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世界以痛吻你(四)

“老李, 到底什么情况?你得告诉我一声啊!”喻一浩死死地抓住老李的袖子,不肯放对方离开, 他神色有些莫名,刚刚他好不容易才从那些人的议论纷纷中挣脱出自己, 实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老李回过头,再度恶狠狠地甩掉那人的袖子,眼神冷淡:“老喻, 我得回家过日子了, 你能不能别凑过来烦人了?”

“回家?”喻一浩顾不得问自己被人追着骂的事情,脱口而出, “你走了那小赌馆怎么办?”他吞了口唾沫, 他前后已经一个月没进这小赌馆,如果不赌,他要怎么才能翻身,怎么才能让那臭娘们后悔?

“赌馆?”老李冷笑,看着那个到了现在搞不清楚事情发展状态的同乡, “没了, 全没了!这倒是要问问你, 问问你这个牛人, 到底祸害了我们多少。”

喻一浩目瞪口呆,他伸出手指便指着自己:“我?”这又关他什么事情呢?

老李又瞅了瞅眼前一脸茫然的这人, 他现在倒是明白了,这人啊还真什么都不知道!人都说傻人有傻福,可这喻一浩人傻怎么就没有福气呢?他想了想, 还是同对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说清楚,也算是全了同乡的这点情谊,也抵消了当初他帮着赌场的人给他设了套害他家破人亡的债吧!他张口便道。

原来就在半个月前,随着新闻的登报、登上电视台,他们的这家占地不大的小赌馆也吸引到了众人的注意,虽然同在一座城市,可终究是有阳光也有黑暗,对于大部分民众来说,他们概念里头的赌博无非也就是平时自家打打麻将、扑克一把输个几块钱的那种,哪知道就在咫尺之间有这么一间小赌馆,盘旋在他们周围,正在找着时机吸干他们的血液。

黄赌毒黑,向来都是治安□□打击的重点,而这小赌馆就占了两个。

恰逢b城几位大领导在准备活动上位,在电视台和晚报关注到这一消息的他们马上组织了一场打击赌博活动,全力扫荡b城当前的地下赌馆,甚至连那些个罩着小赌馆的涉黑势力都连带着清扫了一番,而他们常年在的这家小赌馆,则是风暴的中心,活动的重中之重。

老李还算幸运,他在赌馆里头牵涉得不太深,也就是当初引着喻一浩进来,最多就是个中间人,只不过这些年在赌馆里赚的黑心钱都尽数还了回去,有些他花用了或是寄回家里的,直接给赌馆写了借条,可终究是保住了自由和命,赌馆明面上的老板和几个主管已经被尽数关进了拘留所,等待审判,听说没个十年八年,没得出来。

老李冲着眼前听得一懵一懵的喻一浩嘿嘿一笑,他的笑容里带着些苦涩:“现在啊,哪有小赌馆了,那馆子已经被人盘去卖面了,至于我?得去打工还债了。”这高利贷利滚利的道理他心里头门清,可他还能如何,这也是他当初的报应,他终究是害了人。

“……怎么会这样呢?”喻一浩有些慌张了起来,他一直就把赌馆当做银行看,他总觉得当年他输进去的那点儿钱还在赌馆里头放着,迟早有一天他能翻倍赢回来,可怎么还没等他赢回来,赌馆就关了呢?他试图再抓老李的手,却被他闪避躲开,“我以前听过,咱们赌馆后头有人的,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倒了,你是不是骗我的?”

老李差点没被对方说的话逗笑,他们赌馆规模不大,后头能有啥大背景?况且这回事情闹得这样大,怎么可能压得下来,他看向喻一浩,神情莫测:“这件事你爱信不信,不过我建议你啊,还是好好地担心一下自己吧!”

