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匪退去,带走了死亡的危机,留下的是一片狼藉,车阵之中,尸体倒了一片,场面触目惊心,或许是天气太过寒冷的缘故,四溅的鲜血仿佛已经凝固了,深沉而压抑。
近三百人的使团,活下来的不足一半,护卫的兵卒之外,那些奴仆与随从伤亡更重。杀戮与死亡,似乎也是司空见惯了的事情,并没有表现出太多劫后余生的喜悦。活着的人,自发地收拾起来,同时仍旧保持着戒备。
重伤者的哀吟声中,此前一直坐镇指挥的那名老者也不由舒了口气,四下看了看,虽然苦于惨重的伤亡,巨大的损失,但至少性命保住了。
“使君,您没事吗?”一名浑身狼狈,沾着血污的随员走了上来,扶着身体有些僵硬的老者,关心道。
“老夫无事,看看扈从护卫们吧,清点伤亡损失,尽量救治伤者!”老者吩咐着,问道:“回鹘人情况如何?”
“伤亡也不小!”随着答道,又指着东面的越发迫近的汉骑,道:“万幸有大汉的援军,否则我等必死于此地!”
提及此,老者也再度将目光投向东面,跟着感叹道:“是啊!找到回鹘使节,汉骑之来,我们当去拜谢!”
“是!”
这名老者,身材不算高大,但气度沉稳,名叫曹元恭,乃归义军节度使曹元忠的族兄,官居瓜州刺史,是此次东使的负责人,也是多年以来,代表瓜、沙向朝廷联络进贡地位最高的人。当然,也是第一次出这么大的意外。
很快,找到了随行的西州回鹘使者仆勒。这是名身材魁梧的回鹘人,长相也堪称英俊,在面对马匪攻击时,表现得十英勇,带着随行的回鹘勇士,拼死抗击,自己也受了伤,中了两箭,一箭在大腿,一箭在臀部,比较尴尬。
但被找到,告与要去拜谢来援的汉骑,使者仆勒表现出了十分的热情,顾不得身上的伤,简单地处理过后,便找到曹元恭。
仆勒此番东来,自然是带着重要使命的,奉西州回鹘可汗乌古只的命令求援的。从去岁耶律斜轸率军西征开始,已经一年多过去了,在这一年多的时间内,西域的局势自然是天翻地覆,在辽军的强大攻击力下,高昌回鹘自然是丧师失地,已经到向东祈援的情况了,可见危急情况。
当然,西州回鹘自己大概也知道,要让大汉军队横跨两千里至西域救助关系并不亲厚的他们,显然不现实,因而仆勒原本的目标,是向归义军求援。毕竟,相比于远在千里之外的大汉,归义军近在咫尺,方便得多,再加上双方还是姻亲关系。
不得不提的是,占据着瓜、沙的归义军,在进入十世纪以后,是在逐步走下坡路的,毕竟在己方势力的夹缝中求生存,从来是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
因而,辽军铁骑悍然侵入高昌回鹘之时,归义军也受到了惊吓,屯粮积械,修缮城防,聚兵备战,生怕波及到自身。是故,回鹘可汗的使者仆勒找到地归义军节度曹元忠时,得到了足够的礼待,但出兵,恕其直言,归义军自保尚且不足,又哪里敢去与辽军作对。
但是,唇亡齿寒的道理也是懂的,如果西州回鹘真的被灭了,辽军回过头来对付一个归义军,想来也不会费什么劲儿。至于大汉,隔着一个甘州回鹘势力的汉军,并不能给他们多少有力的支持,半个世纪以来,归义军都是靠着自己立足于瓜、沙,关键时刻也只能指望自己。
顾虑虽多,对于西州回鹘的求援,还是有所表示。思虑几许,曹元忠对仆勒说,归义军实力弱小,纵然派出三两千兵马,也无济于事。倒是东面的甘州回鹘,户民数十万众,他们同出一源,可以请求帮助。他正准备再向中原派出使节,莫若随他同往,可一路护送他至甘州。
