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时候,树叶都开始飘落,黄灿灿的。冯姝坐在一匹马上,霍云紧随其后。身后是浩浩荡荡的军队。雁门关大捷之后,常惠留了部分兵力守卫雁门,因为雁门郡守被杀,常惠不得不留下来处理雁门郡后面的事宜。而冯姝则和霍云带领的返归部队一起返回长安。
几片树叶飘落下来,轻轻地落在了冯姝肩膀上、身上和头顶,不时的微风拂过,份外宜人。冯姝忽然觉得今天的天气好多了,艳阳高照却又不怎么晒人,偶尔的微风拂过,还分外感觉凉爽。两边的树木挂上黄灿灿的树叶,任你清风微拂,她却毅然不动。
冯姝感觉心情舒畅,几日的沉郁之后,像是终于想通了什么,冯姝打开心胸,开始畅想以后美满的生活。将一切都抛诸脑后,将一切不美好的,抑郁的,让人疯狂的东西都抛诸脑后。她冯姝要过上一种全新的生活。这是在雁门关沉睡几天后,在多次从鬼门关走过一遭之后,冯姝终于想通了的事情。
她还有郑吉,她还可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她还年轻,还能有很美好的未来。为什么要让仇恨,让痛苦一直折磨着自己,这样她终究会毁了自己,与其自取灭亡为何不向前看,毕竟,人生还如此漫长,人生充满了未知。
仰头看了看暖洋洋的太阳,并不感觉刺眼,低头看着前方“驾”快马飞过,冯姝一骑绝尘,欢乐的向前跑着:”霍云,我在前面的驿站等你们。”听着冯姝咯咯的笑声,霍云愣住了,却不知道公主这是为什么,一反常态。
大军一个月后到达长安,汉宣帝刘询带领文武百官于建章宫前相迎,霍光因为重病并未参与。远远的看见一个年轻人,大概二十多岁的模样,看样子应该比冯姝小几岁。男子身着金黄龙袍,顶戴冠履,样貌清秀,身边是数十位身着朝服的文武百官。冯姝想,那一定是汉宣帝刘询了。
马儿到宫门口,所有人员下马,冯姝领着众人开始步行跨过中间的大广场,迎着台阶一步一步走到巍峨磅礴的建章宫。双膝跪倒地下,冯姝道:“大汉”原本是想说自己真名,但却不知霍光是否将冯姝之事报给刘询,又怕自己说错话犯了欺君之罪,冯姝犹豫了。
却没想到正在冯姝犹豫之时,刘询俯下身子将她扶了起来,道:“曲歌公主切莫多礼,此次雁门大捷公主立了大功啊。”刘询仔细端详眼前女子。蛾眉粉黛,柳叶齐眉,鼻梁娇小,薄唇微启。虽说经过岁月的雕刻,却似乎一点也见不出年纪,依然像那十八九岁的少女似的。黑色墨发轻轻披散下来,留在一袭大红的女装上,好一份英姿煞爽。
冯姝正犹豫之时却被刘询扶了起来,左右朝臣均投以赞许的眼光,有的点头有的微笑。大概她确实做出了一定奉献吧,才得以拥有如此荣耀。定睛看这眼前之人,冯姝踌躇了,她不知道是否要跟刘询说实话。
但刘询却似乎并不在意,扶着冯姝向建章宫内走去,倒把霍云和其他将领晾在一边了。不过他们却也不在意,毕竟公主是皇室又立了大功,有此殊荣也是应该。他们随着朝臣一起慢慢进殿。
“朕今日高兴,封赏所有有功之臣。公主曲歌赐公主府一座,良田千亩,俸千旦。”刘询扶着冯姝走到大殿正中。冯姝被扶着颤颤巍巍,如履薄冰,却又不敢挣脱,等到刘询放下她转身说出这句话之时,冯姝先是一惊,而后大喜。
“臣叩谢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冯姝噗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跪拜。“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身后一众朝臣均一一跪拜,大声道。
冯姝受封之后便是霍云及其他将领受封以及后面的朝议之事,身为女子冯姝没有上朝议政的权力,这与匈奴是大不同的。匈奴未受到儒家文化薰陶,而汉朝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之后,儒家思想根深蒂固。因此,后宫女子不得议政,冯姝因此不便参与。
这是早已准备好赐给冯姝的公主府,纯汉式风格,白墙黑瓦,墙体很高。门口站着两个侍卫,负责府邸安全。流光镶嵌的三个大字--公主府被高高挂在大门正中。一路骑马在太监的带领下,冯姝终于来到了自己的府邸。它离皇宫仅有几步之遥,极为相近。
