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霜罗的脸上顿现苦涩,样子像是要哭,却是不见眼泪流出来。
她垂眸看着自己的双脚,叹息道:“是么……怪我是个农妇,没法离开山阴,也生得没有她美,一切都是注定的,同是乡里人,只能隔窗对望,一切都是注定的……”
我不明白她所言何意,疑惑了半会儿,但只告诉她:“我成亲那日,一定会请你来喝喜酒的,也还会到你家去帮忙,你要是苦恼自己还没遇上好人家,也不用太担心,人总会遇到能给自己幸福的人的。”
她缓缓抬眼,缓缓脱口:“可我……看上的人……是你啊……”
我一听,大为惊愕,相处以来,一直觉得她是个容易害羞的姑娘,未曾想过有一日她会对自己心怀情愫,如今亲耳听闻这一语,愣是不知该怎么回应。
她鼓起了勇气,又提出要求:“你可不可以……把新娘子换成我……”
我不回答,心乱如麻,担心一旦无情拒绝会使她想不开,正在踟躇着,片刻后,突然见她当面解下了单衣和紧裹着胸脯的帕腹,上半身肌肤表露无遗。
我震惊之余,陡然记起当初翾天也用此法来迷惑我,而眼前的女子就像是第二个翾天,只是没有翾天那样大胆那样**,她低垂着头,轻咬着下唇,羞涩而又痛苦,只会等待我的举动。
翾天……翾天……
为何你的作风会如此像翾天?
你……甚至与她毫无相识,甚至没有见过她的面。
是我跳不出有她存在的记忆,还是她微弱的魂魄选择了你?
我呆立着,情不自禁地抬起右手抚在岳霜罗的脸颊上,上前一步,轻轻地搂住了她的身躯,满脑子里都是翾天的容颜,都是与她在一起时的过去,从相识到与她生死分离……片片,令人难以忘却的情景……
当晚,我告诉老父,告诉他,我要娶岳霜罗为妻。
老父听了以后,甚是高兴,第二日一天亮,他就遣人到岳家提亲去了。
阿瑶听说了这件事后,午时,饭也不吃就赶过来了,高兴地对我说道:“我曾想将来会是谁要娶她,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你!你呀,看上了也不吱一声,我好当个媒人啊!”
我不说话,只是坐着。
不一会儿,阮三若回来了,见我呆若木鸡,笑道:“都要当新郎官了,高兴一点才是呢!”
我抬头注视着她,心里有些愧疚,因为前晚跟弟弟说好是想娶她的。
她全然不知道这事,高兴着问阿瑶:“喜事,什么时候办?”
“今晚吧!早点成亲早点好,今日也是个吉日,农家也不像大城小镇那样张罗,想要热闹一点就只要在宅门外摆几张桌,请乡里人来喝喝喜酒就好了。”
“那好啊,简单又省事。”阮三若赞同,又道:“要是需要我帮忙,就只管开口,我会尽力而为。”
“你也是客,咱们请你喝喜酒就好了,别的你不用忙。”
俩女子谈得很是投机,全然不顾坐在一旁的即将要当新郎的我。
午后,申时,家里开始张罗喜宴了,几十张桌从门外处沿着街道往下摆成长龙,家里的厨子也开始忙着备菜备饭,家里上上下下,只剩我还待在寝屋里悠闲。
我把盆里的凉水泼到脸上,洗了把脸,脑子才变得清醒,心才定下来,想自己真正打算要娶的是阮三若,而不是附着翾天影子的岳霜罗。
成亲就在今晚,我越是往下想越是后悔当初向岳家提亲,这时,房门被推开,阿瑶拿着红绸走了进来。
她高兴地替我挂上了那红绸,我呆立着,捧着那红绸犹豫了一会儿,终是鼓起勇气向阿瑶说出了心里话:“姐,我……我可不可以悔婚?”
她一听,愣住了:“悔婚?今晚就要成亲了,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我只好源源本本的说出实话:“我本来要娶的不是霜罗啊,我本来……想要娶的是阿若!是阿若才对!”
阿瑶惊呆了,片刻后,举起右手扇了我一个耳光:“亲事……亲事已经定下来了,你不可以反悔!你要是反悔,霜罗的娘会受刺激的!”
“姐,我该怎么办?”
“娶她!你要是舍不得那大夫,日后再娶她也不迟!”
阿瑶的决然,稍稍平抚了我心里的几分紊乱:男儿自古就是风流的,娶了不想娶的也不打紧,日后再把想娶的女子娶进门便是了,反正多生几个孩子让老父高兴就算是尽了最大的孝心,为孝而娶,有何不可呢!
