,查到了什么,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情,尚书台的三人一无所知。
杨彪双眼闪过精芒,道:“‘颍川党’是陛下捧出来的,一朝天子一朝臣,为的就是清除、替代先帝遗留。你老师,责任重大啊……”
杨修心里莫名惊悚,道:“陛下,这么可怕吗?”
杨彪胖脸微微绷紧,沉吟一阵,道:“我这几年在老家,除了吃喝,最多的就是在想着朝局。冷眼旁观之下,越发觉得陛下野心勃勃,不止是要中兴大汉那么简单。他所推行的‘新政’,无不立意深远,为千秋所计。你老师,与为父一样,只是一个守成之人,并无开拓之心。调任吏曹尚书,一个是给荀攸的警告,二来,也是为处理‘颍川党’做准备。如果,只是不动声色的处理‘颍川党’还好,我担心,你老师会控不住,演变成第二‘颍川党’。陛下能容忍一个‘颍川党’,那是情势所迫,可第二个,就是自取死路了。”
荀彧猛的变色,道:“决堤了?”
杨修仔细想了又想,还是想不出能让他父亲称为‘老东西’的人。
司马俊病逝,按理说司马防应该守孝的,但也可以不守,‘国事为重’,关键还在于司马防本人。
钟繇转头看向荀彧。
杨修这几年多数时间在尚书台,是亲眼所见荀彧经历了多少事情,点头道:“父亲,你说,荀氏叔侄,真的会决裂吗?”
钟繇惯常严肃的脸上,也是微笑着看着荀攸,道:“公达,这是新换的茶,你尝尝?”
钟繇沉色点头。
荀攸轻轻点头,认可了荀彧的话,道:“豫州一事可以拖,但曹操一事,要尽早有个结果,不能因此生乱。”
荀彧也已经察觉到了,荀攸做了这么大让步,应该是有什么原因,道:“这件事……”
杨修不由得口干舌燥,道:“那,我劝说老师放弃?”
突然间,荀彧的丞相值房小吏踉踉跄跄的飞奔而来,手里握着一道湿漉漉的公文,急声道:“豫州,豫州的八百里加急公文。”
荀彧稍一沉吟,道:“好。”
但‘颍川党’现在不止是盘踞朝廷,在地方上同样势力庞大,难以清楚计算,一旦‘颍川党’决裂,可以清晰的预见,对国政,尤其是对刘辩所勠力推行的‘新政’会有多大的影响。
荀攸拿起茶杯,浅尝了一口,而后作如沐春风状,道:“好茶。”
而青州,现在的情形是在以乱向稳的过渡,是一个比较特殊的时期。
不论是他与荀攸的叔侄关系,还是作为丞相,荀彧都不希望与荀攸决裂,但荀攸在诸多问题上的观点与他渐行渐远,关系日趋尖锐。
钟繇点点头,道:“这确实是个办法。但还是得想办法,查清楚豫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有,万不能决堤!”
杨修一怔,道:“不是在下邳吗?前不久张辽还去觐见,又上书给朝廷做了汇报。”
这令他们十分忧心。
这对尚书台来说,比曹操屠三城,豫州杀钦使还要可怕、严重!
“先解决眼下的事情吧。”荀彧道。
荀攸同样瞬间明悟,道:“你是说,是陛下豫州,杀巡河御史,抄家灭族,是陛下的旨意?”
荀彧神情微动,目光注视着荀彧。
荀攸面无表情,道:“关于吏治,任何政策以及升迁调罢,需要我的同意。”
这会儿,荀攸已经到了尚书台。
这不是他父亲或者他老师王朗第一次说这种话了,杨修面不改色,抬手道:“还请父亲赐教。”
杨修还是不明白,道:“还请父亲指教。”
宫里那位陛下本就不是什么‘规矩人’,他要是看到了一些他们不愿意他看到的事情,那将会发生什么,他们也就无从想象。
“所以,伱老师调任吏曹尚书。”
杨彪闻言,不由得笑了一声,道:“不完全是陛下高明,也是我们自食恶果。这是一种……交易,我们有所求,陛下给了,我们就得付出。吏曹尚书,是你老师想要的。”
“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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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彪忍不住笑了,道:“景兴说的没错,你的聪慧适合做学问,不适合仕途。”
荀攸对两人的反应置若罔闻,道:“第一,这是最后一次,如果日后曹操罪名坐实,你们得与我一起,要求陛下严惩不贷。”
钟繇见荀攸不说话,深吸一口气,又提了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道:“陛下,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消息了吧?”
杨彪看了眼帘子外,道:“去见一个人人都不待见的老东西。”
钟繇却飞快接过话头,道:“公达,有什么想法?”
