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出巡的大队人马进入琅琊郡后,休息过来的许多随驾朝廷臣子们终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皇帝陛下了。确切的说,是从泰岳封禅完毕启程东来,就很少有人再得到皇帝召见过。
不管是这些各有司臣子,还是跟随前来的部分宗室诸侯王,以及那些看遍了大半个中原山河的域外番王们,此刻都汇聚在琅琊郡,并不知道什么时候皇帝陛下才能观海尽兴,然后结束行程回转长安。
回想起这一路上发生的事,大多数人都是忧心忡忡,对未来的朝廷格局充满了忧虑。他们不是普通的民众,朝堂上的任何风云变幻,都有可能会关系到自己的前途命运甚至是身家性命,又怎么敢轻心大意呢。
“皇帝陛下……这几天究竟在干什么呢?”
远望着守卫森严的行宫方向,许多人都悄悄问过这个问题,但没有人知道答案。大家也只能耐心等待,等待着从行宫里传出最新的意旨。
同样的问题,在那个夜晚,琅琊王刘弗陵也很想知道。当他脱口而问出来的时候,全权负责羽林军警戒的吾丘寿王便明明白白地告知了他真相。
“陛下什么也没有干,他病了……而且病的很重。”
看着对方意味深长的笑,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皇帝少子刘弗陵终于可以确定,自己也许真的会有机会成为母亲期望的大汉皇帝了!
“我不是真的想去为了抢夺含元殿上的宝座,只是为了完成娘亲你的遗愿而已!想当初你为此而赌上了自己的全部,现在我又何惜自己的性命呢?如果真的泉下有知,弗陵再次进入未央宫的时候,希望能感受到你的宽慰……。”
当又一个黑夜来临的时候,默默对着苍穹祈祷完毕的琅琊王不再犹豫,下定最后的决心后,他在心腹侍从们的保护下踏上马车,驰出王府,去开始他短暂生命中最壮烈的一次战斗。
是的,这就是一场不亚于任何战争的战斗,同时也是一场豪赌。对于琅琊王刘弗陵来说,如果成功了,他将拥有整个天下和壮阔的人生。而一旦失败,后果不必多言,一切都将灰飞烟灭,化为乌有。
这样的决心和勇气,在他这个年龄,已经是极其难得。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在他到来之前,等待着第一次会面密谋的吾丘寿王犹豫良久之后,终于还是把为此而产生的顾虑说了出来。
“师尊,你选定的琅琊王合适倒是挺合适,只不过我观此子年纪虽幼,却英气内敛颇有城府,假以时日,恐怕他不会心甘情愿的只做我们手中的傀儡吧?”
负手而立仰观星辰的东海尊者微微一笑,自己的这个得意弟子虽然也算的上机智多谋,但大局观还是太狭窄了,需要再好好的加以磨练,才能够成就大器。
“吾丘,你能够把眼光放长远看到其中的隐患,还是很不错的。但你恰恰忘了,我们需要解决的是迫在眉睫的问题。所以将来先不必多虑,把面临的这件大事考虑周全,不留一丝漏洞,才是你最该做的呢!”
听到他语气中隐隐有不满之意,吾丘寿王连忙赔笑说道:“师尊所说的道理,弟子自然都明白。我只不过是怕智者千虑,必有一失罢了。既然师尊都有所考虑,那弟子就唯有遵令而行了。呵呵!”
东海尊者田无疆收回目光,扫视了一眼四周,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无人知道,这处行宫最核心位置的警戒,早已经被他们秘密的换上了自己的部属。渡海而来的三百先头勇士,此刻都作羽林军装束,被安排在了这宫中各处,只待听候召唤。
“放心吧,不会有什么事的。我们既然能把这位小王爷扶上帝位,也就随时能够把他拽下来!到时候你大权在握,难道还怕掌握不了大局?”
看着东海尊者风轻云淡的诉说,吾丘寿王又激动又佩服。把大汉皇帝之位玩弄于鼓掌之间,想立谁就立谁,想废谁就废谁,这样的巨大权力,正是他梦寐以求的。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他将不惜一切代价,铲除通往前方的所有障碍!
“师尊,倪宽来了,我该怎么和他说?”