“担心我自己?我怎么了?”喻一浩犯起了模糊。

老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咱们小赌馆倒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你在电视上张口闭口就是什么在赌馆赌钱,这曝光大了,谁都压不住,现在咱们馆子里头稍微牵扯比较多的,都被逮进去了,你觉得在外面的人能放过你?当然,他们也不会干那种杀人放火的事情,可是其他的事情,我可就不敢和你保证了。”

“老乡,我啊,最后能和你说的,就是让你去买几份这半个月来的b城晚报,再不济呢,你就去看看电视回放,然后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在b城,你是过不下去咯!”他摇着头直接走开,步子很快,丝毫不给喻一浩拦住他的机会。

喻一浩站在那两眼放空,一转眼的功夫老李已经不见人,他茫然地看着那熟悉的小赌馆,此时正有人踩着梯子把上头原来的那彩灯拆了下来,正在往上头挂着面馆子的招牌,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在他听来很是天方夜谭的话绝非瞎编,忙不迭地低着头快步往外走。

有了刚刚被人堵着骂的经历,他知道他的这张脸能拉来多少仇恨值,好不容易到了路边的报刊亭,里头坐着个正在打盹的老先生,他低声便问:“有没有前几天的晚报,我想要买几份。”

他这声一出,那老先生也睁了眼,定睛瞥了他一眼,低头一边找一边问:“你要几天的,前几天的报纸折价。”他手下动作很快,一下把那一叠剩余量不多的晚报报纸夹给拿了出来。

“……这半个月的,如果有的都给我。”喻一浩这时候也顾不得钱了,从口袋里掏出了被藏得妥妥帖帖的那些零钱,那钱足足有五十,还是上回那个晚报吴记者采访时给他的。

老先生很快把报纸挑了出来,报了个数便要将报纸折好递给他,可刚伸出手有些狐疑,眯了眯眼睛,总觉得眼前这人越看越眼熟,忍不住便问:“我怎么看你怪眼熟的,总觉得在哪里看过呢?”

喻一浩一听到老先生这么说,也慌了,他低着头一把把钱塞到了那老先生的手里头,然后拿着那几份报纸撒腿便跑,头也不回,只害怕对方认出他来,而在他离开后,那老先生还想了许久许久,只是惊鸿一瞥,到底没对应上记忆中人的面孔。

他跑得挺快,好不容易跑到无人的街角,才找了块稍微干净的地方坐了下来认真的看起了报纸,说来他就连当初做服装店店主的时候,都没花这么多心思看过报纸,他还以为自己要找很久,却没想到关于他的这条新闻还在黄金位置,一翻过去便能看到,可这么一看,他的心便彻底地沉了下去。

整整十五天,几乎每天报纸上都有新的主题,从“棚户区血案,一切都只因为赌”开始、“报案后未能制止犯罪,是批评教育制度的不足还是罪犯的不可改变?”、“家暴:是步步迫近的赌债毁了家庭,还是人性本恶带来了悲剧!”……一直到昨天的报纸,甚至还在最后一句清清楚楚地写了“犯案人喻小号(化名)将于明日离开拘留所,这一场血案,给他带来的仅仅有半个月的拘留。”

喻一浩的身体忍不住抖了抖,哭丧着脸,摩挲着口袋里现在还不剩下五十的“采访费”,就为了这五十?他当初到底是为什么会为了这五十眉飞色舞,恨不得把自己的事情全都交代出去,甚至冲着镜头趾高气昂,他看着镜头里他说得激动的脸,心中的恍然越来越多。

他得走,对,他得走!

喻一浩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直接站了起来,匆匆的往家里去,只是这回一边走,他一边把他的脑袋低得更低,绝对不让周边的人看到,他得先回家,找那臭娘们把钱要来,只要要到了钱,他就立刻走,以他的本事,难道在外地混不出名堂吗?很快,他便到了家门口,可他站定在那,有些反应不太过来,明明才离开没多久,怎么家门口的鞋柜已经不见,就连门上单静秋贴的春联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想跑,却发现身后出现了几个人,他们有的挺面生,有的看起来还挺眼熟,是小赌馆里头以前维护治安的保安,他认得对方。

打头的那个看见他就笑:“哟,我们喻先生回来了,这半个月你可把b城搅得天翻地覆呀?”他挑着眉,“你放心,你老婆孩子啊,都走了,走大半个月了,这房子现在也换人租了。”

