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有父母和亲兄弟姐妹,在外有结义兄弟,人在世间,就算一事无成,就算在感情上失意,也依然能快乐地甚至无忧无虑地继续活下去。
这座山上的寒舍,经过这一段变故,转而成为了我的‘第二个家’,没有再像参战那时候那样整日为战局发愁,也不必再靠做草鞋为生,山里头有野果可吃,有野禽可吃,有溪水可饮,溪里还有鲜活的小鱼可捕,感觉日子是那么快活和自由。
山间有一处篁林,很苍翠,很葳蕤,我闲来无事,背上箩筐去采山中可以食用的野菇时途经那里,都喜欢闯入其中,因为它很美,无数翠绿的枝叶随风摇曳时的样子很美,而它亦也能让人的心情由忧虑或浮躁变为平静。
总是听说篁林里是妖怪的聚集之地,无论白日还是夜晚都那样幽静,一个不小心,听到违例的声音都会令人毛骨悚然。如此危言耸听的话,我从不在乎,仍旧胆大前往,甚至将那里当作是乐园。
有一回,我百无聊赖之际敲打它细长的腰干,它发出的空震之声在我听来竟那么悦耳动听,遂砍下一段来,制成了占风铎,带回小木屋后,悬挂于檐下,一来想听它发出的声音,二来想知风吹来的方向。
涂老爹瞧着,赞不绝口地说:“想我老汉上山下山这么多年,那篁林也偶尔走过,却从未想过它可以做成这等玩艺儿悬在屋外。”
我脱口:“寺院常常悬与它类似的占风铎,我曾见过无数次,想这竹子发出的声音好听,又能避邪,就做出来了,你们看,是不是很不错?”
身旁那二人听罢,皆点下了头。云光辛站了出来,说出一计:“大哥,你以前是做草鞋的行家,咱们不如把这竹子劈了,自己做筐啊箩啊还有席,不仅给自己用,还能拿到山下城和镇去卖了换些钱回来呢!”
我皱了下眉头,有些犹豫:“可是……我做的是草鞋,并没有做过这些。”
云光辛满腹自信道:“试一试嘛!我相信你办得到的。”
看在他坚持的份上,我答应下来,决定尝试一番。从篁林里拖回一棵竹子,劈成细而薄的竹篾,再如织履那般,勤快地编织。织这些东西与织履一样,不费力气,却是费神,加之为尝试,织成功后已过了一日。
把这些辛苦织出来的东西卖到市井,换来稻米、油、盐和猪肉,足以令人欣喜一整日,见此,涂则夷也极少出去打猎,转而向我讨教编织方法。涂老爹由此笑他是‘老鼠偷米尚且成功,若要种米,颗粒无收’,令他苦闷好几日。
山上自由无度,山下镇上就常遇到风波。那一日,我与云光辛一起下山,野禽、织物等一块儿卖完了,挣了些钱,要买些猪肉回去。在肉摊前,拣了块精瘦的肉让屠户切了,放进荷叶里包着,并付了钱。
至半路,云光辛打开来瞧了瞧,赫然发现这块肉并非精瘦,其瘦中带肥,很明显地是让人给悄悄掉了包,他大怒之下,带着这块肉奔回那摊子,我因劝阻不成,只得跟随着他回去。
他将那块肉砸到屠户脸上,破口就叫他偿还骗去的钱,屠户捡起那块肉不予认帐,反倒指云光辛诬陷。云光辛撩起袖子,双手插腰,扬言要掀他的摊子,以此做为威胁,哪知那屠户不吃他这一套,哼了一声,反而举起屠刀要砍他。
云光辛不会武,愣是吓了一跳,赶紧逃开,激怒的屠户对他穷追不舍,似乎不将他大卸八块便不罢休。云光辛跳到我身前,慌忙拔出我的佩剑,举着它阻挡落下的屠刀利刃,跌跌撞撞地与他相搏了几番,突然,一件我无法相信的事情发生了。
我的追燕剑,在与那屠刀相抗许久,经屠户使劲一劈,刹那间,在我的眼前断成了两截,云光辛也由此跌落在地。屠户依旧不收手,举起刀预备要砍下去,就在这一刻,前方传来一声喝。
“爹!你这是干什么!”
“哼!这臭小子竟然来找碴,你爹当然是在教训他了!”
“爹,我看是您又在骗别人的钱了吧……”
“……你胡说什么!”
“三天两头总有人来抱怨咱们家,害我在朋友面前都抬不起头来了。”
“不孝子,有你这么帮外人说话的么!”
我睁大眼睛盯着躺在地上的分成两段的残剑,心底里犹如一落千丈,根本顾不得去管身边的事情,蹲下身来,轻摸着它。
以前,曾用它来杀敌无数,一直是坚硬不可摧的,如今与屠刀相搏,竟脆如竹木,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它也跟人一样,一旦配成对也会有情,或者……它就是一份感情,如今我跟陈茜分开了,它也就……?
‘追燕剑和卢吴剑是一对的!就像阿蛮和我一样,它们在兵器里也是一对情人,只有我们两个才能配得起……’
我一直舍不得当掉的佩剑,如今居然……居然……
“这位公子,你不要紧吧?”
不可以原谅!不可以原谅!毁了我佩剑的人……不可以原谅!
我握紧了拳头,抬起头,恨恨地瞪向发起问话的那个人,那人在那瞬间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地对我说:“公……公子,你这是?”
