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难防(上)

(四千五百字,今天暂时只有这一章了)

正文:

白萱来到大梁的第五天,鲁缟的名声便在市井之间渐渐传开了。不过这还不是让白萱最高兴的事,她没有靠关系走“上层路线”,想的就是长期把住市井这块与权贵们完全不同的大市场。因为得到了“吕少主”及时提醒,那场戏及时做了稳妥的善后,白家的信誉和机巧更为大梁百姓所乐道,于是大梁街头慢慢又多了这样一句话:“难怪是白老相邦的产业,能发这么大果然有些道道。”

忙完了正事,更“正”的事还得马上去做。白萱这次到大梁主要是奉季瑶公主的命前来探望,现在在大梁已经住了这么多日子了,如果再不去如何能说得过去?所以一早她便细细地梳洗打扮了一番,重又换上女装,香车代步直奔魏王宫而去。

公主未婚是不会有府邸的,即便是后世的大一统时代,公主们也得等下嫁以后才会建府,如今诸国并立,她们的姻缘是真正的王子公主爱情戏,将来十有八九要远嫁他国,自然更不可能建府,也只有在王宫某一个角落里先“委屈”着了。

有了季瑶公主颁下的信凭,白萱在王宫后门处自然不会受到难为,负责上传下达的寺人急忙去禀报了季瑶,不大时工夫公主寝宫的侍女便迎了出来,恭恭敬敬的将白萱请进了宫去。

“奴婢白萱拜见公主。”

寝宫之中,魏国女公子季瑶端坐尊座几后,等白萱敛衽拜了礼,她温婉地笑了笑,没跟白萱说话,却先抬头向身边侍女吩咐道:“你们先下去吧。”

“诺。”

这些侍女大都自小跟在季瑶身边,知道白萱和季瑶情同姐妹,现在公主要和好友说私房话,她们自然不会留在旁边当灯泡的,顺从的敛衽后便低着头踩着碎步鱼贯走了出去。

片刻的功夫以后,随着内寝的房门被从外边“吱呀”一声关上,寝室内便只剩下了季瑶和白萱两个人。季瑶没跟白萱说话,娇嫩的脸颊上却现出了一丝狡黠的笑意,突然扶着矮几猛然站起身,两步来到依然在鞠着身的白萱身旁,不由分说便举起葱嫩的手指揪住了白萱的耳朵。

“死丫头,都来大梁几天了,也想不起来来看我,害得人家白白替你担心了这么久!”

白萱虽然对季瑶知根知底,但哪能想到她上来便送这样一个“见面礼”,吃痛之下挑着黛眉连忙一边躲闪一边告饶。

“公主真的冤枉我了,我今天才刚到的大梁……公主你先撒手啊!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季瑶依然是不依不饶,听了白萱的话手指间反倒加了一把力,佯怒道:

“还今天才到呢,你骗谁呀?我还不知道你吗,心气比白家几个哥哥都高。外边的事我也不是一点都不知道,现在到处传言你们白家为了卖鲁缟做了一场戏,我一猜就是你这个鬼丫头的事,要是别人还真想不出这样的馊主意。”

“哎呀,奴婢错了还不成吗,奴婢给公主赔罪啦。”

白萱顿时没了脾气,只得赶忙赔罪。笑闹间也不知是谁踩到了裙裾,两个人登时摔倒在了地上。季瑶生怕伤到白萱,赶忙松开了手,但刚刚滚到在一处,接着又揪了上去。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道:“光赔罪就完了么?”

“那公主要怎么样嘛?公主什么都不缺,要不,要不。”白萱黑白分明的眼珠突然一转,接着便笑道,“要不我赔给公主一个如意夫婿得了。”

白萱这番话完完全全是玩笑,也没指望季瑶开恩松手,谁想事情偏偏就这么怪,季瑶闻言脸上不觉一红,下意识地松开手便站起了身来,背对着白萱低下头略略带着些羞涩笑道:“死丫头,人越大说话越没正经了。”

“公,公主,你不是吧。”好朋友之间不需多说心思自明,白萱看到季瑶一副扭扭捏捏的样子,心中顿有所悟,站起了身来好奇地问道,“咱们季瑶女公子向来心高的跟什么似的,不知道是哪位王孙公子这么有福气呀?”

季瑶被这样一问,脸上愈发觉得热了,从腰间拾起香囊放在鼻边嗅了嗅方才羞赧的小声说道:“萱儿没听说赵国遣使的事吗?”

