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理直气壮,空气一度很安静。
末了顾怀兴淡淡道:“祸从口出。”如此坦荡的威胁!唐瑜往后缩了缩,企图想离顾怀兴更远些,却被他拉住道:“一会的曲水流觞,人人都得参加。”
春日宴是有承办人的,因为极富盛名,在座又多是达官贵人,因而一般闲杂人等根本无法入内,也就是说确定参加春日宴的人都会有一张请帖,而这张请帖会在诸位士子入山时被收取走。
唐瑜和顾怀兴的名帖便已被收走了,而一会的流觞曲水是按照各人的身份特定的坐席,谁没来,一眼就能看出。
春日宴的名额极其宝贵,一般人若是第一年不在流觞曲水的集体宴会上出现便会被取消第二年参加的资格。自然,诸如顾怀兴这样身份的人不算在其内。
唐瑜自然不想成为众矢之的,也不想失去参与宴会的资格。
唐瑜的父亲年轻时就参加过一场春日宴,并在流觞曲水时名声大噪,父亲每每与唐瑜回忆时,都直言那真是天下间少有的盛事
流觞曲水,亦称流杯曲水。众人围坐在回环弯曲的水渠边,将特制的酒杯置于上游,任其顺着曲折的水流缓缓漂浮,酒杯漂到谁的跟前,谁就取杯饮酒。如此循环往复,直到尽兴为止。文人则将此俗发展成名士雅集--酒杯停在谁的面前,还得赋诗一首,。
在座的士人畅所欲言,饮酒作诗,可谓是每个读书人都不愿错过的盛世。
唐瑜亦是如此。
然而她还未来得及思考,顾坏兴突然道:“曲水流觞宴开始了。”
唐瑜目光投向竹林掩映的另一边,士人大多已就座,独胜三五年老眼昏的老人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找寻自己的座位。
还有两个座位空着,一个居于上首,一个居于中旬,相隔有如天堑。唐瑜稍稍松了口气,眉眼含笑,不无得意地对顾怀兴施了一礼,道:“下官先去就座了。”
说罢便昂首阔步走出了竹林。
顾怀兴明白她的意思,这狡猾得如同小狐狸的姑娘,在暗示他稍后在出来,那一点得意之处他亦是明白的。
他笑了出来,嘴角扬起愉快的弧度,复而又摇了摇头。
唐瑜的出现并没有引起轰动,她只是淡淡抱拳道:“我来晚了。”
孟秀夫笑意盎然,大手一挥,目光瞟了瞟上首道:“正主还未来,算不得晚,不过酒还是要罚的。”
唐瑜脸上微赧,她酒量一向浅,何况宴会还没开始便被自罚三杯,怕是接下来的酒是少不了了。
这帮子士人平时看着都甚是温吞,可到了罚酒的时候,一个个都来了劲,大声嚷嚷着:“唐大人,这酒该喝!。”
唐瑜左顾右盼,四周都是符合的声音,她推辞不过,举着一杯斟满的酒,将将要灌入喉咙口,忽闻人群骚动起来,士子盯着她的视线仿佛越来越热切。
一只手从斜里刺来,夺走她手上的酒杯,她听见有人道:“我来得比她迟,还是罚我吧。”
那人仰起脖子,酒水从他喉间漏下,唐瑜看得吞了一口口水,周围人大气莫敢出一声。
“顾……顾大人。”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顾怀兴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将酒杯搁在唐瑜面前。
唐瑜身后便是她的位置,顾怀兴朝后走去,对着唐瑜座位旁边得而人笑道:“我可否坐这里?”
那位仁兄,唐瑜认得,正是与她一起上朝的一个小官,论起品级来当与她同级。
虽说是询问,却有谁敢拒绝,那小官立马应了好,一溜小跑跑到首座,坐下时还有些顾忌,却见顾怀兴已坦然坐在了他的位置上,便立即坐下了。
唐瑜不情不愿地挪到座位上,顾怀兴刚斟满一杯酒,借着向她敬酒的空档,悄悄凑近,小声道:“你是本官的人,旁人可没资格罚你。”
说完便一本正经地喝起酒来,唐瑜听得面红耳赤,什么叫她是他的人,她几时成了他的人了?
唐瑜估摸着,大约是托了顾怀兴这尊大佛的福,那酒杯竟时不时停在她面前!莫不是这帮人想领略顾状元的风采,可惜学艺不精,屡屡偏差致使酒杯频频落到自己手中!
赋诗是小,大不了做的粗糙些,可她已经一连饮了七杯酒了,再饮可就真要醉得不省人事了!
第八杯的时候,有人终于看不过去,“腾”得站起身来向众人道:“唐兄不擅饮酒,不如这杯便由我来替她饮吧。”说罢便要将面的酒一饮而尽,唐瑜透过朦胧的醉眼粗略一瞥,不由脱口而出:“秦兄?”
