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光的病越加严重了,可能是下雨的缘故,使得原本严重的病情在恶劣的空气之中显得更为严重。雨停了,风萧萧吹着,像要吹破墙壁似的,霍光躺在床上,一不小心窗门被大风刮开。一直在霍府服侍的霍云几步快速跑进来迅速掩上了门窗,霍光躺在床上微微睁开双眼。曲歌公主,是你来找我了吗?霍光迷糊着。
“叔父,风太大,我替您关上门窗。”霍云朝霍光的位置微微道。霍光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的话又微微闭上眼睛,像是睡去了。苏武来到霍府,不需要通传就直接朝霍光这边走来。苏武归汉几乎是霍光一手策划的,所以归汉后的苏武于霍光的关系自然是密切的,经常往来的话,府邸的人也大都认识,因此苏武来了基本是不用通传的。
“苏大人,您怎么来了。”霍云从霍光卧室出来,一抬头却见苏武正向这边赶来,便道。“有要事禀大司马,不知大司马病情如何。”苏武抬头急匆匆看了霍云一眼,低下头便准备进霍光卧室,却突然想到霍光的病情,于是转头向霍云问道。
苏武是长辈,又极被霍云尊重,霍云道:“这几日下雨,天气也开始转凉,不几日恐怕要进入冬天了吧,这天气一不好,叔父病情就更加严重了。”苏武听他这么一说,原本准备推门手停在半空,犹豫着。霍云似乎看出来什么,问:“苏大人这是怎么了?”
“身为典署官,按理这件事情是不该来打扰大司马的,可是汉匈之间的大事,却不得不来求见大司马。”苏武为难的道。霍云一听,心沉了一下,道:“何事?”
“匈奴求亲使者来了。”苏武悄悄对霍云道。霍云大惊:“啊?”匈奴来求亲,是来示弱还是何为?友好邦交?但这友好邦交背后的意义可是十分重大的。霍云寻思着。“特别的是此次求亲还是求的同一个人,曲歌公主。”苏武压低了声线道。霍云又是一惊,哪有两次求亲求的是一个人的,这匈奴的单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苏典署,进来吧。”虽然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还是被霍光听了去,霍光用他病弱的声音向门外喊道。苏武霍云一听,既然霍光叫进去,那就进去吧。“匈奴单于现在是谁?他们派的什么人来求亲的?”霍光一一问道,目光锁定在苏武身上。此刻的苏武早已一头白发,胡子花白,一个暮年老者的样子,相比之下虽然霍光也略显老态,但相对来说还是比苏武年轻点。
“现在的单于是虚闾渠权单于,也就是左贤王握也迷。派得是他的叔父左谷蠡王来求亲。”苏武如实禀告。“能派叔父左谷蠡王过来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了,苏典署官。”霍光眯缝着双眼,对苏武道。“对外邦交乃典署官份内之事,自是不用多说,只是匈奴提出和亲以及和亲之人,我们答不答应?”苏武说这句话的时候小心的看了看霍光。
原本重病中的霍光在听到匈奴求亲而且还是求的同一人之时似乎突然来了意识,头脑开始清晰起来,此刻更是脑中迅速翻转分析着,连眼中的神色都开始明亮起来。“答应。”似乎思考了很久,苏武和霍云站在床榻两边静静看着霍光,等待着他的答案,忽然,霍光镇定的给出了这样一个答案。
霍云大惊,他没想到十多年前霍光同意了刘曲歌公主和亲匈奴,葬送了自己的爱情,十多年后,他依然做出了同样的决定,难道在他心里国事永远比家事比他自己的事情更重要吗?霍云此刻是想不通的。他不明白,对霍光来说,三朝为臣,他霍氏家族得武帝之力而崛起,其中的恩义又岂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
更何况,霍光早已知道和亲的不是刘曲歌而是冯姝,他实在没有理由拒绝此次匈奴和亲。只是竟然是握也迷,这个他此生最恨的仇人,这个他用尽办法想杀却没能杀的人。对于自命不凡,位高权重的霍光来说,握也迷能够轻松逃出大汉,并且登上单于之位,这实在是对他的莫大侮辱,再加上刘曲歌大仇未报,霍光更加揪心更加惭愧。此人不死,天地不容。霍光心里暗暗念叨。
可想杀握也迷却不是那么容易的,眼下无论是公还是私,冯姝北去都是十分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他需要一个能深入匈奴腹地的人,最好这个人还不会那么容易被怀疑。冯姝因此成了最合适人选。
“大司马觉得可行?”苏武似乎不相信似的,这些年回朝与霍光相交,多少从霍光嘴里知道点他与刘曲歌之事,因此在得知此事之后,苏武更是一刻都不敢怠慢直接跑到大司马府邸来了。“嗯。”霍光嗯了一声。“那我这便去禀告陛下。”苏武道。霍光没做声了,似乎累了似的,轻轻睡去。
霍云见霍光睡了,掖了掖被角,帮霍光好好盖上,然后送苏武出了门。告别霍云之后苏武迅速向皇宫走去,而霍云则大踏着步子朝公主府去了。
在听完霍云一番话之后,冯姝呆在了原地,愣怔着半天不知道说什么,霍云见她发愣,显得有些着急,道:“公主,如果不想去可要赶紧想对策。”冯姝傻傻一笑,道:“你是大司马的侄儿,常年服侍他,你都没用,我能有什么用,难道皇帝和大司马还能听我的不成?”
