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房里是透不进光的, 尽管有一些些阳光想要不顾一切地涌进来,却总被厚重的窗子阻挡在外。
唐瑜揉了揉眼睛,额上的烧还未退, 胸口火烧火燎的痛, 她一转头, 摸到一只温热的手, 她不敢置信地攥了攥, 没握得动,那双手的主人却被吵醒了,于是抬起眼帘, 以一种及其慵懒的腔调问她:“醒了?”
话里还带着鼻音,是他从未见过的顾怀兴。
“顾公子, 老爷和夫人请您去前厅用膳。”唐瑜一度怀疑锦越叫错了人, 怎么一觉起来, 顾怀兴就从顾大人,变成了顾公子呢?还有爹和娘, 他们什么时候走得这样的亲近了?
“我的饭呢?”她不肯放弃为自己讨一份公道,无论怎么看都应当是自己这个病号更当被关心吧。
锦越扬了扬手中的食盒说:“大夫说你近来要吃些清淡的,哦,炉子上的药煎好了,你一并吃了吧。”
早知道装睡了, 这下还要喝那等苦哈哈的药。
唐瑜抬起头, 眼神尽量不接触到顾怀兴的, 他此刻眼睛平视着前方, 从唐瑜的角度只看得见他泛青的胡茬, 这在往日是绝无可能看见的。
“你快些去前厅吧。”
他朝她投来及其意味深长的一瞥,似乎想说些什么, 却终是没有说出来。
“大人……药。”
唐瑜心虚地抚了抚自己的心脏,一边探头看顾怀兴离去的背影,一边小声问锦越:“他在这多久了?”
锦越嘟囔着嘴,替她布菜:“中午来了就没走了,一直到现在,非要等你醒过来才放心。老爷夫人来催过几次了,到现在连晚饭还没用呢。”
此际已是月上柳梢了,中天的月色正好,惨白惨白的一片洒在地上,唐瑜问她:“爹娘回来啦?”
锦越坐在床边将她扶起来:“小祖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都昏了一天啦。”
她瞧瞧外头的月色,情不自禁地咂咂嘴:“好像是躺了挺久的。”
她向来没心没肺惯了,自己受了这样大的伤却只觉得无所谓,倒是急煞了周围的一帮人,锦越有些艳羡她的无谓和幸运,于是半含酸气地责怪她:“只有你这样的没心眼,可急死我们了,做事也不小心些,若你真出了些什么事,可不要愁死我们?”
“啊呀,好锦越,你莫担心,我这不是没什么大事吗?”她惯爱撒娇撒泼的,此际用上这么一招当是百试不厌,可偏生遇上的是锦越。
“都怨你偏偏要扮成个男人,这下好了,若不是顾公子,可不是有病不能医吗?你倒乐得自在,感情伤心伤肺的不是你?”
这一番指责倒直直戳在了唐瑜的心里,她沉默下来,锦越擦擦眼泪,自家的小婢女总是受不得委屈的。
“我知道。”半晌,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倒是异常的沉默。
气氛安静极了,锦越原是没想惹她的,谁料到话匣子一开便糟了,唐瑜一向想得开,可也爱钻牛角尖。
她只能强笑着打哈哈:“大人别往心里去,我说的不过是气话。”
唐瑜望了她一眼,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的无奈和隐忍,她不是爱哭的人,自她记事起便再没哭过,爹爹说哭于事情无益,不过是徒劳伤感罢了,她也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可事到如今,不安和无力还有那沉郁的愧疚感重重地压了上来,每一桩,每一件,无不在宣誓着:你错了。
因而她定定地问锦越:“我错了吗?”
为自由,毋宁死,是错了吗?违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错了吗?入朝为官,冒天下之大不韪错了吗?
三魂丢其二,失去了信仰,人便变得脆弱。
尤其是这信仰,为爱着自己的人带来了不幸。
锦越无法回答她。
唐瑜一纵身从床上爬起来,强忍着胸口的疼痛感,只穿了一件中衣,赤脚下了床,脚心传来的冰凉的触感,唯有这样,才能昭告自己,还是活着的。
有时候,活着比死了更感觉不到存在感。
锦越拦不住她,可唐瑜跑得极快,一把推掉锦越手上的盘子,匆匆跑了出去,待她出门张望时,唐瑜早已不见踪影。
“不好了,不好了,大人跑了!”
锦越气喘吁吁地赶到前厅,唐父唐母俱是一惊,顾怀兴二话不说就跑了出去,锦越追着出去指着东面道:“大人往东面去了!”
唐母筷子掉在了地上,怔怔道:“咱们女儿,这是到了青春期吗?这一阵阵的,可真真要将为娘吓死啊。”
唐父轻轻抚着唐母的背道:“莫慌莫慌,怀瑾不是找去了吗,黑灯瞎火,她跑不了多远的。”
果不其然,唐瑜不过是跑到了府上的池塘边,顾怀兴皱着眉不敢靠近。
“我不会跳的,事情远不至于此。”唐瑜闻声回头来,只是隔了不过三五尺的距离,却叫他感觉离她那么地遥远,仿佛下一刻,她便要乘风归去。
“你的玉佩。”她摊开手掌,一块玉佩从她手掌里落下来,透过月色,莹莹闪光。
“那日的人,是你吧,是你将我抱了回去,你一早便知道我是唐瑜,因而你一直都叫的是,瑜,对吗?”
这样一来,所有事情都解释得通了,可她却觉得脑子快要炸了,一下子接受不来这样的事情,便沉声道:“我哪里得罪你了,你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若不是和你的婚约,我此刻还在家中,也不必伤害这样多真心疼爱我的人,何来今日?”
顾怀兴伸出手想触碰她,可终究是碰不到的,他一向能言善辩,然而此时此刻却说不出只言片语。
“顾怀兴,都是你,是你害我沦落至此。”那话成了他醒不过来的梦魇,平生这样对一个人好,换来的却只是冰冷的指责。
这个世界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