终于有了自己的家,还是如此气派,皇帝亲自赐予,冯姝心中涌起了一阵暖意。想到自己这一生颠沛流离,四处奔波,受尽欺辱,九死一生,为了什么呢?也许是为了报仇,但为什么要报仇,因为仇人杀害了她的家人,让她从此无家,无家可归的日子是何其可怕啊。现在她终于有自己的府邸了,现在她成了大汉朝的功臣,成了皇室贵族,现在她再也不担心没饭吃,再也不担心别人欺负她,再也不担心无家可归了。
匈奴的雪下的越来越大了,龙城比较靠北,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流每年很早便向南袭来,龙城往往是最早受灾的地方之一。今年龙城的冬天牛羊早已死了大片。人们已经开始挨饿受冻。王庭窸窸窣窣几个人影来往着。
这是萨仁,是壶衍堤单于颛渠阏氏,此刻她没有哭,目送着正要被放在地下的壶衍堤,眼神中充满了镇定。壶衍堤单于此刻正安然的躺在一只木架床上,数位匈奴武士抬着他,轻轻落在地面一个人形坑洞中。身着奇装异服的巫师在一旁摇着木摇,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匈奴的风雪吹的美女的脸有些粗旷,黄黄的皮肤,黝黑的大眼,健硕的身材,两条大辫子种种垂在胸前,萨仁看了看已经下落的壶衍堤,又转头看了看一旁的握也迷,按照匈奴的风俗,女子都是男人的财产,父死子继,兄亡弟取。从今以后她萨仁,壶衍堤单于的颛渠阏氏就要死心塌地跟着眼前的这个男人了。
握也迷没有看萨仁,只是定定看着壶衍堤下葬,脑中全部都是往昔回忆,回忆与壶衍堤小时候的时光,回忆兄弟共同谋夺单于之位,回忆壶衍堤对自己的猜忌,回忆壶衍堤万里奔赴雁门关营救他。
现在,他握也迷当上了匈奴的大单于,此时此刻,他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风雪更大了,单于的大帐内聚集了许多个人,几乎匈奴所有贵族都来了,各位王,左右将军等等。
雪下了一整天,皑皑白雪很快便覆盖了匈奴大地。一片白茫茫之中,似乎连远方都早已看不清。握也迷坐在大帐内,单于的座位上,颛渠阏氏就坐在他旁边。这是个厉害的女子,握也迷知道萨仁曾经多次参与过壶衍堤的政事,而他握也迷对于女子干政是极不喜欢的。他更不喜欢身边坐这么一个女人。但自己刚刚即位他也不好说什么。
“眼下是战是和,还得早拿主意。”卢图王道。握也迷思索着,他要仔细思考这个问题。冻灾、单于之死、匈奴的衰退,他迫切需要解决许多事情,或近或远,基本都要跟汉朝扯上关系。
“虚闾权渠单于,我认为此刻我们已经没有与汉朝战争的能力了,我们需要休养生息。”新任左贤王道。虚闾权渠,这是握也迷的单于称号,从今以后,他都要用上这个称号。右贤王在右座微微点头,道:“左贤王所言极是,匈奴战不起了。自去年壶衍堤单于与汉朝大战一场之后,匈奴就受到了致命一击。虽说汉朝也没得什么便宜,但相对来说人家国力雄厚,而我们匈奴则不是。”
握也迷没看他们,只微微点了点头。他何以不知道匈奴如今面临的局势,他何以不知道他们如今面临的险境。只是,他在想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一场讨论,那一场狐鹿孤单于主持的决定匈奴命运的讨论。那场讨论之后匈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他,握也迷自己的人生也从此改变。
那个美丽的女子,那个汉朝的女子,那个..........
握也迷内心的矛盾是无法言说的,他无法向任何人述说此刻他的爱还有他的恨,以及他对匈奴未来的愁。“上次的和亲,我们并不成功,难道我们还要和亲吗?”底下不知道是谁说了句。握也迷抬头看了看却是左谷蠡王,他的叔叔。
“和亲成功与否并不在和亲本身,而在于和亲双方的人,以及和亲的人。”新上任的右谷蠡王道。“如果和亲双方都带着友好的态度,而和亲之人热爱匈奴的话,和亲成功的几率是很大的。”右谷蠡王停顿片刻,道。
左右两排在座各位几乎毫无异义的点头,完全同意他的观点似的。或者是匈奴已经到了不和亲都不行的地步了,因为大家都不希望打仗,因为匈奴自几次大战之后,死伤数十万人口,这对于本就人数不多的匈奴来说是绝对的打击。
“可是,汉朝还会跟我们和亲吗?”卫律坐在一旁,道。握也迷抬头看了看他,他忽然觉得好像很久没见到这个人似的,想一想确实很久没见了。“愿不愿意,派人去求亲问一问,不就知道了吗?”握也迷终于开口了,淡淡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