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扬名(下)

(实在对不起各位,昨天和今天这两章更的有点慢,主要原因在于这两章是整个大梁部分的引子,需要留许多线索,埋许多伏笔,写的过程中想得太多,删删改改就把速度拖下来了,而且还很有可能不能尽如人意。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从明天开始进入全剧情发展,速度就会快上来,)

正文:

安排好的礼程突然中止,殿上众人一时没回过神来,茫然了片刻方才向范痤看了过去。范痤这人赵胜虽然没见过,但是却是知道的,魏国以王弟公子章为相,权力自然都集中在王室手中,不过要论中流砥柱还得算身为上卿的范痤。

魏王对范痤极为倚重,三年前以四十多岁的“高龄”继位之初,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范痤直接从中大夫提拔为上卿——须知上卿与中大夫之间的差别可不仅仅是卿和大夫之间的区别,周礼卿分上、亚、下。大夫也分上、中、下。可以说范痤基本上是从最基层一步登天,足见魏王对他的重视程度。

范痤如今只有四十岁出头的年纪,然而可能是用脑过度,头发已经花白,看上去五六十恐怕也不止。听见魏王相问,他从容地站起了身来,抖抖袖子向魏王长拜一礼才道:“禀大王,臣下偶有不适,一会儿怕是不能相陪平原君公子了。”

身体突然不舒服不能作陪喝酒本来是很正常的事,然而刚才他传给魏王的话显然不是这个。魏王听见这番托词,像是受到了提醒,目光瞬间收敛了许多,但是明显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好心情,坐在御案之后,双拳捏了又放,放了有捏,两边腮帮硬硬地鼓了几下,却连一句话也没说。

坐在殿上的这些人哪个不是被“三昧真火”熬炼过的?一看魏王的表现,任谁都知道出大事了,虽然谁也没敢吭声,但是却免不了用眼神开始了相互询问。

“下官失礼,还望公子与中大夫恕罪。”

范痤并没有理会魏王和群臣的表现,拜完了魏王接着又向坐在对面坐席上的赵胜和富丁致起了谦。等赵胜他们略略带着些迟疑回了礼,范痤坦然坐回席上,袍袖一收接着又笑呵呵地向赵胜看了过去。

“公子此次赴魏辛苦,驿馆那边万事所需只管吩咐须贾大夫,万万不要虚礼。”

说着话范痤向一旁的须贾示意的点了点头,等他长身应诺后,又像是说闲话般的转头对赵胜道,

“公子以王弟之尊亲身赴魏与别使不同,实乃敝国荣幸。下官与贵国李相邦莫逆,不知公子此行……李相邦可曾嘱咐了什么话晓谕下官?”

“呃……”

富丁虽然在赵胜这个“小刺头儿”贵公子面前装出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但到了大事上却绝不糊涂。他深知范痤突然打断魏王的礼程,却由自己当殿向赵胜询问私事,绝不可能仅仅是与李相邦“莫逆”这么简单。恐怕是因为有什么关乎魏国利益的大事牵涉到了赵国,范痤又看着赵胜年纪小,所以才向他套话,接下来必然是顺着这个话头询问赵国朝堂上的事了。

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范痤可是魏国参与合纵幕后策划者,他怎么……突然出现这么个状况已经牵涉到赵国利益,那就由不得富丁不多留几个心眼了,他见范痤摘起了赵胜这个生柿子,赶忙欠身想抢在赵胜之前去接范痤的话茬,以免赵胜年小嘴露,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

然而富丁终究还是晚了一步,当他刚刚“呃”了一声,身旁赵胜已经开口笑道:“赵胜行前得李相邦嘱咐相询问候范上卿。”

公子开了金口,再插嘴显然失礼。富丁手心里顿时捏了一把汗,只等着范痤引出什么敏感话题时赶紧兜回来。

“呵呵呵呵,有劳李相邦挂念。”范痤虚虚地施了一礼,然而转口却不再提这事儿了,“对了,有件事不知公子在路上听说了没有。”

路上听说?富丁略略一诧,不觉下意识地转眼望了望赵胜。那边赵胜显然并没有意识到“危险袭来”,脸上依然是礼节性的笑容。

“还请范上卿示下。”

范痤点了点头笑道:“呵呵,其实没什么大事,下官也是道听途说罢了。听说……薛公如今已经离了薛地,却不知去了哪里。”

“什么!”

