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出声,苏辰却攥紧了拳头,整个人笼罩在那深深的悲痛当中,想起小媳妇的一颦一笑,苏辰感觉心如刀割,若是他当初不听越王的建议,不来青山,他们就不会落入对方手中,最后还得小媳妇将他们救出来的。
而今小媳妇不见了,他整个心似乎都失去,感觉活着的意义都没有了,所谓功名,所谓天下,与他何干?
苏辰忽然捂着胸口,站得最近的莫金明显的看到大人嘴角流下的血迹,他惊讶的上前将之扶住,接着在旁边的石板上坐下。
随后,完颜文宇回了青山,那儿还有不少未成成品的药人还需研制,还有那白将军待提审。
只有苏辰却在青山铸器场外建了个茅屋,每天站在茅屋前望着铸器场的方向,一言不发,便能站一日去,莫金陪着他,看着他那孤寂的背影,心里头也不好受,夫人到底还有没有可能活着的希望?
日子似乎又恢复了平静,沅州城里却暗潮汹涌,在一处普通的客栈内,一位红衣女子坐在屋中发呆,这样的状态已经过去了好几日,直到门被敲响,她才回过神来,她恢复往日的清冷,起身来到门边,将门打开,外头站着的却是她那日思夜想的熟悉面容,可是这一切的感觉却与往常不同了。
她看着他,没有出声。
而门外站着穿着一身黑衣,带着风帽的苏奕这时候却是皱紧了眉头,有些不高兴的说道:“你还在想着他?”
苏奕也不待那红衣女子拒绝,抬脚入了屋,红衣将门顺手磕上。
“她可是我的嫂子,你居然还想着她?”
红衣不说话。
苏奕却是冷笑,“你可知我嫂子的毒辣,她居然伤了我,若不是她,我岂会躲起来,如今倒好,整个青山铸器场全部被她摧毁,她就算死一万次都死不足惜,我就不明白了,她从小也是个农女出身,既不会功夫,也没有多少见识,这一次居然将整个铸器场摧毁了?恐怕全天下的人都不会信的,连我亲耳听到你说了,我都不信。”
“她岂能有这般能耐?”
“你别这样说她,若没有她,我早已经死在了里头。”
红衣女子还是开了口,苏奕却笼眉,伸手捏住红衣的下巴,强行将她的头抬起来,与之对视,“你心疼她?”
红衣却是叹了口气,目光再看苏奕早已经没有了曾经的炽热,反而很失望,“你不及她半分,她虽为女子,却才是真正的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在她身边的那些日子我不是没有感觉的,但是我更愿意相信这是你的改变,显然我想错了,你永远也改变不了,如今青山铸器场不存在了,你也不必再回去,若想活命,这个黑将军的身份你也不能再要了。”
“以后咱们各走各的路,相忘于江湖。”
红衣说完,下巴强行从他指腹间滑出,整个人都显得凌厉起来。
苏奕一听多年处心积累得到了黑将军地位,转瞬之间变得一无所有,心里那叫一个恨,“谁准许你的,你以前说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魂,为何连你也要离开我?”
苏奕一脸的戾气,此时伸手扣住红衣的手腕,然而红衣的功夫高深,岂是他一个不会功夫的能扣住的,她手腕一动就挣脱开来,目光淡淡地看着他,“你但凡有你嫂子的一半担当,我都不会离开你,但自从遇上了你的嫂子,我醒悟了,奕哥,你根本不爱我,你若爱我,岂会将我送上别人的床榻?”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遍,在那阴冷的地下,我受青将军欺辱,你无动于衷,但你嫂子不同,明明敌强她弱,她却还是将我护住了,如此女子,若是她没有死,我就算终身不嫁也愿意跟随在她的左右,奕哥,我真的累了,以前的誓言权当我的冲动,以后咱们各走各的路。”
红衣打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苏奕却坐凳子上,双眸炽红,一行清泪流了出来,他真的不爱红衣么?可为何红衣走了,心却如刀绞一般,当年将她送上青将军的床榻之上,他那一夜根本就不能入睡,他很后悔,可是他无能为力。
如今他变得一无所有了,红衣也离开了他,他存活于世,发奋读书却没有得到功名,不能像二哥一样光宗耀祖,后来他跟了主子,终于有了自己的势力,可是他不过是受了个伤,转瞬他又恢复了平民的身份,他不懂,他这样苦苦追求的东西,为何到头来什么也得不到,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远离了他。
或许只能变强,变得更强大,将这些欺压他的抛弃他的笑话他的人全部踩在脚下,他才能够甘心,才能够恢复以前的自己。
苏奕立即起身,似下定了决心,从屋里出来后,朝左右心腹下令,“立即快马加鞭回京。”
两位心腹很快下去准备,他却勾起了唇角,他苏奕不能再这样默默无闻,他要报复回去,所有曾经欺负过他的人,他都不会放过了。
山中无日月,时间过得慢悠悠的,对于苏辰来说却是一种煎熬,他站在悬崖之上,迎着阳光,微风吹起他有些凌乱的头发,阳光打在他憔悴的脸上,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呆了几日了,只知道自己的希望越来越渺茫,白天黑夜于他来讲都是一样的。
