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中,孙承宗等三人无不动容。
孙承宗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看向刘锡命的目光充满欣赏。
“秦誓有云,如有一介臣,断断猗,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己有之;人之彦圣,其心好之。新安伯何其之贤也。”
孙传庭也感慨万千,“不想明公竟存此念,若说为天下所谋者,孙某大不如也。”
这下子,孙传庭可谓是再无心结。
当天晚上,孙承宗府上专门为刘锡命一行大宴一场。
第二天一早,刘锡命等人离去的身影还没有消失在高阳县境内,一封孙承宗亲自手书的奏折快马奔向了京师方向。
两日之后,崇祯的案头上便出现了这位三朝老臣的奏折。
“……以臣观之,新安伯胸有韬略,心怀天下,更兼有识人之能,赤诚之心,此诚天所以资陛下也,宜请陛下重用其才。”
放下孙承宗的奏折,崇祯一脸欣慰地朝王承恩感叹道:“新安伯果然未负朕望,如今孙阁老专门来信趁赞,可见其才属实。”
“那也是主子慧眼识珠,将新安伯从人群中选出来的呢。”
王承恩一脸陪笑地奉承,引得崇祯再次哈哈大笑,心中因为天下纷纷扰扰的事务而升起的忧虑被冲淡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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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南开封府,距离府城北面七十余里的一处小村庄内,来自南直隶的游方郎中吴有性面带惊奇地走进了村头李四家的屋子。
已近60的吴有性面容清瘦,鼻梁挺直,两道深深的法令纹从鼻翼两侧延伸而下。
他脸上用一块浸着酒水的棉布捂住口鼻,手上也带着自己用毛皮制成的手套,一切都如中原报上所说的那样。
在他身前,是一脸紧张看向他的开封府村民李四。
“吴大夫,俺家婆姨还有救没有啊,俺可是都按你说的做的,让她自个儿住一间,送药送水都带了面罩的。”
李四身后,三个不到十岁的半大小子一脸可怜兮兮地跟着看着吴有性。
吴有性轻轻摆了摆手,率先一步迈入李四媳妇的房中。
不甚明亮的茅草房内,一个蓬头垢面但已经有些精神的黄脸妇人正躺在土炕做成的床上。
吴有性用惊奇的眼神看了看李四媳妇的面色,二话不说一屁股坐在土炕边上搭起脉来。
良久之后,他忍不住惊讶开口道:“真是奇了,确如新安伯在报纸上所说,以连翘、生地、当归等药配成的祛疫方服之,确实能够让患者病情减轻。”
说完他忍不住起身踱步自言自语道:“这么说来,新安伯所说此病乃是由老鼠等动物身上细菌所致,只需找到与该细菌相生相克的物质便可将其镇压,这话莫非是真的不成。”
吴有性越想越激动,一扇新的大门已经在他面前缓缓打开了。
要知道疫情爆发以后,他和几位心怀百姓的仁医孤身进入疫区,一方面诊治病患,一方面也在花大力气研究疫情。
只不过到了明代的中医已然走入了死胡同中,全然不像汉唐之时多有创新之举,对于疫情的认识也始终只能限制在中医辩证之法中。
因此无论吴有性等人如何查探,却只能摸到疫情的表皮而已。
但是上个月开始在中原六省流行起来的中原报却如同一盏明灯一般点亮了吴有性等人的思维。
原来这世上还有如细菌一般的东西,只要能够防范住细菌传播,则疫情自然能够控制住。
实在找不到好方法的吴有性只能按照中原报上所说的,动员他来到的这几个村子里行动起来,一方面将病患进行单独隔离,一方面要求村人清理村内为生,尤其是对老鼠、跳蚤等大加治理。
在多番恐吓之下,这帮村民倒也配合,因此才有了方才这一幕。
刘锡命虽然知道链霉素可以直接治疗鼠疫,但是眼下医房的开发工作还未结束,为了最大程度拯救百姓,他只能请顾南出手,按照中医理论提供了一个祛疫方,勉强能够缓解病患症状。
