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行和他带去的蓝田县衙役们,亲眼看着三千长安骑兵与他们的将军一起受到了严厉的惩罚。当鲜血开始崩溅的时候,所有人无不战战兢兢,股为之栗。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司马相如素来行事果断。当他意识到对方对长乐塬的行动是又一轮争夺权力开始的时候,他便立刻劝太子刘琚收起了仁慈的一面。
于是,不久之后,就在被老兵鲜血浸染过的土地上,骑兵将军郭昌因擅自下令屠杀国家功臣,被当众斩首,而被甄别出来杀伤人命的弓箭手总计五十多人,也一同被处斩。剩余的人员,全部押回长安分别论罪。
这是自从太子监国以来,从来没有过的严重处罚。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也不管是不是出于太子的本意,经此一事后,再也没有人认为太子只是仁弱了。
虽然一次性杀了这么多军中将士,太子的威望却并没有受损,更没有因此在军中激起什么怨愤。因为郭昌冒天下之大不韪杀伤有功老兵在先,只让他们抵命,还算是便宜他们了。
“你们受苦了!如此不畏箭矢,舍身取义……咳、咳、咳,老夫先代元侯致谢!”
默默看着被羽林军侍卫们砍落的一地人头,剧烈咳嗽一阵后的主父偃郑重的对以张巡为首的老兵们致礼,脸上尽是悲悯。
张巡却侧开身子,没有受他这一礼。受伤者得到很好的照顾,而那些死去的老兵,被整理好仪容后,将很快在这片土地上入土为安。
“主父先生无需多礼,这本来就是大家应该做的。元侯恩义,我等无以为报,也许唯有这副残躯,尚堪一用。”
张巡的眼里没有悲伤。他知道,其余的那些老兵和他一样,在义无反顾站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是用自己的死亡,来为长乐塬在接下来的斗争中赢得先机。
“主父先生,为什么有人要打长乐塬的主意……他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许多人把目光投向这位智者,眼中既有疑惑,也有担心。主父偃扶住身边的一棵枯树,他的心中远远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
“因为,我们脚下所站的地方,将会是关系到大汉王朝未来发展的关键所在。这里所牵扯的一切,无论是谁掌握了朝堂权力,都想要控制在自己手中……。”
虽然远远不懂得这背后的利益搏杀,但这些满怀一腔热血的汉子还是觉察出了主父偃语气中的沉重。想到不久之前那些骑兵肆无忌惮放箭杀人的气焰,有人喃喃低语道。
“要是元侯在就好了……料想没有任何宵小之辈敢于觊觎这里!”
听到这句话的主父偃嘴里有些血腥的苦涩。虽然今天因为太子的出手而暂且缓解了危机,但对方既然已经摆明车马,就绝对不会这么容易轻易罢休。更何况,他心中已经隐隐有所预感,以中山侯刘屈牦为首的那批朝廷权贵们明知道太子刘琚监国长安,却选在这个时候出手挑衅,这背后会有什么玄机呢……?!
“从今日起,长乐塬的巡逻警戒一刻也不能放松。也许,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秋风劲起,万木凋零。生机也即将随着这秋风渐渐消逝的主父偃,远望着这片他曾经帮助那个年轻人付出过无数心血的地方,无限留恋,心事悲凉。
“老夫就快要撑不住了……元召,真希望还能等到你再回来的时候啊!”
同样的心愿,当然存在很多人的心中。他们从来就不相信元召会那么轻易的死去。正如同他们一直认为屡次创造奇迹的这位年轻侯爷,还会再次带给所有人惊喜一般。
不过,他的敌人们,显然不这样认为。所以才有恃无恐的为了巨大的利益而挑起事端。而且必将愈演愈烈,以至于不可收拾。而太子的贸然出手,在有些人眼中,却正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长安城内,中山侯府。蓝田县令景行从头至尾对自己的舅舅刘屈牦讲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虽然已经过去一夜,但他现在回想起那些鲜血淋漓,还是心有余悸。
不过,出乎他的意料。面色阴沉的刘屈牦听完之后,却并没有想象中的暴怒。他眯起眼睛,注视着侯府内外锦绣繁华,似乎在思考一些很重要的决定。
“舅舅!很难在长乐塬那边做文章啊……没想到太子为了维护他们,竟然真的会下令杀人。可怜郭昌将军和那五十几个军士们,就那样葬送了性命!”
