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松排山面,月点波心

月冷寒泉凝不流,棹歌何处泛归舟。

白苹红蓼西风里,一色湖光万顷秋。

钱塘湖的美,不同于流俗的浅薄,而是酝酿在骨子里的风情万种,站在湖畔,近看松排山面,远眺月点波心,清风徐来,温柔似水,让人忍不住流连忘返。

“不知鲍熙能不能将席元达拿住……”

徐佑折下柳枝,握在手中轻轻的把玩,凝视着湖对岸那座飞檐入云的别院,道:“席元达不是蠢材,我们在船阁耽误了一会,再让刘明义鼓动百姓去县衙伸冤,中间隔了快两个时辰,足够他安排妥当,将一切毁尸灭迹。鲍熙也是只老狐狸,不见兔子不撒鹰,没有确凿把握肯定不会动手拿人,估计此行要无功而返。”

詹文君其实也有这方面的顾虑,望着徐佑的侧脸,疑惑道:“既然郎君早知如此,为何又要走这步棋呢?”

“席元达性急情躁,为人暴戾,我们要做的,就是逼他一点点失去理智,然后慌乱之中,露出致命的破绽。鲍熙看似无功,却能将席元达逼到绝地,不反击,坐以待毙,惶惶不可终日;反击的话,又不知就里和深浅,只能想办法向林屋山求援……”

詹文君惊道:“所以你让子愚守在至宾楼外,就是为了防止席元达逃离钱塘?”

“是,要么今晚,要么明早,席元达必定会想办法离开,只要朱睿拦的住他,就能逼他继续犯错……”徐佑眼神冷冽,道:“天师道家大业大,对付他们,除了步步为营,寻找机会,别无良策。”

詹文君深感钦服,道:“郎君行事如行弈,实在鬼神莫测!”

徐佑摇头道:“力弱用计,是无奈之举。真有选择的话,我宁可现在就冲入至宾楼,为夫人取了席元达项上人头!”

詹文君美目盈盈如秋水,在徐佑脸上打了个转,然后别过头去,不知想些什么,耳根处的肌肤却清晰可见的红了一片。徐佑话刚出口就后悔了,前几日那场干柴烈火的碰触之后,詹文君避了他三天才恢复了正常的交往,这会一时口快,又让两人陷入尴尬的境地,真是何苦来由。

正想着如何缓和下气氛,万棋飞身而至,道:“鲍熙带着衙卒从至宾楼离开,没有见到席元达!”

詹文君轻咳一声,转回身子,神色看不出异样,道:“郎君果真料事如神!”

徐佑却没答话,沿湖边前行了十数米,用柳枝探了探水深,又沿着岸边的泥土划了长长的一道线,陷入了沉思当中。

鲍熙空手回到县衙,顾允问道:“人犯呢?”

“没有抓人!”

“嗯?是不是发现了疑点,席元达并非元凶?”

“倒也不是!”鲍熙沉声道:“席元达应该跟两商贩和刘明义被勒一案脱不了干系!或者说的肯定一点,他就是此案元凶!”

顾允皱眉道:“既然先生认定了元凶,为何不带他回来审问?”

“被擒的商贩已经罹难,尸骨无存,刘明义口说无凭,都不能将席元达定罪。”鲍熙劝道:“明府,对付席元达不是易事,他背后站着的可是杜静之,须三思后行!”

“先生,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不要忘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杜静之也好,席元达也罢,只要不在我的治下犯案,我自不会去招惹他们,可现在是两条人命……”

顾允慢慢起身,颀长挺拔的身材,美貌如妇人的容颜,都在这瞬间远去,唯有一言一字,充斥天地之间,道:“两条人命!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竟敢掠人于前,杀人于后,杀人后复又掠人,简直视朝廷律法如儿戏,似这等无父无君之徒,别说区区一个消灾灵官,就是孙冠亲临,我也要拿他问罪!”

“飞卿!”

这是鲍熙到钱塘辅佐顾允后第一次叫他的字,然后撩起袍襟,缓缓跪下,言语恳切之极,道:“席元达自然要拿,但如何拿他,还望你稍安勿躁,等我见过一人后再做打算!”

“见什么人?”

“一位昔日老友。”鲍熙的目光穿过层峦叠嶂,落在远处的明玉山头,道:“我想知道,他到底要干什么!”

明玉山中少了平日里的热闹,大半部曲都派了出去,仅留部分精英在庄内各处值守。鲍熙到了山脚下,被巡山的守卫拦住,亮了棨牌,并有人认出了这位钱塘主簿,立刻往山上禀告。接到消息的十书不顾腿伤,坐在四人步撵亲到山腰相迎。按理说鲍熙小小一个钱塘主簿,十书心高气傲,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但今时不同往日,郭氏风雨飘摇,能得县府的助力,对当下十分的重要。鲍熙是顾允的心腹,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所以得罪不得!

鲍熙表明来意,让十书大感意外,但也没说什么,命人送他去见何濡。何濡似乎早料到鲍熙会登山拜访,在房内温酒以待,笑道:“丹崖,山中夜寒,快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鲍熙被他先声夺人,心气不由一滞。虽然明知这是何濡玩的手段,但问罪的意愿也就淡了,到对面入坐,拿起酒闻了闻,赞道:“好酒!”