秦先裴回以唐瑜一笑,唐瑜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大写的傻笑就送了出去。
“顾怀兴,你的酒怎么翻了?”一时间寂静无比,落针可闻。
这位唐大人着实彪悍得很,彪悍得很啊!孟秀夫亦不由自主地抹了抹头上的汗,心道,唐大人实在是后生可畏。
当朝敢直呼顾怀兴大名的人绝不超过两人人,一位是当朝天子,一位是太后娘娘。
然而顾怀兴并没生气,纵然此刻唐大人已然瘫倒一团,趴在自己的桌子上,做着醉里赏景的勾当。
顾怀兴试探着将唐瑜扶起,熟料唐瑜一下子没握稳他得而手,竟直直倒在了顾怀兴的怀里。
秦先裴捏着杯子一言不发,就这么僵直地站着,直到顾怀兴淡淡道:“秦大人好不公平,谁的酒自然该由谁来喝。”
谁能有您不公平啊,不分三七二十一就夺了唐大人的三杯罚酒,您是有多爱喝酒啊?
众人虽然心里不服,面上却是一派严肃地朝着秦先裴道:“秦大人,顾大人说的是啊,若不论公平,那宴会岂不是失去了其本身的意义了么?”
一帮子厚颜无耻的人在一旁附和道:“正是正是。”
秦先裴冷笑一声:“诸位说的是。”便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又道:“在下有事在身,这便告退了。”
“且慢。”顾怀兴不依不饶:“若你此时离开,下一年的宴会资格便会被取消,你可想清楚了?”
秦先裴只是侧过头,背对着顾怀兴道:“请便。”他不过闲云野鹤一只,只愿偏居一隅,没想到被人绊住了手脚,来此参加这可笑的宴会。
十二公主见状从上首跑过来,拉住他的衣袖道:“裴哥哥,等等元琪。”
跟随十二公主的仆人们也都迅速跟上去,顾怀兴只是淡淡一笑,道:“先前和秦大人所说不过戏言,你们也可自行离去了,本官和唐大人亦告辞了。”
唐瑜醉得不清,所幸还能自己走一段路,迷迷糊糊间跟着面前的人走到竹林深处,忽然天翻地覆,她拉着顾怀兴的衣襟,他的眉眼近在眼前,她一个没忍住伸手覆在他眉骨上。
“唐瑜,你在做什么?”唐有只觉得他脾气极好,不似外界传言的那般喜怒无常,因而笑嘻嘻地又戳了两下,道:“顾怀兴,你还是很俊的嘛。”
感情她以前从没发现他很俊俏?
“大人。”侍从牵了马车过来,顾怀兴命他们退下,然后他将唐瑜放在马车的车席上,道:“你叫错了,方才在众人面前叫错也就罢了,此刻,你该叫我什么?”
唐瑜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他:“怀瑾?”
顾怀兴奖励般摸了摸她的头,贴着他的手心,有一种久违的暖意。
“渴,怀瑾,我渴。”她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仿佛带着雾气,就这么看着他,他一时有些招架不住。水壶在马车里,他刚想离开为她去取水。
可唐瑜却醉得迷糊,伸手扯住他的领子,撒娇道:“不许你离开。”他无法,却又不忍心她渴着,只好哄孩子般轻拍着她的背,诱惑般道:“我不走,我给你去拿水。”
她笑了起来,眼睛再度闭上,好似睡了过去。顾怀兴轻手轻脚地翻进马车拿了水出来,却听见唐瑜甜甜地叫了声:“爹,你回来了。”
眼睛晶亮无比,他头疼极了,原来她是将他当成了自己的爹。
唐瑜喝水时很乖,就着壶嘴小口小口地呡着,不时还看一看顾怀兴的表情,像个小孩子似的。
“喝完了。”想来她是极渴得,一大壶水都叫她喝得一干二净,末了还晃了晃水壶。顾怀兴接过唐瑜递来的水壶,随手扔在马车上。
她跪坐着,一双眼睛不错眼地盯着她扑楞扑棱地直闪,顾怀兴起了玩兴,逗她道:“我是谁?”
唐瑜却不叫爹了,乖乖道:“你是顾怀兴。”
他又问:“顾怀兴是谁?”
唐瑜道:“朝中最大的官!”
他接着问:“那你是谁?”
唐瑜:“我是唐瑜。”
顾怀兴:“是怀瑾握瑜的那个瑜吗?”
唐瑜思考了半分,点点头,顾怀兴嘴角扬起,心情大好:“唐瑜是谁?”
唐瑜眨着眼睛,似乎不解面前的人怎么会问这么傻的问题,于是道:“唐瑜是我啊。”
顾怀兴循循诱导:“错了,唐瑜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