他道:“而你,就乖乖地和我们回去吧。”

喻一浩陪着笑脸,他知道被抓回去可没什么好果子吃,脑子拼了命地运转着:“不是,我现在身上没什么钱,我这人也好吃懒做,以后也帮不了大家,这样,你们让我去找我老婆来!她能干,赚钱也多,到时候让她出钱,你们把心放到肚子里去,这事情我行!交给我,妥妥的!”他拍着自己的胸膛便保证着。

对面那几人忍不住同时露出了有几分鄙夷的眼神,都说虎毒不食子,这人不仅仅食子还对自己老婆下手,现在都出了这档子事情了,还打算继续把他家娘们拖下水,连他们都觉得看不上眼了,可他们嘴上倒是不说,只是笑吟吟地说:“我们老大说了,只要你。”

这新闻的报送,也是给了喻一浩的妻儿一个保护伞,他们都在报纸上看过了,这报社还让他们可以写信给这家人,报社会帮忙转投呢!这万一在这关口,被爆出他们对单家人动手的事情,可不是他们能够了结的了,喻一浩到现在还想着让他们去踩坑,没门。

喻一浩感觉不对,刚看见这几个人中间有些缝隙,便试图钻了就跑,可却被几人卡得紧紧,他们笑道:“哟,本事了,还想跑,放心我们也不砍你不打你的,比你对你老婆还好呢!怕什么怕,我们会好好体贴你的!”然后便裹挟着他直接离开了。

喻一浩被架着,能看到家门离自己越来越远,他在惊恐中有些恍惚,明明在几年前,他和妻子创业,有自己的店面,出门时也受人尊重,手上钱从来没短过,儿子总是用敬仰的目光看着他……可现在呢?他怎么就一无所有了?可到了这一刻,他依旧忍不住恨起了他的妻子,那娘们被打就被打了,如果不报警,能有这么多事情吗?他心里头带着恨,如果现在单静秋出现在他眼前,他估计能当场就扑上去。

可惜他并不知道,在之后,他再也没有见到他们的机会。

……

单静秋缓缓地睁开眼睛,耳畔边是火车高速行驶发出的轰隆声音,她忍不住便扯了扯嘴角,之前放出的监视仪才刚刚回来,她已经清晰地看到了喻一浩身上发生的事情,那老大倒是没打算要喻一浩的命,只是让他去做苦工还债,而监视仪拍到的那个喻一浩欠债的数字,估计他得干上最少半辈子的活才能还上,也许这就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吧,沉迷赌博的喻一浩,估计当初也不知道,他最后会成了这样。

单静秋拢了拢身上抱着的孩子,喻言泽还在睡,而旁边的林秀芳也正抱着滕香玲打着瞌睡,这个年代的火车比她想象的要开得更磨人一点,要她做得也有些背酸,只是窗外划过的景色一样挺快,飞速前行的列车就像是正开着飞奔往一个新的未来。

当日她还住在医院的时候,林秀芳便抱着滕香玲上了门,她等看着香玲出了门便对她哭了起来,单静秋还没安慰她便自己停下了眼泪,犹豫了半天才告诉单静秋她想要离婚,可眉眼之间还是有些踌躇。

这倒是让单静秋挺惊讶,毕竟上辈子林秀芳如果不是因为单静秋的死亡冲击太大,可从来没想过离婚的事情,她曾经还有了点主意,打算出院后去和林秀芳谈一谈,却没想到对方在看过电视上播出的新闻后,受到了比前世更甚的冲击,直接打定主义要离婚。

单静秋便也没犹豫,直接向对方提出了一起去s城创业的主意,林秀芳在犹豫过后也选择了同意,在同滕爸爸办妥了离婚手续后便也挺果断地把家里头还有的零零散散的小东西变卖了一番,在滕爸爸目瞪口呆的眼神中选择了离开,没有回头。