景行此时说起来脸色还有些发白。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看到权力斗争的残酷。他相信,太子刘琚和司马相如一定知道自己和中山侯的关系,也许他们这一次还不想做的太绝,所以放过了自己。而奉命行事的郭昌就成了倒霉的牺牲品。
刘屈牦老奸巨猾的脸上有一丝浅浅的冷笑。他看着自己这个外甥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心中稍微犹豫过后,决定进一步向他透露一些东西。毕竟,他以后要想在含元殿上把持朝政,需要很多心腹之人的忠诚拥护。
“要想成就大事,死几个人是在所难免的,你不用多想什么,更不能因此而心生怯意。”
“可是,舅舅……那可是当朝太子,未来的皇帝,他既然表明了态度,难道我们真的还要继续进行吗?”
景行语气中有些急切。他此刻很不明白,自己的这位舅舅为什么要一意孤行,明明知道这样做没有好下场还不放手呢?
刘屈牦摒退了左右,只剩下几个心腹之人在旁边伺候。他本来并不想把这么重大的事交给景行去做,但现在他改变了主意。也许,对付名声显赫的那座侯府,小小的蓝田县令反而是最合适的。
“太子嘛……呵呵!太子可不是皇帝,就算他现在执政监国,到时候能不能坐上含元殿的宝座,谁又能敢保证呢?”
景行闻言大吃一惊。他有些不相信的看着刘屈牦的脸色,实在不明白他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个还会有变吗?舅舅!太子已经被皇帝立了将近二十年了。他可是卫皇后所亲生,而且势力庞大。难道……?”
“景行,你只要记住,这世间没有任何事是能完全保证的!风云变幻,谁也料想不到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呵呵!只要好好按照我的吩咐去做,未来的荣华富贵仕途通达,舅舅都会给你安排好的!”
景行是个聪明人。刘屈牦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他心中翻腾,若有所悟。虽然终究还有些不放心,却不好再刨根问底儿。他稍微沉思了一会,马上一脸坚决的表态。
“舅舅放心,只要但有所命,外甥无不遵从!”
刘屈牦满意地笑了起来。在年轻一辈中,景行确实是个可以好好培养的对象,所以他才有如此的耐心。随后,他又听到对方低声问道。
“舅舅,如今长安城内的很多人恐怕已经知道了发生在长乐塬的事,下一步该如何做呢?”
刘屈牦缓缓站了起来,走到景行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今天的太子,毕竟还是太子。他既然表明了保护长乐塬的坚决态度,却暂时不必再去公开动那边。至于一些暗地里的活动,我另有安排,你就不必管了。景行,回去集合你的心腹们,来长安城内查访渭河盗贼行踪吧……。”
年轻的蓝田县令,又有些糊涂起来。跟刘屈牦的手段相比,他确实是太嫩了。
“长安城内……哪里会有盗贼行踪?更何况,这里自有长安令管辖。蓝田县府衙到城里办案……这从何说起啊?”
“说他有当然就有!你只管照做就是。”
景行见刘屈牦脸上有不悦的神色,他不敢再说。遂低下头,小心翼翼的又问道。
“可是,总得有个目标吧?不知道……长安城内以何处为搜查对象啊?”
“安国侯府!”
刘屈牦斩钉截铁地吐出四个字。而蓝田县令目瞪口呆,如果不是亲耳听闻,简直不敢相信。
“舅舅,您确定……要动安国侯府?”
刘屈牦眼中闪烁着光芒,肯定的点了点头。这是他收到从千里之外传回来的最新消息后所做出的决定。如果说此前他安排好一切想要以长乐塬为突破口,为的是在元召死后取得最大利益的话。那么,刚刚做出的以安国侯府为目标在长安城内发动,这锋芒所指向的,将会是大汉太子刘琚也!
“也许在明天,也许在后天,就要变天了!哈哈哈!我们要提前在长安发动,取得先机,这样才能在未来的新朝堂上占有最重要的位置……!”
在这位大汉尚书令得意的大笑声中,长安上空开始黑云汇聚,雨骤风急。
而就在这同一时刻,自从进入长安后重剑无阙就一直没有解下过的崔弘,跃上侯府最高处,负手观望,隐隐察觉到了风中传来的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