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砚台,从来没见过更没用过这个浓渖的墨汁,问起来不仅不臭而且真有股淡淡的墨香!
韩秀峰也算半个读书人,怎舍得潘二把刚磨的墨汁倒掉,见柱子和大头烧完纸回来了,下意识问:“大头,你有没有带户口牌?”
“四哥,啥叫户口牌?”大头一脸茫然。
“就是……就是证明你家住啥地方,家里都有哪些人的户口牌。”
“四哥,你又不是不晓得我爹我娘早死了,没家也没屋,哪有那个牌牌儿!”
潘二禁不住问:“我说大头,没那个牌牌儿你咋跟我们去京城?”
大头真不晓得啥叫户口牌,指着韩秀峰理直气壮地说:“我没那个牌牌儿四哥有!来前八爷和六哥都说了,让我跟着四哥,听四哥的,四哥让干啥我就干啥。”
韩秀峰反应过来,心想别说大头这个没爹亲没娘疼的瓜娃子,就算有家有口的平常百姓又有几个能想到出门要带户口牌,因为只要不离家一百里户口牌就用不上,有时候出了一百里也不一定能用上。但马上要去的是京城,那是天子脚下,投店住宿没户口牌是万万不成的。
再想到潘二磨的墨汁能派上用场,韩秀峰不禁笑道:“没有没关系,我帮你填一个。”
潘二觉得不可思议,惊问道:“四哥,办户口牌不用去找保正、里长、乡约?不要去找官代书?”
“你忘了我以前是做啥的,不就是一张户口牌吗,找他们干啥!”韩秀峰看着砚台里浓渖的墨汁,搓着手笑道:“柱子,我床底下的箱子里正好有几张空白的,你上楼帮我拿两张。”
“好的。”柱子像看白痴似的看了潘二一眼,得意洋洋地跑去拿空白户口牌。
潘二猛然明白过来,不禁带着几分自嘲地笑道:“是啊,你之前一直在衙门帮闲,而且正好是户房的清书。户口牌一式两份,户主一份,另一份要交到县衙存档,全巴县的户口牌你都有机会经手,手里有空白的再正常不过,根本用不着去求人。”
“别说户口牌,拿人的传票我也有空白的!”韩秀峰咧嘴一笑,转身从堆满黄纸的货架上取来一支笔,顺手递给潘二:“潘兄,劳驾你帮我拿去洗洗,洗干净点。”
大头觉得他四哥太有本事,竟一脸崇拜地说:“四哥,我去吧,你是帮我写那个牌牌儿的。”
“一边去,你龟儿子笨手笨脚的别把我的笔弄坏。”
“一边去,听见没有?”潘二接过笔,眉飞色舞地笑道:“给我记清楚了,我潘长生才是四哥的长随,只要有我潘长生在,笔墨伺候这种事轮不着你。”
“不就是洗笔吗,又不是写字……”大头嘴上虽然嘀咕着,但心里还是觉得笔墨纸砚不是他一个脚夫能摸的,悻悻地站到一边,等着看他四哥舞文弄墨。
“四哥,咋还有这么多。”柱子蹬蹬蹬跑下楼,递上一叠空白的户口牌。
“我哪记得,只要两张就够了,其他的先收着。”
“我收着也没啥用。”
“有用没用回头再说,”韩秀峰把最上面的两张摊到八仙桌上,从潘二手里接过刚洗干净的笔,用笔头轻轻醮了一点墨,边填边喃喃地说:“朝天党袁大头年二十一岁,系本县朝天坊籍街民……现在房产无,别方房产无,在县册田无,父母均故,妻氏子无,已冠丁男无,义男共无,佃客佃主无,老人妇女俱无……”
柱子没少见韩秀峰帮人家填户口牌,忍俊不禁地说:“大头,你这户口牌最好填了,啥都是无!”
“无是啥?”大头傻傻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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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没有,没爹没爹没屋没田没婆娘没娃,要啥没啥,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我本来就要啥没啥,你又不是不晓得,这有啥好笑的。”尽管被柱子笑话,但大头依然很高兴,因为他至少有了户口牌,有了一样真正属于他的东西,竟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时候,韩秀峰已填好坊正、街约和官代书的名字,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开始填第二张。
潘二忍不住拿起刚填好的户口牌,一边吹着未干的墨迹,一边好奇地问:“四哥,大头这个户口牌咋跟我的不一样,啥叫朝天党朝天坊?”
不等韩秀峰开口,柱子就笑道:“这有啥好奇怪的,大头虽要啥没啥但也算城里人,城里不是十户编一牌,十牌编一甲,十甲编一保,而是编为若干党,党辖若干坊,全城共二十九坊,太平坊、宣化坊、巴宇坊、东水坊、翠微坊、朝天坊、金沙坊有没有听说过,全属朝天党。”
“所以城里就没有保正乡约,只有坊正街约?”
“正是。”
潘二真不晓得这些,想想又问道:“那城外呢?”
柱子心想你潘家有钱又咋样,说到底还不是乡下人,禁不住笑道:“晓得啥叫‘三里之城七里之郭’吗,城外就叫附廓,既不编党也不编坊,而是编成厢,城墙外那一圈共编为太平、太安、东水、丰碑、朝天、西水、千厮、洪崖、临江、定远、望江、南纪、金紫、储奇、人和一十五厢,也就是常说的附廓十五厢!”
“还有这说法,以前我不咋来县城,哪晓得这些?”潘二不想再被柱子当成乡下的土包子,立马岔开话题:“四哥,你字写这么好,一看就晓得没少读书,咋不去考个功名?”
“柱子,等墨迹干了把这张收好,哪天去衙门帮我捎给陈叔,请他塞进户册存个档,免得大头在外面得罪了啥人,外地衙门发文过来查无此人。”韩秀峰把刚填好的第二张递给柱子,回头解释道:“潘兄,考功名哪有你说得这么简单,考官从四书五经里随便挑出一句让你引经据典做文章,不熟读圣贤书这八股文章咋做?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且不说考举人考进士,就是考秀才也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