他困了,他便躺在这山崖上的石板上入睡,他饿了,就随便拿出一张饼子吃着,目光始终盯着底下曾经的铸器场发呆,他想不明白,自己走过的这一生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与其说为了天下百姓,不如说是为了他的一己私欲,想要光宗耀袓,想要名与利,想要过人上人的生活。
而今他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却并不是他真的想要的,那些都是别人对他的期盼,他真正想要的生活,该是跟他的妻子在一个平静的村庄里住下,每日两人一起下地劳作,做点小生意,为着柴米油盐而费心,这样平凡却又安全的生活才是他希望的。
这让他记起与小媳妇在十里坡时,那时候刚将她买回来,家徒四壁,可是小媳妇却说没关系,她很勤快,为了让他感觉到买下她是值得的,她将屋前屋后打理的干干净净,哪怕那小小的破败的茅屋里只有一张床,他睡在那柴草堆上,他也觉得那个时候才是他们两人最幸福的时候。
若是没有他后面的野心,他跟她会一直这样的过下去吧,他抄抄书,做个乡村里的夫子,她做点小本生意,两人的生活不知道有多惬意。
苏辰抹了一把脸,才发觉脸上的热意,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流下了眼泪。
苏辰站起来,他又来到了悬崖边,朝底下看时,他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小媳妇躺在这阴冷的地下不知道有多孤单,他是不是就这样跳下去陪她,或许这样也挺好的,至少还能再见到她。
苏辰的脚步不知不觉再往前,而躲在暗处注意着他一举一动的莫金却是心下一惊,飞快的上前将大人整个抱住,然后倒退了好几步,在看到大人心如死灰的面容,他又不知从何再劝了。
青山茅芦里也是成日的低气压,小童从药房里出来的时候,走路都是小心翼翼的,当他看到亭子里穿着一身白衣抚琴的师父时,他忍不住愣住,他师父到底有多久不曾抚琴了,怕是师娘第二次逃离青山之时,师父便将琴给封存起来,他说从此以后他不再是青山芦主。
那个时候的小童不懂,甚至还有些埋怨师娘,可是当他看到师娘后他似乎又懂了,师娘的确不属于青山茅芦,她的生活该是在外面。
琴音起,小童停住脚步,站在廊下细细的听着,音调还是那熟悉的,不过是师娘在的时候最爱听的那一曲。
一曲完毕,文宇忽然起身,他匆匆从亭子里下来,就看到廊下小童那担忧的眼神,他没有理会,直接来到竹林里,吩咐道:“知州夫人没有死,且隔着我们并不远,你们现在分成四组人员,将整个青山以及青山外五十里方圆内全部寻找一遍,连山洞石洞都不能放过。”
随着文宇的话落,蒙安不免朝主子看去一眼,主子这是怎么了?不会是产生幻觉了吧,明明大家都去铸器场看了的,那儿已经炸为平地,根本没有知州夫人的身影。
而这时小童听到这道命令后一脸惊讶的冲到师父身边,看着青山的隐卫全部退下了,小童不敢置信的问道:“师父,你是如何知道的?”
文宇目光淡淡地看向他,手却不知不觉捂住了胸口,他是如何知道的,自然是这情蛊尚在,如果她死了,他刚才为何会心痛,今日他没有喝药,他强烈的感觉到她想了他,她居然想他了。
文宇却是什么也没有说,转身又回亭子里接着抚琴,但明显的小童感觉到师父与刚才的模样不同了,他是如此的笃定莹姐没有死。
小童也跟着高兴起来,本想将此事告诉苏大人去,走了两步他又顿住,人还没有找到,现在他开口,没有人会相信的,与其这样,倒不如由着师父将人寻回后再说。
小童再次回到药房,他拿起竹箩子背在背上,转身出了竹园,打算上山里头采药,家里那几个弄出来的药人,还没有寻到最好的解药,就算有他先前和莫情的药,但那药太过猛烈,已经药死一个人了,虽然这人身上的毒是除了,但人也跟着药死了,这样的话方子拿着也没有什么意义,还得另择他法。
小童走得快,很快翻过了几座山,他走累了,在一块大石板上坐下,拿出馒头吃起来,目光看向竹箩子里的药材,这些都是他今日找了大半个上午才寻到的,可是还不是他想要的那一味药。
这山里头的药都是他种的,由于品种繁多,他也记不得具体的位置,但他知道是在这个山头没错。
他正吃着,无意中侧首,就看到崖边的药草,他怔住,接着三两口将馒头塞入嘴中,欢喜的起身朝那药草跑去。
摘下这棵药草,再朝崖边寻去,果见崖下一米处的石缝中尚有药材。
他抓住藤蔓飞身跳下,足尖点地,迅速的将药草摘下放入背箩中,又见下面两米处还有,他抓了抓藤蔓,很是结实,于是又朝下飞入两米。
就这样一路下来,没想到转眼到了悬崖半腰,他才发现藤蔓到了底,再往下他就要危险了,只是这药草长得也真是顽皮,居然在悬崖上,看来这一种药草得找个地方再次培植,以后找起来不会这么麻烦。
他正想着,就听到崖下似乎有声音,只听到一把男声中气十足的说道:“暗十三,夫人落下悬崖也有好些日子了,咱们若是再不寻到药冶疗怕是要将人耽误了,如今莫金不在,莫情也不在,咱们该怎么冶疗?”