“雪泥惊鸿,郭大的最爱,自然好的不能再好!”

“说来我到钱塘多日,却一直无缘品尝此美酒,今日托其翼的福!”

“知道丹崖好酒,特地厚着脸皮找詹文君要了几斗雪泥酒,足够你我开怀畅饮,不醉不归!”

鲍熙又凑近酒杯闻了闻,满脸贪恋之色,却还是把酒杯放下,叹了口气,道:“我家明府一脚已经踏进了沼泽之内,我虽有意跟文长叙旧,却心绪不宁,实在难以尽兴。”何濡当年化名吴非,字文长,在江州刺史府做僚属,所以鲍熙故意说起旧时名号,一是为了重叙旧情,二来,也有威胁的意思。

“哦?”何濡淡淡道:“以丹崖兄的才智,究竟何事能让你这般为难?不妨说来听听,或许我可以为君谋划一二。还有,我现在名何濡,字其翼,丹崖兄莫要叫错了!”

鲍熙跟何濡在江州时相交匪浅,所以也是这个世上少有了解他的人,知道此人偏激成性,一言不合就可能动了杀机,听他言语中暗含疏远和防备,不敢大意,斟酌一下语句,道:“今日县衙门前一群庶民聚众闹事,哭声震天,其翼可知详情?”

“闹事?”何濡眼睑低垂,道:“两人死于非命,一人刀下逃生,县衙为百姓伸张之所,聚而哭诉,份属应当,何谓闹事?”

“其翼果然知晓!”

鲍熙目视何濡,寸步不让,道:“有冤自可伸冤,具状可以,击鼓可也。明府通过集问、查核、以律论之后,考实断明案情,若有不当之处,再哭喊冤屈不迟。只怕愚民无知,为人所操控,以逞某些不可告人之私欲。这等行径,其翼还是以为份属应当?”

“丹崖利口,我向来不及。”

何濡见鬼还能说上七分人话,真要论辩起来,十个鲍熙也不是他的对手,只不过此次要借用顾允的势力,懒得针锋相对,所以笑了笑,道:“就依你所言,庶民闹事,但死伤三人是不是属实?若属实的话,你不去抓凶犯,却来山中寻我,是何道理?”

“说的轻巧!席元达是杜静之的螟蛉义子,抓了席元达,杜静之如何安抚?请其翼教我!”

何濡举起酒杯,道:“喝了这杯,我再告诉你如何安抚杜静之!”

鲍熙嗜酒,拒绝了一次,难拒绝第二次,端起酒杯先品一小口,然后一饮而尽,道:“好,好,好!”

三声好字余音尚在,何濡又递过来一杯,鲍熙接过后又是一饮而尽,如此反复,眨眼功夫,案几上的两壶雪泥酒就空荡荡了。

鲍熙酒水下肚,气息翻腾,可眼神愈发的明亮,道:“其翼,你说,杜静之该怎么办?”

何濡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叠胸腹间,眼睛乍然绽放出刺目的光华,道:“我可以明白告诉丹崖,席元达此番不可能活着离开钱塘城。杜静之若还在扬州治祭酒的宝座上,早晚要找顾允算账,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既然如此,不如和我们一道先发制人!”

鲍熙身子一震,道:“你想干什么?”

“席元达死,扬州治祭酒也不妨换另外一人来做!”

鲍熙惊呆当场,右手颤抖着指向何濡,道:“这是徐佑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何濡双手抱拢入袖,道:“是谁的意思,重要吗?”

鲍熙无言以对,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钱塘湖畔。

徐佑扔掉柳枝,用石块在地上做了标记,道:“就选在此处,今夜吩咐人手,避开巡夜的耳目,悄悄的在这里挖出蛇窝。记得做成长年累月的模样,具体细节由巴陵请来的那个捕食者负责,务必万无一失。”

詹文君瞧了瞧地面,实在看不出有什么奥秘,问道:“郎君,钱塘湖边这么多地方,为什么要选择此处?”

“此地燥湿适中,距离对面的那座别院大约二三十丈,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方便其翼做法,将白蛇引到那边去。另外,从这里开始,沿途多林木民舍,便于他隐藏身形,避开众人的注意力。”

詹文君仍然忧心忡忡,道:“何郎君说他能让白蛇听令行事,此语近乎戏谑,要不是郎君再三力保,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要不然,咱们另寻他策如何?”

徐佑虽然不知何濡有什么法子能让白蛇听令,但也知道阴符四相中有许多秘术不为外人道,他既然敢说这样的话,必定有百分百的把握。并且在前世时曾看过耍蛇人用笛声让蛇随音乐起舞,指东指西,令出必从,想来也应该有什么逻辑可循,非是伪科学那么简单。

“好吧,为了避免夫人的疑虑,我们可另外安排两人潜于湖中,若其翼施法失败,就暗中赶蛇入水,然后由他们挟蛇游到别院处再放上岸。”

“白蛇会水吗?”

