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局很忙,真忙!
今天参加会议,明天主持会议,传达上级指示精神;市常委会不能缺席,局党委会不能少了他这个“班长”;今天去哪个单位检查,明天要陪同领导出去视察,三天两头还有接待任务,日程总是排满满的。
也正因为知道他忙,包括常务副局长在内的局党委成员汇报工作时都力求简明扼要,都以口头汇报为主,只有一些特别重要的、需要批阅的材料才会请他亲自过目。
正在汇报的工作对市局而言真算不上特别重要,但这件事说得太直白显得太不谨慎,所以韩博没说太多,直接从电脑包里取出材料,双手递到他面前。
厚厚一叠,正一头雾水的关局更意外了。
下意识看了韩博一眼,但还是接过材料凑到台灯下翻阅起来。
算不上什么大案,甚至与深正市局没什么关系,不过这个与深正市局没什么关系的案子反应出来的问题却很敏感!
看完第一份材料,关局微皱起眉头,又下意识抬头看向韩博。
既然敢从吴忧手里接这个烫手山芋,韩博就没想过怕。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别说请关局看这些材料,如果有必要,甚至做好以个人名义向更高层反应问题的准备。
面对上司锐利的目标,韩博坦坦荡荡。
就这么对视了两三秒钟,关局轻叹了一口气,低头继续翻阅起手里的材料。
一份接着一份,仔仔细细看完,一份都没遗漏,全部看完,他整理好顺手放到一边,轻描淡写地说:“这么多。”
“报告关局,这只是去我们各分局经侦大队报案或咨询的。”韩博帮他的杯子里续满水,放下电水壶坐到对面。
言外之意很清楚,没报案没咨询的可能更多。
尽管两市相距上千公里,但出现这样的情况可以说很正常,毕竟深正是中国经济最发达的城市之一,两市经济交往非常多。值得一提的是,从庆甚至在深正设有驻深办,而且早在很多年前就设立了。
关局点上支烟,再次拿起材料,似乎想再看一遍,可拿到手里又放下了。
就在这一刹那,关局想到很多,不只是这些材料几这些材料反应出来的问题,还有眼前这位年轻的部下!
他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些?
怎么会想起整理这些材料?
他只是一个副局级干部,在大多人看来似乎无法与西南那位相提并论,在系统外甚至名不经正传,但在系统内他的资历绝对比西南那位深。
西南那位除了打黑就是打黑,真正办过几起有影响力的案件?
眼前这位就不一样了,早在十几年前就查出过惊动中-南-海的“共和国第一税案”,当时公安机关还没有经侦部门。之后涉税金额被不断刷新的“第一税案”,参与侦办的人员中有他当年带出来的兵,也有他在公大担任教官期间教出来的学生。
他当年编撰的经侦教材,包括公大在内的许多警校仍在使用。
“网上追逃”现在是一项再正常不过的工作,可是又有几个人知道在公安内网刚开始建设之初,许多基层所队民警才开始学习用五笔打字的时代,他就同公大的几位教授一起研发出“光盘追逃”系统。
在内网普及之前那些年,全国公安系统利用“光盘追逃”,每年抓获的在逃人员都是数以万计的!
治安、经侦、刑侦、技侦、禁毒全干过,甚至被外派到治安糟糕到极点的南非担任过四年警务联络官,代表中国警方与南非警方展开国际警务合作,在那么复杂的形势下协助国内同行打击跨境犯罪。
在许多人看来他学历学位算不上高,只是研究生学历,硕士学位。
而西南那位不只拥有研究生学历、博士学位,还是许多高校的特聘教授、博士生导师。但在关局看来含金量完全不一样,眼前这位是凭真本事考上的,实实在在攻读了近四年,而且是双硕士,公大和北大的双硕士!
他从乡镇一步一个脚印走上副局级领导岗位,先后干过派出所长、刑警副支队长、技侦支队长、禁毒支队长……公安机关那么多部门只有交警、边防、警卫、国保没干过,他这样的人缺乏基层工作经验?
他备受上级器重,堪称前途无量,完全有更好的选择,为什么偏偏来深正挂职?