我豁出去,当晚把岳霜罗娶进了家门,她坐在床头,头上盖着红盖头,等待着我去揭开它,我在门外望了她一眼,始终没能豁出最后一步——大方地步入,一直倚靠着墙坐在地上,坐到家门外的宴席全散了,坐到家里的灯火一个接一个地熄灭,坐到弟弟从我眼前经过。
他吃了一惊,停下脚步:“哥,你怎么还不进去呢?”
我低着头,没有回答。
他立刻蹲了下来,蹲在我面前,催着:“霜罗可等急了呢!”
我这才抬起头,只是问他:“你经常跟她在一起,你老实回答哥,有没有喜欢过她?”
弟弟微愣了愣,怪不好意思地答:“这个时候谈这个,不太合适吧?”
我盯着他的面庞,却是很认真:“你回答哥,到底有没有?”
弟弟踟躇了片刻,微微点了一下头,又露出无奈一笑:“可是你已经娶她了,以后我只能管她叫嫂子。”
“韩多……”我用手扶住他的双肩,豁出去,恳求道:“你帮帮我……”
“帮你什么?”弟弟疑惑着看着我。
“你帮我入洞房……”我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眸。
“不行!”弟弟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撇开我的手,立起身。
“你喜欢她,一定办得到。”
“不行,她是嫂子……”
“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弟弟似乎生气了,双手揪住我的衣襟,严肃的低吼:“告诉我理由!把理由告诉我!”
我老实回答他:“她不是我喜欢的人……”
他淡淡道:“这不算是理由,凡是男子,灯一吹便可完事!”
我求他:“你先帮我,以后我自然告诉你。”
他无奈,东张西望一眼,周围都没有人。这个时候,大家都睡了,他便松开手,站起来,慢慢地走向洞房。
他一进去,那间屋子一瞬间就变得漆黑,灯光完全没有了。良久,我听见女子zai4jao1huan1shi2de1shen1yin2,心里终于如释重负。
jao1huan1de1声音至深夜才息平,弟弟一边整理前襟一边从屋里轻轻走出来,到我面前停步,脸上尽是愧色。
我立起来,安慰他道:“你得到她了,应该高兴才是。”
弟弟不想多说了,朝我挥了挥手:“快进去睡吧,很晚了。”又迈出步子,径直往前走。
我进到那屋里,脱了外衣,就爬上榻,侧身睡在了那姑娘的身旁,她不出一声,大概是huan1yu2之后身子力乏,提不起劲说话。
翌日,我出到院子,弟弟坐在那里,侧面向着我,样子甚是闷闷不乐。
我走到他身边,轻拍了一下他的头:“昨晚睡得不好?这么沉闷。”
弟弟别过脸:“不是……我睡得很好。”
响起昨晚的事情,我不由歉意:“昨晚……对不起。”
弟弟把脸转过来,语气平平静静:“你跟我道歉什么?天不遂人意罢了。”趁四下无别人之际,忽然问:“你不爱她,为何又要爹向她家提亲?”
“因为她求我,还让我看了她的身子。”
弟弟一脸惊讶,彻底地明白了,就不再过问,嘱咐我道:“那你以后可要好好地待她,要让她幸福。”
我心里叹了叹:能让她过安稳的日子已是我所尽力的了,春宵之事恐怕办不到——因为她不是阿若。
心里想到阮三若,当真就马上见到她了。
阮三若端着一碗热药汤走到我身边,唤了我一声:“子高,来喝碗白菊汤,昨晚也喝了不少酒,喝这个清清热火。”
我立即接过碗,吹了吹热气,把药汤一下灌入腹中,把空碗又还给她。
望着她渐渐远去的那芳雅沁人的背影,我再度暗自叹了叹,若不是与岳霜罗发生那一幕,兴许现在跟韩蛮子夫妻相称的佳人,应该是她。
日子过了不久,岳霜罗有喜了,韩家上下为此高兴不已。
但……只有我和弟弟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我的。
我从来没有与她春宵一夜,与她度过一回春宵的只有弟弟韩多!
他才是那孩子的亲生父亲……
那日荷花才刚绽放,全家人都坐在院里纳凉,都在商讨孩子的名字,从远处吹来的夜风里,混夹着淡淡的荷香,令人惬意。
独不见韩多,我坐在他们当中,有些心不在焉。
“起什么名字好?霜罗,你要是心里有底就说出来吧!”
“阿瑶姐,我也没有主意,还是让蛮子决定吧!我听他的。”
“蛮子……”
我闻声回过头,望向叫唤我的阿瑶。
“都指望你了,你看看给孩子起什么样的名字?”
“起名字……?”