“听说了啊,不就是平原君嘛,听我们吕先生说……呀,我知道了,原来那位有福之人便是他啊!”

白萱瞬间明白了过来,然而突然之间却想到了另外一个人,心里顿时微微有些发恼:赵国能有什么好人?胡风胡气,自以为有点小聪明对别人有恩就傲的跟什么似的,目中无人,自以为是,哼,不答应便不答应吧,以为本姑娘稀罕么……

一个公主,一个富家小姐现如今是各想各的心事,季瑶不知道白萱在心里转起了自己的圈子,听到她的话,低头抿唇笑了笑便斯斯文文地走到几后坐了下来,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笑道:

“什么有福没福的,现在还不知道人家是什么意思……父王说,等今日他拜过了范上卿,便择日相招,也不知,也不知,唉……”

“‘也不知’什么啊。那个平原君只有发懵的份儿。这世上只有咱们季瑶公主挑别人的,哪有别人挑公主的道理?哎,公主……”

白萱收起了自己的心思,急忙凑到几旁侧身坐了下来,以肘支几向前俯着身对季瑶笑道,

“咱们季瑶女公子不是凡品,只是听来的话向来不肯轻信,能看中那位平原君必是亲眼去见了的。也跟我说说嘛,平原君到底如何风采竟能入公主的眼。”

“平原君么……”季瑶嘴角带着笑抬起头来想了片刻,“那日朝堂上他说的话萱儿怕是也听说了,虽是凛然,却也难掩傲气……”

果然又是傲气,哼,赵国人跟胡人无异,哪懂得什么礼?白萱听到这里在心里又哼了一声,接着便听季瑶道,

“父王跟我说时,我颇是有些犹豫的,便让三王兄在第二天宴席上问了他几句话,我躲在后厢听了一番,方知平原君确实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说到这里,季瑶便把那天城阳君府宴席上的情形向白萱学了一遍。白萱听到赵胜那番“大信小信”的歪理,不觉跟着点起了头,心里顿时暗暗遐思道:若是有谁真能如此,一生相托确实也不枉了。然而白萱也就是如此想想罢了,当突然意识到赵胜也是邯郸户口时,不觉又皱起了眉:不就是小聪明吗,心眼儿比别人转得快罢了,当真让他像说的这般去做又不知会如何了,哼,心傲自许,季瑶这回难说没有看走眼。

白萱瞬间把对“吕少主”的怨艾转嫁到了赵胜身上,总觉得作为好友有必要提醒提醒季瑶,但是当看到季瑶那副矜持自喜的笑模样时,她终于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赶忙凑趣的问道:

“公主说这么热闹,那位平原君到底长什么样呀?”

“差不多比我高这么多吧。”

季瑶抬起手在自己头顶上比量了一下,见白萱“嗯嗯”连声的自在那里想象高度,便接着一边比划一边笑道,

“洒脱飘逸自不必去说了,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酒窝,这边深些,这边略略有些淡……”

“啊?”听到这里白萱忍不住微张开口惊讶的轻呼了出来,见季瑶疑惑的向她看了过来,慌忙左右看了两眼,略带着些支吾道,“呃,呃……那不是男生女相么……还有呢?”

季瑶释然,又道:“别的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了,只是眉心稍稍向这边偏些隐隐有一颗小痣。”

骗子!难怪那天什么好话也听不进去,大骗子!

同样是赵国邯郸人,同样的性子,差不多身高外加两个酒窝一深一浅,还有眉心偏处一颗小痣,你,你……白萱这回终于没再表现出来,但脑子却轰的一声像是炸了开来,顿时火了,一时忍不住便用粉拳在几上轻轻锤了一下。

白萱今天的表现实在怪了些,然而没等季瑶诧异的问出话,就听房门砰地一声被撞了开来,一个侍女一脸慌张,跑进来时一个趔趄险些摔在了地上,还没来得及站稳便急惶惶的禀报道:“公,公主,出事了!”

“不要慌,慢慢说,怎么了?”

季瑶与白萱一起转头望了过去,刚刚问了一句,那侍女便急急的喘着粗气跪伏在了地上。

“公主,是赵国的平原君出事了。听外边的人说怕是,怕是难救了!”

“什么!”