经历了对于两家人来说都算是有些漫长的旅程,火车终于在s城火车站停靠,站点这可以说是人山人海,下车的人蜂拥在一起,人挤着人,就像是个密集得惊人的沙丁鱼罐头一样。

“妈妈,你要小心一点,不要被人撞着了。”喻言泽扯着嗓子便同妈妈说,他伸出小小的手试图把身边挤着妈妈的人推开一些,不让他们凑过来挤到妈妈。

而旁边的滕香玲则不大一样,她有些怕生,而刚下火车这惊人的喧哗声吓了她一大跳,要她下意识地便捂住耳朵,紧紧地缩在妈妈的怀里,如果不是因为旁边有喻言泽做对比,估摸着就能直接哭出来。

单静秋一边站在林秀芳前头开着道,一边在心里感叹着,同样是童年笼罩在阴影里的两个孩子,却因为个性呈现了截然不同的发展。

滕香玲从小学会的便是顺从,她心里头对父亲有不满,可占据更多的是恐惧,她想要跑,不想要面对,对于外界也总呈现出一种消极抵抗的姿态,对陌生人充满了抵抗感,事实上她不是怕生,只是因为害怕受伤害,选择先把所有外来的元素摒弃在外头。

而喻言泽则不同,也许因为他是男孩,也许是因为喻一浩更没有人性一些,他的性格在坚强外偶尔也呈现出了一点极端的趋势,他敢于面对,不害怕伤害,可如果谁给了伤害,他就会想狠狠还击,现在年纪小,倒是还不大看得出极端的样子,可能猜想得到,未来这个孩子,哪怕有在温和的外表,也会有一颗锋锐的心。

所以在上个世界的未来里,两个孩子也走向了不同的道路,一个选择了逃避,只要她不再遭遇家庭暴力,她便试着告诉自己一切已经过去,另一个却拼了命的反抗,想要去证明、想要去给喻一浩这样的人一份应有的报应。

“静秋,你说我们要怎么办呢?”好不容易从人群中穿了出去,由于两人穿得朴素,连那些拉客的人都不太看得上她们俩,林秀芳一等喘口气便犹豫地看向了单静秋。

上辈子她算是被逼到了尽头,所以也凭借自己的拼搏闯出了一番天地,可这辈子有相依为命的邻居在身边,她便也下意识地生出了几分依赖,希望能从对方那得到一点关于未来道路的指引。

单静秋在选定s城之前早就想得清楚,越是发展的地方便越有机遇,尤其是在这个年代,经济正在飞速上行,只要找准了时机便能闯荡出去。

“我们先去找个小的房子住……”她摸了摸兜里的钱,这些钱足够作为最早的发家资源,她领着身后几人到火车站附近的中介那去,当然这时的中介也无非是几面中介墙,哪有后世店面林立的样子。

“那我们以后要去做工吗?”林秀芳有些吞吞吐吐,她有些迷茫,在滕家破产后她倒是也出去做过几份工,只是多年来的少奶奶生涯要她也没什么本事,甚至也不够吃苦。

单静秋转过身来看着林秀芳,事实上林秀芳长得挺好看,哪怕是经历了这几年生活的压力依旧无损她眉眼间的明丽动人,而之前良好的家境又给了她一股非凡的气质,她笑着便说:“不,我们可以开店。”

她眨了眨眼,笑着说:“我的老本行,你可别忘了,以前我是开服装店出身的,甚至之前我还在裁缝店帮工呢!而你,就做我的模特如何?”

“模特……我?”林秀芳有些压抑,她指了指自己,她倒是知道模特是什么东西,可她?她行吗。

“好了好了,我们先看房子,具体的事情之后再说!”单静秋笑着便拉着林秀芳往前,她余光能看到喻言泽正在眨着眼看她,上辈子这个孩子后来选择了做服装,也是因为要完成妈妈曾经的事业,而这辈子,她就要万丈高楼平地起,给这孩子一点安稳的生活。