“薛公离齐了?”

……

范痤话音落下,大殿上立时爆出一片惊呼,就好像天塌了一般。

赵胜同样是猛然一惊,虽然他并了解多少先秦历史,但单凭平原君的记忆,他也能感觉到“薛公离齐”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薛公并不姓薛,而是姓田,就是那位以养士三千而闻名于世的孟尝君田文。田文是齐国宗室,其父田婴是齐威王幼子,齐宣王幼弟,爵封靖郭君,封在薛邑,早在齐宣王时代就是齐国相邦,后来田文继承了田婴的爵位封地,并当上了齐国相邦,掌控着齐国周旋于列国之间,与各个国家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甚至已经到了一动天下惊的地步。

由于权势过重,田文与齐王田地矛盾越来越深,两年前齐国发生了震惊天下的“田甲劫王”事件,据说背后策划指使者就是田文。事败后田甲被杀,田文则逃回薛邑宣布中立于诸侯,做起了一国小君。由于害怕各国干涉,齐王对田文此举也不敢动作过大,只能在暗中施压围困,这样好容易算是安稳了两年,谁能想到田文居然又离开了薛邑。此人几乎与所有的国家都有牵连,如今下落不明,谁也不知道他会引出什么样的乱子。

然而范痤为什么在此时提到这件事?难道田文去了赵国?赵胜心念百转却始终想不明白:田文最不可能去的就是赵国,他与苏秦是政敌,此时李兑正在苏秦的撺掇下一门心事要做合纵长,那么收留他的可能性几乎没有,然而政治上的事却又不能这样简单看待,如果没有一点“风”,怎么可能会出来范痤这番话的“烟”呢?

赵胜在那里暗暗考虑,富丁同样震惊不已,他虽然并不知道田文去没去赵国,但现在的局面很明显:魏国一直以来想让田文来魏国当相邦,然而因为摄于齐国的压力又一直不敢有所行动,那么为了魏国利益,田文最好留在薛地哪里也不去,以免被别国所用。另外对于魏国来说,赵国虽然是合纵的坚定地推动者,但是也不能排除他们为了本国利益而脚踩两只船,一方面与苏秦盟好推动合纵,另一方面却暗中与田文相勾结以达到不可见人的目的,那么到时候且不说赵国会怎么做,就是齐国这个合纵后援的态度也说不清楚了。

富丁心里叫苦不已,他来魏国就是为了推动合纵,但是现在突然插进了田文这件事,若是矢口否认,他自己连真假都不知道,又怎么说服范痤相信自己?如果说服不了,范痤更会怀疑田文就在赵国,到那时候两国嫌隙更深,合纵的事很有可能会遇上麻烦。

“难怪范痤说自己不去参加宴会了,他知道平原君与李相邦面和心不合,又年轻没有城府,这是要借朝堂上礼节重的由头先堵上我的嘴,再从涉世不深平原君嘴里套出大赵朝堂上的只言片语啊。好一个老辣的范上卿……”

想到这里,富丁的眼泪都快下来了。

“薛公离齐了?赵胜未曾听闻啊。不知……范上卿这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正当魏国君臣和富丁各怀心思的时候,赵胜已经开口接上了话,他脸上带着略略的惊讶,但更多的却是平静。

“噢?”

范痤犀利的双眼紧紧地盯着赵胜的表情,等赵胜说完这番话,脸上微微现出些失望,但是却淡然地笑了笑道,

“呵呵,下官也是道听途说,刚才突然想起便随便问问。薛公名动天下,所谓一发动全身,即便没有举动也会被人乱传。这些日子下官这边有些风声,便想着公子尊崇于赵,怕是也听到些消息。冒昧相询,公子勿怪。”

还来!什么叫“尊崇于赵”,这回干脆捧上去了,看着我们公子年轻好面子是不?富丁紧张的看着范痤,顿时横下了一条心来,只要赵胜应对失措,他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不礼节了。

正当富丁紧张不已的时候,赵胜突然向范痤长身拜了一拜,接着竟然莫名其妙的站了起来,在众多疑惑的目光中朗然说道:

“范上卿,薛公孟尝君的事赵胜略有耳闻,先前也曾见过一回薛公,不过那时赵胜年幼,并没有说不上什么话,因此对薛公其人并不熟识。赵胜先前听人说‘知其人当促膝’,既然不识薛公,赵胜不敢妄评,还望范上卿恕罪。”

这叫什么话?范上卿什么时候让你评论薛公了?再说就为了说这么句话,你还这么郑重的站起来干什么?满殿的大夫莫名其妙的看着赵胜,魏王脸上一双眼睛更是微微眯缝了起来,而范痤却是愕了一下,下意识的抬手捋起了胡子。

赵胜并没有理会众人的想法,肃然地环顾了了众大夫一圈,接着又昂然道:

“不过孟尝君逃归薛地,如今又离开齐国的事却让赵胜想了许多。薛公身为齐相,又是齐国宗室,其身与国福祸相依,然而两年前田甲劫王一事,虽然不知与薛公有何干系,但薛公逃归,齐王怨恨,手足之情荡然无存,如果齐国没有加兵薛地,薛公又何必离开齐国?

至亲手足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别人,不管先前如何盟好,如果嫌隙一生,难免睚眦相向。这就如同方今的天下,西有强秦威逼,东有富齐西顾,南有荆楚虎视,我三晋国小力弱,又夹于其间,实在是四战之地。这些年之所以能自保,靠的便是合同一心,共抗强国。如此艰难尚且时时为强秦侵蚀,若是没有盟好,恐怕早已亡国了。

我王遣派赵胜赴魏,又遣派宗室赵爵赴韩,所考虑的正是三晋盟好,明示赵国赤诚之意。赵胜诚心相拜,祝魏王寿。”

赵胜说到这里,绕过面前的矮几趋步走到大殿中央,再次深深地向魏王鞠拜了下去。

这时候大殿内彻底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睛都定格在了鞠着身子的赵胜身上,他们神情各异,有震惊的,有若有所悟的,也有不敢相信的。

魏王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起来,见赵胜还在面前鞠拜着,不觉下意识的站起了身来。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说这些话竟然会是个仅仅有十七岁的年轻人。虽然这些道理他都明白,但是当真正考虑国家大事的时候,他却又往往自觉不自觉的忽视了这一点。现在赵胜当殿说出了这番话,魏王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半晌方才回过神来赶忙深鞠回礼。

魏王当然不必多说什么,只要礼节到了,什么意思都在里边。然而范痤不行,他昨天听大夫芒卯说孟尝君去了赵国,为了探听虚实才演出了这场戏,然而没想到非但没套出什么话来,反倒引出了赵胜这番慷慨之词。虽说自己这样做是一心为国,但是面对赵胜的大义凌然终究显得太过龌龊了。

范痤越想越后悔,惊讶地看了赵胜半晌,等他和魏王先后直起了身后方才回过神来,赶忙起身惭愧的说道:“公子恕罪,公子一言振聋发聩,实在让下官羞愧难当,还请公子受下官一拜。”

说着话范痤鞠身就是深深一礼,赵胜这才刚刚直起身来呢,见他那边又拜上了,只得转过身再次拜了下去。

这礼节实在是太多了,再这么拜下去那不成磕头虫了么?赵胜怨念的想着,盯着地面的双眼无从他顾,根本不可能发现靠近殿柱的那一群大夫之中,某个人情绪复杂的望了望他,接着便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申时的宴会自然是顺利无比,范痤虽然明知自己装病早已经被赵胜看出,但面子事大,最终还是没过去参加。一顿欢宴过后,赵胜和富丁被礼送回了驿馆,送行的大夫有板有眼的礼节之中已经明显多出了几分真诚的崇敬之意。

“什么?公子……公子怎么想起来说这些了?”

等把赵胜接回院子里问了经过,蔺相如不觉愣了一愣,他没想到走程序的觐见竟然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更没想到赵胜会这样说。这么看来,不但平原君这汪水还远远没有看见底,就连魏国这里也远比自己原先想象的要热闹许多,确实还得好好看看才行。

想到这里,蔺相如转眼看见赵胜带着一脸酒意斜靠在坐席上已经快撑不住架了,顿时忍不住笑了起来。

“公子还是快去歇着。今天这趟王宫觐见实在是难为公子,说了那么多话,却等于什么都没说,不过……呵呵呵,公子的贤名用不了几天怕是就得传遍大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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