会游泳的蛇很多,但不会游泳的蛇更多,徐佑一向遵循不耻下问的原则,点点头道:“放心吧,我问过捕蛇者了,白蛇又叫尖吻蝮,入水没有问题。关键要寻两名善水者……”

那条白蛇是郭勉在山中海拔七八百米处发现的,应该属于尖吻蝮的变异物,也有一名叫做山谷虌。这种蛇自大雪初降到惊蛰之间的三个月为冬眠期,短的一米多,长的三米有余,头大呈三角形,尾端有鳞甲,卖相很是威风。喜山涧小溪和林木下的阴凉处生活,春冬日喜干燥,夏秋日喜水,现在正好还有精神来配合徐佑的演出,不至于懒洋洋的视而不见。

“善水者好寻,郭氏的部曲中就有很多人善水,但再善水者,恐也不能在水中闭气太久……”

徐佑想起了山宗腰间那把引以为傲的水龙引,笑道:“无妨,今夜就找手巧的匠人上山,让他做两件小玩意。”

入夜之后,钱塘城在宵禁的鼓声中渐渐归于沉寂,至宾楼中漆黑一片,席元达收拾停当,穿着一身黑衣,推开窗户,看了看天空的月色。

明月当空,地上亮如白昼!

想要出城,今晚不是个好时机,但席元达自恃修为深厚,不把巡夜的衙卒放在眼里,几下兔起雀跃,来到了围墙边。

他本来打算明日一早离开,随着夜幕降临,心中起伏不定,白天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越想越觉得忐忑。市井间突如其来的巨大非议,抓人时冒出来的一男一女,然后就是鲍熙公然带人上门逼问,要不是事先做了安排,恐怕现在就要待在钱塘县衙的大牢里了。这一切都像一张看不见的大网,将天上地下围得严严实实,让他喘不过气来。

走,今晚就走!

席元达还不知道在别人的口中他已经是个死人,脚尖在墙壁上轻轻一点,身子腾空而起,来到最高处时,突然听到一个让他惊恐不已的人声:“席元达,哪里去!”

第十七章 一语道破百将身第十九章 乌白马角生第三章 寻门不入第四章 西风吹起一湖血第三章 五色龙鸾张不疑第四十一章 慕佳人第一百二十四章 闭关问生死第六十九章 圣哉斯言第十五章 破衣难抵万金脯第十五章 鱼龙击第八十九章 会师第一百六十章 愿君安好,我亦安好第七十六章 天工开物第四十一章 疗伤第五十九章 泉井第一百一十五章 对弈第八十章 釜底抽薪第一百二十七章 益州的水,伊人的心第二十八章 大小狐狸第一百五十一章 与虎谋皮第二章 无双国士第一百五十三章 胜负之在一念间第一百二十三章 计中计第七十九章 月色迷人眼第一百五十八章 犬牙交错第一百七十七章 天下尽仰一天师第十七章 绽放梅花似血第六十四章 那一触碰的温柔第四十三章 船舰盖江,旗甲星烛第七十六章 天工开物第七十五章 冗食浮费第十一章 军法森严第二十一章 巧舌如簧第五章 威逼急第一百六十章 愿君安好,我亦安好第七十四章 改良第一百五十一章 与虎谋皮第四十一章 疗伤第三十九章 如约而至第二十六章 宋神妃第七十五章 连手推舟下扬州第六十六章 苍老的郭勉第一百二十五章 慕容仅存的公主第二十六章 王道霸道第九章 天下至霸第八十一章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第一百六十六章 光明所及,尽是暗色第二十八章 大小狐狸第七十八章 知人未易,相知实难第十三章 参差十万人家第一百零三章 带你去杀人第一百六十四章 天香浴佛第九十三章 戒鬼井第一百章 千言万语,不如一鱼第四章 道法大成第六十八章 有情众生第二十八章 大小狐狸第二十三章 鹑鹊诗第三章 寻门不入第十三章 天圣法难第六十一章 瞒天过海第五十一章 欠君一命第一百零一章 或生或死第五十六章 朱草生,白龙现第十七章 一语道破百将身第八章 流血第二十三章 新寡文君第一百一十五章 脱身第三章 五色龙鸾张不疑第九十四章 玉桥三界第十一章 密信第八十四章 朝真第六十二章 将军明月第八十章 紫花树下,阿弥陀佛第一百三十四章 看人间第一百二十二章 奇袭第七章 夜战第九十五章 不惜一切第二十九章 五言打油诗第八十七章 黯然销魂者第一百零四章 如是我闻第八十九章 调虎离山第三十五章 山中名纸第一百四十一章 尽力而为第一百五十四章 抢客第八十三章 虎啸江淮第四十九章 以伪乱真第五十七章 山鹞捕食第一百六十九章 六月振羽第十五章 夏夜流唱晓月沉第一百零九章 定品第八十五章 算则胜第八十二章 别去十年头已白第一百二十三章 寄与爱茶人第一百三十章 孵化山长的将来第九十八章 六字之师第一百七十六章 守第二章 五石散第二十六章 不败之名第一百四十三章 上元良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