一名心腹走过来,悄悄禀报了左内史倪宽已经应邀来到的消息。吾丘寿王大喜,连忙请示田无疆。说服倪宽这件事,事关重大,必须万无一失才行。
“该怎么说就怎么说,不必有所顾忌。如今形势,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他不识时务,那也不必客气。你要记住,绝对不能因为任何人耽误了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吾丘寿王心中一凛,他看到了田无疆眼中所透露出的杀气。当下不敢再说,连忙向那边院落走去。时间紧迫,他必须赶在琅琊王刘弗陵到来之前说服倪宽,两个人通力合作达成共识,才能保障这个惊天计划的顺利进行。
七月半,正是月圆。千江有水千江月,沐浴着东海月光的田无疆,又一次默默地推演了一遍自己所制定的整个计划。如果每一步都不出差错的话,一个月之后,等到一年中月亮最圆的时候,自己就可以站在未央宫最高的宫殿飞檐上,再好好看看这一轮明月了。到那时分,会当凌绝,俯瞰苍生,又该是怎样的心情呢?
同一时刻,走进不远处厅堂的左内史倪宽,在拾阶而上时,也抬头看了一眼这月光。不过他心中所想的,却与田无疆有些不同。离开长安已经太久了,倪宽和许多人一样,都有着回家的渴望。
灯笼摇曳中,吾丘寿王早已经在等候着他。自从共同除掉元召之后,他们两个人便成了最坚定的盟友。彼此之间无需多礼,有些话直说反而更能明了。
“陛下病情如何?”
倪宽开门见山,满脸沉重。这几日,处理外间的一切各类政务以及与长安留守的刘屈牦等人互通消息,已经把他忙的焦头烂额,虽然知道皇帝病情忽然加重,心中焦急却很难一直守在这边。
“江于总管在此,让他跟你说吧。”
吾丘寿王头前引路,两个人走了进去。然后把门关上,他随口说了一句。
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的总管太监江于,默不作声地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他朝两个人点了点头。见并没有外人在场,遂低声说道。
“陛下自泰山下来,旧疾发作,时有咳血不能起身……多亏东海君以丹药救治,才止住了咳血的症状。但进入琅琊郡后,已经陷入昏迷,虽然偶尔清醒,却难以说话。此事吾丘将军和东海君皆尽知。左内史大人,现在情况就是如此了。”
他言简意赅,说出的实情却是令人震惊不已。倪宽却没想到已经如此严重,他脸上变色,望向吾丘寿王时,见对方也脸色沉重的点头,知道这是真的了。
“怎会如此!我等远离长安,陛下万一……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见他一副慌张的神色,吾丘寿王与江于两个人对视一眼。然后,他走近一步,双眼紧紧的盯着倪宽问道。
“陛下万一有不可言说之事,左内史大人又当如何?”
倪宽惊愕,有些不明白这句话中的意思。不过他也是心机深沉的人,说是老奸巨猾也不为过。眼珠转了转,正色说道。
“行在有宗室诸王,长安有监国太子,身为臣者,不过按制行事,其他岂敢多言!”
听到他这样说,吾丘寿王暗骂了一声老狐狸。嘴里却冷冷一笑,拉长了声音又问道。
“大人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吾丘将军,你这样问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如果左内史大人真的是这样想的话,那就请回去,安心等待消息吧!”
似乎是察觉出吾丘寿王话语中隐隐露出的锋芒,倪宽低头静默片刻,再次抬头时,满脸赔笑,已经迅速转换了一副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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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丘将军,你我相交多日,合作愉快。如果你心中有什么想法,不妨直言相告。只要不违春秋大义,我无不遵从!”
吾丘寿王暗自撇了撇嘴,自动过滤了他的这番故作姿态。然后他招了招手,三个人凑到灯下,用只有他们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说道。
“据我师尊观察,陛下阳寿已尽,大去之期不远矣!想要赶回长安是肯定来不及了,如今这消息只有我们几个人知道……千载难逢,百世荣华,这样的机会就在眼前,你们可有意乎?”
月光满天地,涛声如奔雷。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可是猝然听到这样的消息,倪宽还是惊的倒退几步,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他感到头脑发胀,喘息加速。吾丘寿王虽然没有明说,但言外之意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的出来!
“长安,还有太子在。我等怎可……?”
然而,倪宽有气无力的声音立刻就被打断了。他听到图穷匕现的吾丘寿王在耳边阴测测的继续说道。
“元召被杀,卫青贬逐……若太子继位,左内史大人,你猜这笔账他会记在谁的头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