难道醉翁之意不在酒,难道是带着什么使命来的。
关局越想越觉得事情没表面上这么简单,韩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禁不住低声问:“关局,关局,您怎么看?”
关局缓过神,鬼使神差冒出句:“这些全是货款,连货款都要冻结、扣划,他们到底在搞什么!”
站得越高,看得越远,这话是有一定道理的。
普通民警或许只是觉得西南打黑力度很大,不会往其它方面想。但达到一定级别,走上厅局级领导岗位,对一些问题的看法显然会有所变化,消息渠道也比整天在辖区转的基层民警多。
自己回国不满一年,才干几天副局长都知道一些内情,他这位千万级人口的国际大都市公安局长不可能一无所知。
韩博以为领导是在明知故问,禁不住直言不讳地说:“搞什么,搞钱呗。”
关局不是明知故问,而是心不在焉,又喃喃地问:“搞钱?”
“来深正挂职前我私下打听过,那位太耀眼了,想不关注都不行,结果发现他上任时全市警力两万出头,而时至今日,几乎翻了一番,高达四万。在单位建设上的魄力惊人,不光大幅扩编,还搞了许多项目,总投资数百亿。”
韩博顿了顿,凝重地说:“虽然是直辖市,但总人口才三百多万,经济总量与我们深正根本无法相提并论,市里对公安的投入能有多少可想而知。钱从哪儿来,只有想办法自己解决。”
“依法创收没什么,但也不能这么明火执仗。”
“明火执仗,关局,您这个词用得太恰当了!”
当年不是白伺候老卢的,韩博毫不犹豫送上一句恭维,不无愤慨地说:“他们越搞越夸张,据知情的朋友透露,他们打黑打了一家公司,先扣押该公司全部公章,接管该公司所有人事和财权,公司不得将资产变现,不得打商业广告,所有资产专案组有权进行处置。
介入程度堪称‘事无巨细’,大到经营有关的决策,小到一个员工的加薪离职。公章在他们手里,被调查的公司即便花一分钱也要向他们打报告,核准后加盖公章才能使用。工程招标、材料采购、设备采购、经营以及合同支出等等,全需要以书面的形式向他们请示,简直令人难以置信。”
关局确实知道一些,但知道得没这么细,惊呼道:“这还是公安局么,这不成国资委了!”
“国资委也没他们那么‘敬业’。”
韩博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收归人事、财务权后,被调查公司所有员工的工资收入,需要他们核准才可以发放,当被他们认为工资太高时,就只能调低。公司的高管,即经理以上包括经理不允许离职,管理层允许请假,但必须时刻配合调查。
公司每天都要有人去他们汇报工作,说出来您不敢相信,对那些被调查的公司大多部门负责人而言,上午去公安局向专案组汇报,下午回公司上班就是一天的正常日程。谁要是敢不去,谁就可能成为被打击对象。”
知道得如此之多,而且对那边的看法显然不是一两点反感。
关局越想越觉之前的推测不会错,不动声色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何况人家职务级别比我们高,又互不隶属,我们也只能在这儿私下发发牢骚。”
领导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态度不言自明。
韩博自然不会傻到非要领导表什么态,而是自己表起态,“关局,正如您所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一个小小的副局级副局长也没资格谋人家的政。他拼命搞钱搞单位建设是他的事,但是,作为分管经侦刑侦的市局副局长,我韩博在这个位置上就要为全市经济建设保驾护航!”
毫无疑问,眼前这位是想挑战一下那位如日中天的“打黑英雄”。
他说得很清楚,是在履行职责,关局能说什么?
更重要的是那位搞得太过分,在你的一亩三分地再怎么折腾是你的事,但别把手伸这么远。连本市公司和个人与他们所调查公司的正常交易的货款都要冻结、扣划,今天让你冻结、扣划,明天是不是要跑过来抓人?
关局误以为这才是韩博来深正挂职的真正使命,乐得顺水推舟。
故作权衡了一会儿,突然脸色一正:“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小韩,你说得对,作为深正民警,我们有义务有责任为全市经济建设保驾护航。你主管经侦刑侦,这些工作在你的职权范围内。该打击就要打击,该保护就要保护,秉公执法,依法行驶党和人民赋予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