仆勒想了想,也有道理,向归义军求救,本就是一种无奈的做法,希望曹氏能够从后方闹出些动静,牵制辽军。相比之下,甘州回鹘的人口更多,兵力更强,倘若能够出兵救援,那么能起到同样的作用,并且效果更好。
而东来的礼物,都是曹氏帮仆勒置办的。然而,结果嘛,自然是失望的,抵达汗帐删丹之后,向才继位没几年的甘州回鹘可汗景琼表明来意,景琼也是和颜悦色地接待了仆勒,然而一谈及出兵西域,就开始左顾而言他事,最终游说失败。
事实上,甘州回鹘可汗景琼也是无奈,因为他的日子也不好过,内部有矛盾,外部有压力,而一切的压力,就是来源于东面的大汉。地缘政治就是如此,有大汉这个强邻崛起,周边势力自然无不感到威胁。
尤其是也算河西走廊上一霸的甘州回鹘,那种危机感更是与日俱增,毕竟以他们的势力,对于如今的大汉,夸张地说,只需动一根手指头,就能灭了他们。
再加上,大汉在这十来年的时间里,西进的步伐从来没有停止过,虽然没有暴风骤雨般狂飙猛进,但步步蚕食,像一张网罩过来,也是令人窒息的。
在甘州回鹘内部,一些抗汉保国的声音也开始抬头了。在这样的情况下,仆勒求过来,甘州回鹘哪里有心思派兵西进,去淌西域的浑水,去得罪契丹人?
而回鹘可汗景琼的内心写照则是,当今天下,也只有契丹人还能勉强与大汉扳扳手腕,要是把契丹人得罪,岂不是断自己一条后路?
请援甘州失败,使者仆勒自然失望不已,甚至有些绝望。当时的心情,就像河西的冬季这般冰冷,而他也没别的选择,已经走到甘州,走到删丹,干脆跟着曹元恭去开封,或许伟大宽容仁慈的大汉皇帝,会念他一路辛苦,动一动恻隐之心,出兵解救呢?
哪怕有曹元恭提醒他,大汉与契丹人和议通好也没过多长时间。但是,仆勒还是决定东往,哪怕比较渺茫,当然,也是此人清楚,在这种时候,西返怕也是前途未卜,还不如去开封碰碰运气。
仆勒的求援之路,是真不轻松,从夏初开始,就秘密东向,出入西域一共就那么几条路,耶律斜轸西征走了北道,仆勒东援走的是中路,那时也已被契丹军队所扼断。
因此,为避过沿途契丹人的封锁,就耽搁了不少时间,还差点被俘虏。出发时的一百多人,到瓜州时就只剩二十三人了。眼下,经过一场袭击,又伤亡了十多人。
汉骑这边,领头的人身份可不低,乃是河西都指挥、平西侯王彦升。当求救的消息通过戍堡传至姑臧之时,王彦升正在军营中,得知消息,正觉得闲闷的王彦升顿时来了兴趣,点了五百汉骑就向西而来。
“在下瓜州刺史曹元恭,见过将军,不知将军贵姓,多谢活命之恩!”见到气势强大的王彦升时,曹元恭按捺住心中的少许疑惑,躬身作揖。
“此乃大汉河西都将、平西侯!”王彦升没回话,身边一名亲兵高声道。
此言落,曹元恭神情顿时更恭敬了。
“足下是归义军的使者,官话倒说得不错,怎么选这么个季节东来?”居高临下,王彦升显得有些倨傲,打量着他问。
“奉西平公之命,有要事入朝,觐见天子!”曹元恭答道。
“你又是何人?”王彦升又把目光投到仆勒身上,早注意到此人的特殊了。
闻问,仆勒赶忙操着他半生不熟汉语,应道:“我是回鹘使者,奉西州可汗之命东来,朝见汉朝皇帝,以通往来友好。”
王彦升听得比较费劲,但终究是听懂了,得悉其意,不由以一种调侃的语气道:“西州回鹘?你们可汗不忙着抵御契丹人,还有心思遣使交通?”
闻言,仆勒有刹那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