就在那深深地悬崖之下站着两人,两人身上的衣裳都有此破烂,人显得狼狈,他们两人朝悬崖山顶看去,眼前却是被浓雾罩住,根本看不到整个山崖的全貌,两人无奈的叹了口气。
“夫人一直未醒,陈意受了重伤,虽然用金疮药止住了伤口,可是两人都不乐观,再这样下去,他们两人也没有了活路,暗十三,我打算爬上这座悬崖,上去看看可有出路。”
暗十三再次朝悬崖看去一眼,无奈说道:“你尚不知这山峰到底有多高,何况这山里头全年雾气笼罩,根本不能辨别方向,咱们还很容易迷了路。”
两人正商量着,而半山腰中悬挂着小童却是震惊的听着这断断续续传来的声音,他听得不全,只听到陈意和夫人两字,仅这两字,却是令他震惊在当场,若不是他练功的耳尖,恐怕根本不会听得到这个声音。
小童也不顾采药了,直接顺着藤蔓爬回山顶,很快召集出隐卫长郁青,吩咐他们几人马上弄出一根藤蔓出来,长短按这半山腰的再加长两倍。
就这样他们几人忙活一会,小童却是坐在那儿发愣,待藤蔓弄好,他二话不说率先往山崖下爬。
到了半山腰,没有听到先前的两个声音,他皱眉,不会是已经走了吧?再朝下,转眼藤蔓到了底,他看到了两米高的地,穿过那雾气,看到了整片林间的全貌。
他飞身而下,接着是郁青带着几名隐卫也跟着下来了。
小童四下里看了看,没有看到先前说话的人,他便吩咐几人四处寻找,这周围必定是有人的,只是这林间雾气重,很容易迷路,所以他们的人每走过的地方都要做下暗号来,如此才不会走散。
而在这山林的另一端,素者和暗十三正在河边弄吃食,素者捉到几条鱼,暗十三却在纺织藤蔓,他们打算上去一探,在这儿已经有几日,不能再耽搁下去。
素者将烤好的鱼端到不远处的茅屋里,一入外室就看到躺在床上的陈意,素者上前看了看,见没有什么异状,他才转身回到内室,里头床上躺着的却是乔宝莹。
此时她面色苍白,眉头紧皱,似乎沉浸在恶梦里。
素者将烤鱼放在桌上,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居然出汗了,他连忙拿出手帕给她擦汗,接着拍了拍乔宝莹的肩,却是没有反应。
他不得不将鱼去刺,接着碾碎在碗中,再一小口一小口的喂食下去。
这茅屋周围什么也没有,自然也连个锅都没有,他原本想煮点鱼汤喂两人,却也没法,这几日都是他喂的碾碎了的鱼肉,好在他们还懂得吞咽。
一条鱼喂完了,素者还要再喂,就听到屋外传来晌动,他面一冷,警觉的跑出屋,就看到门口站着几人,为首的居然是小童,素者高兴坏了。
暗十三不认识小童,这会儿拔出剑正准备朝小童下手,素者连忙制止,看到小童他就看到希望,二话不说将小童引进屋里,说了屋里两人的情况。
小童简直不敢相信,外头寻得天翻地覆的两人却居然躺在这悬崖之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容不得小童多问,他先入内室中给乔宝莹把脉,过了好一会,他担忧的神情才缓过来,说道:“她身上的伤在哪儿?”
素者指了指后背。
小童却忍不住朝素者和暗十三看去一眼,轻咳一声,叫所有人退下后,小童将自己的眼蒙住,伸手将乔宝莹翻了个身,然后再解开她的后背,手摸到她的背上,只觉得带着一股腥味,这么重的伤,好在素者及时处理了,倒了金疮药,人是救活了,只是如他们所说的,再拖延下去,恐怕就没命了。
小童就这样蒙着双眼,将乔宝莹的后背清洗干净,再用上了他青山秘制的伤药,然后再帮她整理好衣裳,到这个时候小童才取下面纱,额头都冒出汗来,脸颊却是红了。
身为医者,不分男女,小童他给江湖人冶病的时候,也有男有女,他本该习惯,可是想起这是师娘,他就有些不淡定了,师父若是知道会不会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