“你不知道叔父做了决定的国事,我们是不能提出什么意见的,即便提了出来他也不会改变主意的。”霍云道。“哦?没想到大司马还如此固执?”冯姝笑道。“公主还有心情说笑,还不赶紧想对策?”霍云急道。冯姝沉默了,此刻内心翻滚如煮沸的开水,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霍云见她不说话,索性拉着她直接去见皇帝。霍云是霍家人,在皇宫里霍家人都是通行无阻的,冯姝目前的身份是公主,来往皇宫自然也通畅,只是冯姝没想到霍光会让她这个假公主当了这么久,难道是因为霍光病重或者国事太忙而无法顾及她?管他呢?
冯姝被霍云一路拉着,行色匆匆来到建章宫,侍卫和太监看了也不敢阻拦,正好看见前殿内身着龙袍的刘询正与苏武商讨着。“臣冠军侯霍云(冠军侯乃袭霍去病爵位)参见陛下。”来到建章宫,霍云拉着冯姝下跪道。正在讨论的苏武和汉宣帝刘询被突然而来的两人吓了一跳。刘询对两人的突然造访是十分不满意的,但却没明显表露出来,臣子见君,要不召见,要不通传,如此放肆显然是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的。
对于公主来说还好,毕竟是女子,刘询向来怜香惜玉,何况还是对汉朝做出过贡献的皇室女子呢?然而对于霍家人就不一样了,刘询不由而然从心底生出一丝反感,却又不好发作出来,只是微微一笑,道:“起来吧。”冯姝被霍云拉着,一路都是懵的,此刻即便到了皇帝面前也还是一脸懵症。
刘询观察到她的懵愣,料想应该与今日苏武禀告之事有关,微微一笑,道:“公主此来可是为了和亲之事?”冯姝愣愣听着,抬头愣愣看着刘询,脑子还在懵症之中,半句话也没说出来。霍云看着着急,便道:“启禀陛下,我与公主此来便是为了此事。”
刘询看了一眼霍云,哦了一声,霍云继续道:“霍云被俘匈奴受苦受罪曾蒙公主搭救得以脱险,因此实在不想让自己的恩人再身涉险境。”“原来如此,你们是这么想的,但是大司马已经同意此事了,眼下大司马主政,朕还未亲政,也只能听大司马的了。”他这句话说的有些勉强,但却成功把责任推到了霍光身上。
对于刘询来说,冯姝和亲匈奴是国事,是对大汉朝有利的国事,自然对他也是有利的,但霍光却先帮他做了这个恶人,实在太好不过了。成了自然霍光有功,他也没什么损失反而还是有利的,败了责任该霍光承担,他只需要在后面看着就可以了。
霍云见皇帝这么一说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愣怔的看了刘询一会儿,再看看冯姝,她依旧低着头半句话都没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霍云还能说什么呢?他只能不说话了。
“此事既然大司马已定,苏大人,冠军侯,公主还得回去多做准备,明日请使者进宫。”刘询说完微笑着离开了。”诺。”苏武,霍云在身后躬身道。“公主,按照礼仪,使者再拜见陛下之后,陛下会亲召您进宫。而您需要在家里置办好出嫁的嫁衣。”苏武郑重其事的向冯姝道。
冯姝听进去了却半句话都没说,苏武以为她听到消息傻了,又重复说了一遍。就连霍云都很奇怪,本来和亲就是公主的事情,怎么公主竟然像是没什么反应似的,反而是他在那皇帝不急太监急似的。不由得一阵泄气。
这回冯姝终于听到了,也只是愣愣的应了一声,默默转身离去。身后霍云苏武诧异的目光投来,却完全不在她的视线之内。原本想着离开了握也迷离开了匈奴就离开了苦难,在长安有郑吉有霍云,有常惠有苏武,有这么多认识的人,当然还有霍光,这个冯姝曾经拿来当亲友的人,但此刻,霍光却为了国事抛弃了她,重新把她送到久别的战场。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背叛吗?好像不是,冯姝弄不清楚了,只是觉得酸楚,一种说不出来的酸楚。
更酸楚的事情是她得到了郑吉正要西去的消息,像闷雷似的一下子把她轰蒙了。原本已经想开的冯姝早已打算放下一切随郑吉去西域,也不管人家愿意不愿意,反正她就是要跟着去。但是现在她却突然收到将要北去匈奴的消息,简直五味杂陈,难以言说。曾经幻想中的幸福就这样与自己擦肩而过了吗?可她为什么没觉得心痛呢?为什么呢?
内心只是感到酸楚,却并没有心痛之感,脑海中不断飘过来握也迷熟悉的身影,冯姝很想将这影子挥去,可它却在脑海中飘呀飘呀就是不走。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想到郑吉即将远去而自己不能通行心中又是一阵酸楚,酸溜溜的,像是内心吃了酸梅似的。这一路冯姝就在这样的思索中慢慢回到公主府邸的,等到的时候天已经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