而旁边,林秀芳被拉扯着,嘴上不断说着她的不安心、没能力,被她抱在怀里的滕香玲则好奇的看看妈妈,又看看单阿姨,看不过来。

……

八年后。

“店长,咱们接下来新一季度的货要做什么促销活动吗,之前拍好的模特照已经贴上去了,您看看还有什么事情要处理。”店员紧紧地跟在店长身后,拿着本子认真问着。

而她口中说的店长,则是林秀芳。

林秀芳现在烫的是从香港传来的明星大波浪头,定在头上蓬松又时兴,身上穿着静林女装春季的新品,把她原本就傲人的身材更拉长得纤细又美丽。

她停住脚步,已经把刚刚挂在店铺上的新品顺序大概看了一遍,又对了对自己做的进货单本子,总算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身后的店员交代了起来:“促销活动我们那边已经叫厂子在帮忙印刷海报了,你们到时候把海报贴出去就好,至于橱窗那边模特人的衣服,我选好了,就放这两身,你们等下布置一下,我得到楼上去看一看。”她说话的样子雷厉风行,一下就把任务布置完毕,跟在后头的店员不住地点头,表示接收完毕,便目送着对方离开。

她们店铺的名字叫做静林the young,是隶属于静林服饰集团下面的童装线,而这间店铺位置在s城水星大百货三楼童装的核心微信,楼上的同一个位置,则是集团的女装线,再楼上则是男装及运动线。

店员小李忍不住凑了过来,欣羡地看着这位早些入职已经开始担任店长助手的同事羡慕地说:“咱们店长可真厉害……她一个人管了三家店面,估计每个月薪水都很多吧!”她们几个店员拿的是底薪加提成,在s城店铺里头都算是数一数二了,毕竟谁都知道静林的衣服好卖,她们的提成高,可比起店长来说,那可就是自愧弗如了!

小张瞥了瞥这刚入职的小李,知道对方一定是连那些什么集团领导的名字都没背熟,无奈地便说:“咱们店长可不是咱们这三家店面的店长,她是总店长,只不过公司在b城和h城开分店了,我们原来的店长调去资源,她才先来我们这边帮忙协调半年工作的。”

“总店长?”小李听完更是羡慕,她忍不住地便说,“那肯定能赚很多钱吧?真好,也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这个程度。”

小张这回不搭理她了,准备到前头去布置那两个模特人,她可不想和什么都还不清楚的新人说太多,她在店里的时间久了,听说的消息也挺多,店长可不仅仅是总店长,听说还是和董事长一起创业的伙伴呢,她们俩八年前一起来到s城,从身无分文到现在分店甚至都开出了省,听说前头还有国外的报社来采访董事长呢!

她摇了摇头,不再想七想八,还是要踏踏实实地做自己,毕竟这些传言有几分真几分假谁能知道呢?前段时间还有人在传,说林秀芳店长以前特别害羞,和人都不爱说话呢!还有人说董事长当初还上过社会新闻,在哪个城市很出名,可现在看来全是假的,就单店长她,怎么看,也看不出害羞样子啊?

她已经把衣服根据模特图换得差不多,童装店自打开张开始,御用模特便是图片上这对男女,两人长得都很出挑,穿起the young的衣服更是好像天造地设一样,只是这两人渐渐也大了,眼看就要换模特了,她忍不住开始想起了自己娘家的小侄子,其实她小侄子长得也挺好看,要不,就和店长推荐推荐?

店铺外头不知何时已经挂上了大幅的模特照片,这一季夏日的主打主题是骄阳,图片上的男孩女孩背靠着背,坐在草地上,迎着光,看起来分外耀眼。

……

“走吧?”喻言泽伸出手把滕香玲的包也背在了身上,高一的课本很多,所以他一个人背着两个包看起来也不免有些勉强,他对面的滕香玲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要伸手接过,却被喻言泽躲开。

喻言泽笑着便说:“等等回家要是让妈妈看到你身上背着那么重的包可要说我呢!你放心,我一个人背十个都行,这包啊,不重!”当然,单静秋自是不会这样说,她无非也就是说说男生要多帮帮女生,从没这样严厉要求过,只是喻言泽对于滕香玲自小就有一股无穷无尽的保护欲,明明都过了这么些年,还觉得对方像是当年那个受了委屈只会蹲在角落里头掉眼泪的小女孩。