季瑶猛然站起了身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便摔倒在了地上。旁边的白萱反应倒是快,赶忙跟着起身扶住了季瑶,然而她却没说任何话,紧紧的咬住嘴唇,只是用满含着紧张和痛苦的目光苦苦的询问着那个侍女……

…………………

平原君确实出事了,而且出的是要命的大事,本来按照行程,他昨天拜会完魏章,今天要去拜会范痤。范痤并不是魏国宗室,但却是魏国地位仅此于魏王和魏章的人物,再加上他与李兑颇有私交,不管赵国那边矛盾如何,于公于私赵胜都需要去拜见一番。

这些行程是安排好了的,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然而就在头一天的晚上,魏章却忽然派人来驿馆拜见了赵胜,说是大梁这边传出了有人要行刺赵胜的消息,但是具体时间地点目的等等都还没查清楚,应该按照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来处置,所以希望赵胜第二天不要去拜见范痤,并且要驿馆内外加派兵卒保护。这件事范痤已经知道了,所以即便赵胜爽约不去,他也不会对赵胜有什么怨言。

说起来这是魏国方面的好心,然而赵胜听后却让来者回报魏章,说是若是真有人要行刺,他们在暗我在明,谁都说不清楚他们会有什么安排,驿馆恐怕也不安全,倒不妨仍然按行程安排去拜会范痤。

这些话回报到了魏章那里,魏章想了想也觉着有道理,本来刺客就在暗处,实在是防不胜防的,对于平原君来说,不管是留在驿馆还是去拜见范痤都是同样的处境,只要在他身边多安排护卫,震慑住刺客让他们没有机会下手,时间越长便对调查越有利,于是便慎重的答应了下来。

出了行刺的消息,赵胜拜访范痤之前的准备便多了许多,头一天夜里魏国便派人将驿馆到范府的整个路线进行了清空,并在沿途以及驿馆和范府周围都安排了大量的兵卒,因为害怕人手不够,甚至一直到第二天早上赵胜出行之前都在源源不断的调兵,这样一来就算不能称之为铁桶阵,刺客也根本不可能突破层层防线杀到赵胜身边,甚至连箭弩也别指望用上。

相对于魏国方面的一派紧张气氛,赵胜却要轻松许多,他和蔺相如一起细细的梳理了很久,虽然已经有了许历早前提供的心理准备,但是却怎么也没想出自己得罪过什么人,以至于对方对自己仇恨到了要刺杀的程度。虽然刺杀的真实性绝不可排除,但也不能排除这是魏国方面的什么阴谋,如果自己当真害怕了,谁也说不清楚后边会发生什么,那么,不妨去学一学后世里那句十分出名的话——重视与蔑视并重好了。

天色大亮,赵胜一行前呼后拥的行进在前往范府的路上,路两边甚至连分支小巷的另一头都已经布置了铁甲兵士护卫,这阵势远比赵胜上回去王宫拜见魏王时大得多,不过寻常百姓是没眼福看了,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目的去接近连赵胜的影子都看不见的那条警戒线,等待他们的都将是格杀勿论。

一路上很是平安,沿路能看到的除了魏国兵卒还是魏国兵卒,两个多刻钟以后,前面已经看到了范府的大门。

范痤虽然因为朝堂上的那件事与赵胜已经难免芥蒂,但是平心而论还是非常佩服这个少年人的胆识的,见赵胜的车驾已经到了,便从两边排满了铁甲兵的府门石阶上迎了下来,等赵胜下了马车,便施施然地拜了下去。

“下官范痤奉迎平原君公子。”

“呵呵,有劳范上卿了。”

赵胜两步迎了上来,满面春风的便向范痤还了礼。

这里鞠礼一毕,范痤直起身时恰好看到赵胜的护卫顺从紧紧地跟了上来,其间居然还夹杂着一个捧着熏香小炉的少女,顿时不觉乐了出来。

这个时代男女虽然不平等,但是千年以后那些什么纲常、什么大门二门的玩意根本还连烟儿都没有,哪位富贵人要是讲究些,身边随时跟着个捧香伺候的小厮使女是很常见的事,然而平原君今天玩儿这一出实在有些诡异了。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想向刺客表现自己的闲庭信步?

闲庭信步便闲庭信步吧,反正这里到处都是兵卒保护,表现表现勇气又有何妨?范痤只瞟了那个少女一眼,接着摆起手臂向府门里一比划,微微笑道:“公子请。”

“范上卿请。”

赵胜昂首阔步向前走去,然而离府门还有些距离时,却先听见府门里突然传出了一个高亢的笑声。

“平原君好胆量,不过这里怕是没那么好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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