荀攸神色微微和缓,没有再言语。
钟繇默默不语,一只手将湿漉漉的文书给荀攸。
杨修不想再问了,冷静片刻,道:“父亲,这是去哪里?”
‘曹操屠三城’,是天怒人怨之举,如果不能尽快了结,必然天下沸然,还可能引发不可预测的恶果!
钟繇猛的反应过来,神情大惊。
荀彧面不改色,道:“我只是猜测,豫州的事情,只有去了才知道。不过,陛下应该在豫州,元常,你要小心一点。”
荀彧也顾不得其他,急匆匆打开,在他急匆匆的目光下,脸色是一变再变。
钟繇越发觉得荀攸是藏了什么事情,余光看向荀彧。
荀彧,荀攸都看向他,神色暗沉。
关于王朗调任吏曹尚书一事,他还不想告诉钟繇与荀彧,这里面,还有一些可操控的事情,他要在这个时间差内完成。
杨彪也是这么想的,旋即笑呵呵的道:“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荀文若这个丞相之位,不比我好坐啊。”
荀彧慢慢坐直身体,面露威严,道:“先下手为强,这样,尚书台与御史台,先派人去豫州调查,在没有结果之前,以此为借口,不做其他回应。”
单单是曹操与豫州的两件事已经够他们头疼的了,荀彧着实不想再给朝廷增加难度。
杨彪心里无奈,道:“且不说你老师愿不愿意放弃,单说这是宫里的安排,荀攸拒绝不了,你老师同样拒绝不了。就像当初,我拒绝不了做丞相一样。宫里,将我们都拿捏的死死的,没有半点后退余地。”
“是,陛下的意思?”杨修惊恐又恍然,若有所思的道:“这么说来,豫州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激怒了陛下。”
尚书台三巨头,荀彧,钟繇,荀攸三人坐在偏庁茶房,或许是荀攸带着微笑,气氛和缓了很多。
“第三,”
荀攸没有回答,反而道:“对下一任吏曹尚书以及吏曹的权力,我认为应当有所限制,尤其在重要官员的任迁上,应该由尚书台来决定。”
荀彧目光严峻,道:“豫州这件事,没有预想的那么严重,刘繇,田丰翻不了天,再说还有刘备在一旁,无需担心,关注点还是浑河。”
荀彧默默片刻,道:“可。”
杨修只是稍稍一想,就忍不住头皮发麻,不由担心道:“父亲,那,老师有危险吗?”
“我再想想。”荀彧沉吟一阵,道。
荀攸目光坚定,沉声道:“你们必须答应我!”
荀彧摇头,道:“志才分量不够,这样,元常,你走一趟,摸一摸豫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另外,看看陛下在不在。”
杨彪嗯了一声,目露思索,道:“刘繇我是知道的,他不是那种有魄力做这种事情的人,我所料不错的话,应该是陛下已经在相县了。”
“我答应不了。”荀彧道。语气十分平淡,又十分诚恳。
“丞相,丞相……”
荀彧与荀攸的矛盾日益尖锐,公开化,‘颍川党’内部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站队。虽然荀彧固守自持,从未结党,可到底是丞相,站队他的人非常多,已然与荀攸分庭抗礼。
“公达,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沉默一阵,钟繇再次问道。
论人脉,荀彧以及钟繇加起来,都比不过做了多年吏曹尚书的荀攸。
钟繇神色微动,道:“你说陛下……你说陛下!”
荀攸脸色如铁,迅速想到了。
钟繇,荀攸对视一眼,同样面露忧色。
荀彧看完,神情渐渐恢复,沉思着,将文书递给了钟繇。
钟繇看向他,道:“曹操已经答应,六月回京,向尚书台解释。并且,兖州黄忠已经接管了曹操手里的所有兵马,暂且可控。”
钟繇满面严肃的接过来,在的不断点头抬头中,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凝色。
对于‘州牧’、‘刺史’,大汉朝廷一直力求‘不设’,豫州是因为甫定,不得不设。
钟繇应了一声,道:“还有就是,青州司马防回乡奔丧多日,有意守孝,辞去青州牧。”
天灾,向来是引发民变的最大原因,豫州初定,一旦再起波澜,朝廷就得拿出不知道多少钱粮去赈灾、剿匪,而这是朝廷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待会儿,我见一下陈宫,”
钟繇是豫州牧,田丰是沛郡太守,这两人不可轻动,而且汛期刚至,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将这两人捉拿回洛阳问罪。
现在,所有的压力都来了,集中到了一起。
荀攸坐在那不动,心里并不太在意豫州的事,思考着,新廷尉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