“单阿姨才不会这样呢!”滕香玲瞅着他忍不住地便笑了出声,没抢包,只是默默地跟在后头一起往学校外头走,可这一路上,两人的回头率倒也挺高,这倒是要两人有些奇怪,两人自打来了s城便也总是一起上下班,所以早在小学的时候,就出现了他们俩根本从未听闻过的传闻。

不知道是谁生生为他们设计了一个表兄妹的身份,还说得煞有介事,他们觉得好笑,不过又懒得解释,没否认,便也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他们是学校里头唯二光明正大走在大路上都不会被老师抓早恋的人。

所以这突然生出一堆人时不时打量他们俩,要他们俩很是无奈。

班上挺熟稔的小胖可能是刚玩耍结束,从后头凑了上来,一下揽住了喻言泽,挤眉弄眼了一番,贱兮兮地便说:“哟哟哟,这不是我们的喻小朋友吗?在草地上自由奔跑的感觉是不是特别酷炫呀!”

得,破案了!喻言泽和滕香玲同时对视了一眼,恨不得抚额长谈,当年妈妈和林阿姨一起创办了静林,先是由女装线切入,后来更是由于市面上流行的童装被妈妈嫌弃没趣,静林直接开创了一条童装线,可打从开店开始,他们两人便是被指定好了的模特。

从一米出头穿到现在一个人一米六一个人一米七八,这次去拍的照片,还是单静秋特地叫男装店做的成人码数,喻言泽想起那时候林阿姨拿着照相机,使唤着他们在阳光中绕圈奔跑,玩你追我我追你的游戏就忍不住地无奈,他们俩的妈妈倒是越活越年轻,满脑子调皮想法,可他们俩人却甘于纵容,还好这份童装模特的差使已经被妈妈同意做到今年结束,否则明年两人只能继续同甘共苦了。

说来如果好好反对妈妈也不会强迫,可他们舍不得,喻言泽知道滕香玲的心思和他是一样的,在那段不太开心的生活过后,妈妈和林阿姨便开始拼搏事业,两人没有松懈过,如果换做现在,两人可以稍微松快松快,过得童心十足一点,倒是也无妨。

“好好好,请大王放过本小孩好吗?我得先回家了!”喻言泽无奈地哄骗了下小胖,便继续和滕香玲往家里走,说来他们俩做了那么些年的静林模特没有被人怀疑和静林有关系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俩朴素的老妈,在学校附近买了对门的两套不大的房子,便要他们走路上下学,从来他们俩也没过过什么奢侈生活。

两人常年锻炼,所以走得倒是挺快,没一会便到了小区的门口,小区的保安一看到他们便也笑着同他们招呼:“回来啦!这里有你们家的信,过来拿吧!”他直接从门卫室里头抱了一箱子的信件出来,里头倒是挺多,不过看起来分量并不太多。

滕香玲越过喻言泽便先接过了信,她一把将这一箱子稳当当地抱在了怀里,一步一步地往家里走。

这回落在后头的喻言泽看着滕香玲由于天气热露出的手忍不住地有些失神,即使是已经过了八年,手上的痕迹依旧还有浅浅的一道,如果远看倒是看不太到,但是只要稍微凑近便能看得清清楚楚。

他背着包快步跟了上去,忍不住回想起刚刚和妈妈到s城的时候,那时候明明他和香玲都只有那么小一点,却都有顽强的自尊心,每天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不肯露出来一星半点,明明是受伤的痕迹,却分外觉得羞耻、羞愧,明明他们都是一样的受害人,却连再次提前这些事,都像是往伤疤上泼水。

那时候就连偶尔提到爸爸,都觉得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恨,甚至……他低着头看着地板,甚至在从李警官寄来的信,听说爸爸失踪的时候,喻言泽竟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轻快,他觉得那股笼罩在心中的阴影似乎在一阵风后荡然无存,可在那阵轻快后,心却又忽然沉重了下来,他发觉自己变得好可怕,那是他的爸爸,他的爸爸失踪了,可是他却觉得太好了。

那时候的他,一度有些睡不着,好像闭上眼就会出现爸爸的脸,他狰狞着对他说:“你觉得我失踪不见了太好了是吧小兔崽子?”然后就这么扑来,让他直接惊醒,睁眼到天亮。

而事情,是在什么时候发生改变的呢?