……有朝一日,我若得子……定起名为敬翾……
“敬翾……”我猛地想起了当日的承诺,脱口。
“韩敬翾?唉唉,果然是有学识的人才会起这样好听的名字。”阿瑶笑着,赞叹一声。
岳霜罗听了这名字以后也很满意,想了想,问:“是不是再起一个?孩子都不知道是男还是女呢。”
“不管是男还是女,都叫这个名字。”我干脆的回答,随即起身,到屋里去找弟弟去了,推开他寝屋的门,一进去便找到了他,见他立在窗户边不动。
“韩多!”我喊他,不见他回头搭理,打算再喊第二回时,听他回了话。
“名字起好了?恭喜你……”
“打算叫敬翾,你是他亲爹,所以想听听你的意见。”
那小子转过身来,走到桌前坐下,回道:“干嘛要我提意见,而且,你也说错了,你才是他的爹,因为霜罗是你的妻子,她嫁给谁,她的孩子就是谁的。”
“韩多……”
“当初是你求我代替你入洞房的,你已经不能回头了,能让这件事不泄露出去的办法只有一个,你要承认他是你亲生的!”
弟弟脸上尽是认真,责斥着我,他……在责斥我这个当兄长的。
我垂眸片刻,索性允诺了:“好吧,他是我亲生的。”
弟弟满意地点了点头。
三个月以后,岳霜罗的肚子微微拢起,行走时不再像以前那样方便,家里的重活再也不用她去忙,她每日除了多吃点饭菜和汤,便是在屋里做虎头鞋、虎头帽。
我闲时,瞧了一眼她的这些作活,越看越甚期待孩子出生那日。
有一日,一听阮三若说孩子要戴银锁项圈才会更吉祥平安,我立即兴冲冲地叫上她与我一块儿进城,请城里的匠师打出了一个吉祥银锁项圈和一对银铃细手镯,用红帕将它们包起来,带回家里给岳霜罗。
她异常高兴,赞说自己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
当晚,一封京城来的信函交到了老父手中,老父夜深时刻敲开了我房门,让我微微吃惊:“爹,怎么晚了,您还没睡?”
老父神色凝重,开了口:“刚刚,从京城里送来了一封信函。”
我听了,心里不由谨慎,便问:“是什么样的信函?”
老父答道:“是皇上的亲笔玉函。”他不多说,直接把手中握着的信函塞与我。
我展开来一瞧,呆住了——信上写得很明白,是问老父,问他我是不是在山阴住着。老父为官清廉,又是一个严厉的爹,我断定他一定已经回信诚恳地禀报陈茜,断定自己这回……无路可逃了。
稻谷收割后的日子,日光正当好,我戴着藤斗笠在平阔的谷场里晒谷子,正用木耙子将它们稍稍散平,此时,忽然一道人影投在其上,我不去理会,一直干着自己的活儿,继而,有人声响起,冲我唤得那样亲切。
“阿蛮……”
我缓缓抬起头,直起腰,望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他在我身后大喝一声:“站住!你这是什么态度!藐视朕么!”
我止步,定立,却不回头,只是淡淡道:“藐视又如何,你叫人来抓我啊!以对君不敬之罪押入牢房啊!我爹是芝麻小官,一定马上听从你的命令。”
他快步走上来,绕到我面前:“朕不与你计较这个,你老实地回答朕,为何要一声不吭地一走了之!那晚明明说好你会来侍寝的,为何第二日你就走了还擅自跑到成州去赴任!”
“那是我自己的事。”我依然淡然地回话,扔下手中的木耙,迈步继续往前,穿过他身侧,还没有走多几步,就被他伸手抓住右手。
他脱口:“朕到底哪里做不对了!朕任命你为员外散骑常侍,时时侍奉,如此宠你,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放手,我们已经缘尽了。”
“朕不放!你又在胡说,跟朕回去!”
“我们已经缘尽……”我重复一遍,缓缓回过头,“我已经成亲,已经快当孩子的爹了!我的家也在这里。”
他一听,一脸吃惊,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你刚才说,你成亲了……还有了孩子?”随即抓狂了,“你当初是怎么答应朕的!你发誓今生不会成亲不会跟别人生孩子,这样的誓言你怎么能忘了?!”
“缘分已尽,还要誓言做什么?”我刺嘲着,挣开他的手,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离开谷场,漫步回韩家。
刚到家,老父就迎上来告诉我:“你怎么才回来?刚刚皇上驾临咱们家来了!不过这会儿是出去了,一会儿他要是回来,你可要迎接啊!”
“爹,皇上驾临咱家的事,您可不要传扬出去。”
人,我早就见到了,便很平静地嘱咐老父。
老父是个明白人,点了点头:“皇上是何等尊贵,寻常百姓人人都想见上一面,难免会招来寇流,对皇上不利啊!”
我随他走进深院,关心道:“皇上到咱们家时,霜罗是不是不在?”
老父回答:“媳妇儿上老二家去了,我叫人去接她回来,这会儿应该在路上。”
怪不得陈茜不是一开口就质问我成亲的事,如果我不说,他便以为我还是孤身一人呢!如今知道了也好,正好借此与他一拍两散,从此君是君,臣是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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