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四十六章 人心之变

桥下妇人见状,顿时“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她随即转身,扑向自己丈夫,双手对着长衫男子披头盖脸地一通挠。

长衫男子显然是读书人,举止太过斯文,甚至连反抗都是慢条斯里的。

等桥上妻兄赶来阻止时,啧啧……这脸上的抓印,那一条条地,已经肿得跟蚯蚓似的,惨不忍睹。

妻兄一边阻拦自己的妹子,一边同情地道:“妹夫受苦了……。”

长衫男子气极,可骂人都是慢腾腾的,“妻兄啊,有道是唯女子和小人难养……。”

这话还没说完,就被妻子又是一把挠中,这下三条从上而下的鲜红指印,正中鼻子及两侧,令人不禁莞尔。

……。

兄长上门,杀鸡宰鸭。

妇人撒泼归撒泼,准备酒菜之事,还得是她来干。

郎舅二人对酌,三杯酒下肚,妻兄轻叹道:“妹夫啊,这说起来,你心也够宽的……家中就二娃一根独苗,你也舍得让他参军?”

长衫男子摇头晃脑地道:“妻兄此言差矣,我绍兴府百年中,前有戚少保抗击倭寇,今有吴王驱逐鞑虏……风云际会,某唯叹生不逢时啊,要是能晚生十年,某早就弃笔从戎,追随吴王建功立业去了,可惜……可惜啊!”

说到这,将书往桌上一拍,“妻兄还说我,你家不是也跑了一个吗?”

妻兄一愣,忙辩道:“我……我那是有三个儿子。”

“我……我也还有长女在家!”

“女娃能和男娃相提并论吗?”

“呸……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谁说生女不如男?”长衫男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妻兄啊,论读书考功名,我如不你。论见识,你且不如我……看看如今的绍兴、杭州诸府,难道你还品不出些什么来吗?”

“你是说……?”

“原本以为,能守住长江,便是我汉人大幸。可不想,王师竟能二次北渡……眼见局势已经渐渐明朗起来,鞑子的好日子不长矣!”说到这,长衫男子神秘一笑,低声道:“妻兄啊,江南,不,咱绍兴府……怕是要成龙兴之地了!有此天赐良机,让孩子早些从龙,日后定可光宗耀祖啊!”

“可,可万一有个不测……让我妹妹如何渡过下半生?”

“为国战死沙场,夫复何求!”长衫男子正色道,“明日我便开祠堂,召集黄家族人,告诉乡邻,咱家二娃,国战去了!”

……。

杭州府雨县大街街头。

数千江南学院、商学院学子,手举着巨幅标语,从一步步向西,目标大将军府。

他们口中呼喊的口号是,“十年寒窗,不如阵前一日,弃笔从戎,休道书生无用!”

从北司大校场中,数千北伐军,迈着整齐的步伐,他们的口号尤为振奋人心,“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收复河山,首战用我!”

西面湧金门方向的队伍,一看就是明社成员,他们的胸口有着清晰的明社标识,他们的口号是,“忠于国家,忠于民族,若需牺牲,舍我其谁?!”

南面泳昌门方向来的队伍稍显杂乱,男女老幼、各行各业的人都有,他们的口号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抛家舍业,如食甘饴!”

四个方向,四支队伍,引得越来越多的民众追随,声势之大,令人叹为观之。

无数的人涌向街头、涌向大将军府。

……。

此时大将军府门前,满地都是银子、金银饰品和无数的铜钱。

对,没错。

这不是大将军府抛洒赏银,而是民众自发的捐款。

银子已经不是箩筐可以装得了,民众是用掷、抛,以至于最后是一包包地拎着洒。

场面已经陷入一种疯狂。

要国战了,民众的目光中,再没有数年前的惊惶、没有犹豫,更没有恐惧。

反而,眼中流露的是激昂和兴奋,他们等这一天……太久了!

……。

吴争是看不到这些的,因为他指挥前移,人在宝应,吴争估计是预料不到,他的一道征兵令,会让江南十几府的民众,掀起一场前所未有的群众运动。

但,这同样也是可以预料到的。

因为这是吴争四年蛰伏的心血,如今,因一道征兵令,人心开始熊熊燃烧起来。

与其说这是一场战备亦或是战前动员,不如说,这是江南十几府民众,压抑了数年之久的一次渲泻、一次爆发。

事实上,北伐军一次又一次的胜利,已经在民众心中,奠定了不败的神话,他们建立起无以伦比的自信心,在自信慢慢地积累中,如今,终于满溢出来。

不再有人怕鞑子,因为他们坚信,汉人才是最强大的。

没有人还想着忍辱负重、卧薪尝胆,只有以牙还牙、以血还血,方可现汉人之气节!

这是吴争在这四年之中,不断在各行各业中,播下的种子。

江南学院、商学院、军校、明社,四大改变时人观念的主体。

以及之后的喉舌,汉明半月谈。

改变观念,有个专用名词,叫变革,还有一个血腥的名字,叫革命!

这是一种新陈代谢的过程,新老交替,阶层撕裂,甚至于连家中父子、兄弟、夫妻之间,都会因观念的不同,而泾渭分明,这需要……流血!

不流血的变革,不叫革命,至少不是彻底的革命。

可吴争没有使用暴力,他不想对家乡父老使用暴力,更不想因变革,为将来埋下仇恨的种子。

那么,吴争只有采取以时间换不暴力的方法,让旧的一代、两代人自然老去,让新生代慢慢成长起来,顶替老一代人。

以点带面,以面概全。

让一些人去改变一批人,然后让一批人去带动无数人。

让孩子去影响父母,让父母去影响祖父母。

让邻里去影响街坊,让街坊去影响村镇,直至完成量的转变。

从“嗷嗷”稚童、莘莘学子、流官胥吏、商贩走卒,观念更新,如春雨润物,细无声。

各府军农工商学绅在这四年里卫闻目染,潜移默化,他们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人的利益可以凌驾于国家、民族利益之上。正义,依靠实力,尊严,需要血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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