不过畏畏缩缩躲在门外的李四和一帮孩子却不知道吴有性在说些什么,他只顾低声焦急唤道:
“吴大夫,俺婆姨到底咋样啊,俺们可是都按你说的做的,没敢有半点儿乱来啊。”
“哦,你放心,你家内人病情已经缓和了许多了”,吴有性回过神来赶忙安慰道。
“听说朝廷已经派新安伯为中原巡抚、防疫大使,想来等他到了河南,你媳妇儿也就有救了。”
李四脸上露出一抹狂热之色,“这个俺晓得,听村人们说,这个新安伯是天上的星宿下凡,他老人家样样都懂,更兼还有仁义之心,这样的好官儿来了,俺们日子也就好过了。”
吴有性含笑点点头,跟这帮目不识丁的村民说些大道理没有用,还不如刘锡命在中原报上刊登皇帝祭天的消息管用。
只是这新安伯的名头传的有点儿太快了吧,吴有性心中闪过一丝怪异,不过随即他又摇摇头,想来应该是中原报的原因。
想到这儿,他心中又是一阵感慨,朝廷总算派了个好官儿过来。
“走,我再去李门他们几家看看去,要是病情控制住了,老夫打算去拜访拜访这个新安伯。”
李四大吃一惊,“您老要去见新安伯,他老人家的面是咱们平头百姓能见到的吗,您老还不如就在俺们村上待着呢。”
“哈哈哈,能够做下如此大事的人,怎会不愿见我”,吴有性大笑着走出门去。
四月初七,听闻新安伯的大队人马已经过了卫辉府,整肃一新的吴有性踏上了前去拜访刘锡命这位中原巡抚的路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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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丞,前方有人拦路,自称是南直隶郎中,叫什么吴有性,说是有防疫之事想要求见中丞。”
才刚到开封府延津县,负责开路的中军参将江德参便打马前来禀报。
刘锡命一行为了沿途知道府县防疫,因此并没有走大运河,反而是一路车马劳顿,每到一县便与县官等官吏面授机宜,因此包括刘锡命在内,一帮举子全都坐的马车。
一听车外的禀报,和刘锡命同车讨论的顾炎武忽地将车帘子掀开,有些奇怪地朝江德参说道:
“堂堂一方巡抚,岂是乡野小民想见便的,尔等中军怎么办的事?”
江德参臊得面红耳赤,他是刘家亲卫营出身,学的便是大同之道,从未将百姓视作低贱之人,因此一见吴有性求见心切,便代为禀奏。
不等江德参开口,马车内传来刘锡命对顾炎武的训斥声。
“宁人此话却是不对,你即志在大同,当知我之论见,天下本无贵贱之分,奈何人为定之。乡野百姓又怎么了,乡野百姓和我这巡抚有多大区别吗,还不都是娘生爹养。”
刘锡命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让车内顾炎武、孙鉁等人全都面有愧色。
这一路从京师到河南路途遥远,刘锡命自然不会放过宣传自己理念的机会,反正刘家自制的马车宽大,一路上他都将孙传庭、顾炎武等人轮番请到车上交谈讨论。
不得不说,经过黄宗会等人复古包装之后的大同论对于这个迷茫的时代来说简直就是大杀器。
每个时代都有那么一批精英心怀天下,只不过在明朝末年,这些人却无法找到合适的理论为天下谋划。
如今有刘锡命这么超前的主义摆在面前,刘锡命几乎没花多少工夫,便已经占据了话语的绝对主导权。
即便是同样身为大儒的孙传庭,虽然觉得这大同论谈起天下为公之时还有许多需要亟待解决的问题,但是也已然觉得这乃是数百年里从所未闻之高论。
因此一见到刘锡命如此说话,顾炎武羞愧之余赶忙低头拱手,“中丞训导的是,学生受教了。”
刘锡命这才笑着点点头,探出头朝江德参吩咐道:“去将这位郎中请上车,等到了县城梳洗之后再见面。”
“喏”
江德参知道这是为了避免吴有性染病,立刻抱拳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