不回答他一字一句,我站起来,扑向他,举起拳头,悲愤地挥向他。他头一回没接住我的拳头,第二回就接住了,不顾伤,说道:“公子,有话好好商量!”
我咬着牙,喝道:“还我的剑!把剑还给我!”
他回头望向一旁的残剑,明白了我打他的原因,说道:“你是因为那把断剑才出手打我的?可是,那把剑并非我弄断的啊!”
一旁的云光辛脱了口:“不是你弄断的,是你爹砍断的!无论如何,你得赔!”
“那把剑,多少钱?反正是我爹欺负人,我赔就是了。”那人客气道,他爹站在一边,当着围过来看热闹的乡亲们的面,吭也不敢吭一声。
“哼!那剑可是我大哥的佩剑!天下独一无二的!至少也要一箱子的大钱!你赔得起起么!”云光辛出语,眼下,轮到他仗势欺人了。
屠户一家果真被吓傻了,半晌也说不出一句话。
“哼哼,既然赔不起,不如这样吧!你们家就每日送猪肉三斤给我们,还要送上大捆柴!每一日,知道么!”
屠户一听瞪了眼,又想上前揍云光辛一顿,被那公子哥儿给阻止了,应道:“好说好说!”忙切了一斤猪肉,用荷叶包好了递上。
云光辛又是哼了一声,接过后,捡起地上的残剑塞给我,对那家留下话:“记好了,明日起,每日都要送三斤猪肉还有柴到山上那户人家!要是你们敢食言,我就把今天的事情告诉全城的人,让他们都不来买你家的猪肉!”
然后他扯上我,大摇大摆地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跟他走了一段路,停下来,对他说道:“其实,这把剑也没有那么贵。”
云光辛回头:“陈茜告诉过你,它值多少钱了?”
我摇了摇头,对那把剑的价值也并不知情。
他于是说道:“他家权势大,花万俩钱铸一把剑也不是稀奇事。”
我低头,郁闷起来:“只是以后就不能用剑了。”
他安慰我:“别不高兴了,一把剑而已,以后挣多了些钱,咱们再请铁匠铸一把更美更锋利的!”
……照眼前的况景,只怕很难办道。
我在心里默默地叹息无数遍,抬起步子继续往前走,回去了以后,看着云光辛将那一斤猪肉放在案上以及涂则夷夸张的惊愕表情。
涂则夷惊道:“你们今日是不是挣了很多钱?一下就买这么多!”
云光辛很平静地掏出一日之内所挣的钱,一枚不少地放在案上:“这是今日挣来的钱,全部!”
涂则夷指着眼底下的那块猪肉,问道:“那这块肉是打哪里来的?”
云光辛指了指我:“你问大哥。”
我不等涂则夷开口,就默默地走进里屋去了,拔出残剑,取出它的另一截,将它们摆在一起,看了一遍又一遍。
静静的房内,尤其是在我身后,响起了他们当中一个的声音,“大哥……”我没有回头,一直看着那把剑,用指尖轻轻抚摸着它。
“大哥,不要难过了,等咱们挣多了钱,再请铁匠重新铸一把就是了。”
我沉默了良久,终究还是打算答理他,毕竟是结拜兄弟。
我静静道:“算了……断了也就断了,只怕普通的铁匠铸不回它的原来的样子,何必浪费辛苦挣来的钱财。”
“大哥……”声音听起来还是有些担心。
我把残剑收拾,放回鞘中,回头,挤出笑容:“已经没事了,不要太在意。”
涂则夷愣了片刻,终于肯放下心,说道:“难得今日有这么多猪肉,我可要露两手,让你们尝尝好菜!”
我立刻纠正他:“不对,是以后这些日子都有猪肉吃了!还是托你三弟的福,我到现在才知道,原来他宰人还是有一下子的。”
“反正那杀猪的以前总是缺斤短俩给人掉包,这样子是便宜他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那杀猪的也是想混口好饭吃才欺人。”
“嗯……”
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对着话,忽听外边有人呼唤一声:“小夷子,快点出来,看你爹在屋外找到了什么。”
涂则夷掀起旧竹帘,回答时不太高兴:“爹,您别这么叫我,我宁愿你叫我臭小子,那样叫多别扭。”
涂老爹笑着,丝毫不计较他这句话,说道:“爹在后边发现你们吐的那野果的核发芽了,想问问要不要挖出来种到那边去!”食指指尖指向门外一处。
种果树?我一想,觉得不错,便回答了:“那样,等它长大了结了果,咱们又有东西可以卖了!”
涂老爹闻言,即刻要去把它们挖出来,方才转身便被我喊住:“莫要急!等它长成像花草一样高了,再挖出来移到肥地里。”
“对对对!它们现在还是嫩芽,不能乱动。”涂老爹恍悟过来,转而叹了一口气,喃喃了一句:“……人老了,不中用了,这么简单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老爹还是这么力壮,怎么会容易老呢?”我走到桌边,安慰他。
涂老爹笑着摇头摆手:“老汉都活了五十年有余了,多大年纪自己不明白?这人呐,是会慢慢变老的,老到不能再老的时候,就要入黄土了。”
提到‘死’这个字,屋子里的人都敛起了脸色,挂起丧意说不出话,唯有涂则夷大恐,脱口:“爹,您可别胡说!这不都活得好好的?”
涂老爹只轻叹了一声:“唉……”
一日就这么过去了。等到了第二天,那屠户的儿子果然带了三斤猪肉上山来,还带了个负责背柴的同伙,把东西一搁下,也不停留片刻,转身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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