“你们回来啦?”单静秋笑吟吟地开了门,迎着两个放学回家的孩子,下一季度的新装她已经去看完打版、打样了,接下来倒是不太忙,所以便也提前回家收拾,她伸出手直接把滕香玲手上的箱子接了过来,笑着对她便说:“辛苦啦!”

虽然两家人住在对门,不过一般都是在单静秋这吃的晚饭,毕竟林秀芳现在是店长,加班的时间也比较长,时常不能准时回来。

“要不要帮我一起拆信?”单静秋笑着和两个在她心里依旧是小不点儿的家伙眨了眨眼,直接打开了这一箱子的信件,里面粗略数数也有个近一百封。

“要!”滕香玲率先举手报名,然后屁颠屁颠地凑到了单阿姨身边,而喻言泽也跟在后头,默默地在妈妈旁边盘腿坐下,准备拆信。

是的,一切就是在看到那些信件后开始改变的。

她们刚到s城,妈妈便给b城晚报发去了信息,几乎每隔几个月便会回复一封信,说说自己的情况,在后来家里稳定后,时不时地还会回寄一些s城的特产作为当年受到大家帮助的礼物,而从b城来的信件,比想象的多。

他那时候被妈妈牵着进了书房,里面有整整一个箱子的信件,被保存得完好妥帖,妈妈一封一封地拆开放在她的面前,给那时候不太识字的他念着听,很多信件上的字迹很丑,有小孩、也有大人,除却部分寄信来关心他们近况的,更多的,则是在报纸上看到他们的悲惨经历,感同身受,或者是长期忍着,忍不住寄信来倾诉的。

那天的他听了很多很多封的信,也从一开始的好奇到后面沉重,有的人父母爱他,可却总是动不动地骂两句、打两句,要对方觉得在家里面像是个不被欢迎的存在;有的人像是他一样,从小被父母虐待,无处躲藏;有的则是自结婚后被丈夫家庭暴力,家里的长辈说丢脸,哪怕她断了腿也不肯同意她离婚……

那时候,他尚还不知道要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而现在,他已经知道,那时候他的心情叫做震撼。

妈妈摸着他的脑袋,认认真真的说:“妈妈和你,甚至包括香玲、林阿姨,我们都经历过很多不开心的事情,可我不希望这些不开心的事情,永远地影响着你,成为你的阴影。正因为我们遇到过这些痛苦、不开心,我们才更知道其中的挣扎、也更知道能越过去的幸福,我们要珍惜现在的生活,如果可以也要试着帮助身边的人,你说对吗?”

那天妈妈说了很多,又好像没说什么,只是让他在妈妈身边默默地帮忙看着信,和妈妈一起回信,给建议,甚至妈妈还让他也回两句,那时候的他笨手笨脚的写着:

“阿姨,我知道你已经很辛苦了,请千万坚持住,我们可以一起努力跑出来的对不对?”

“大姐姐,你真的特别好,叔叔阿姨不喜欢你,不是你的错,就像是我一样,姐姐你知道我的故事的,你看,我什么都没有做,也被人讨厌了!不是你的错。”

……

他不知道自己回复的信件能不能帮上人,可也希望能在万千黑暗中给对方一点温暖。

是的,后来他已经知道了妈妈教给他的道理,“因为我们曾身处黑暗,所以更要赞美光明,也要试着向黑暗的人伸出手。”

再后来,他才发现林阿姨早就和妈妈一起在回复信息,他征询了妈妈的同意后便也把香玲拉了进来,他们把信件分类处理,若是情况看起来真的很严重的,他甚至还会和香玲一起把自己的零花钱塞一点进去,只希望能帮帮对方。

再后来之前的事件已经渐渐地消失了踪影,可妈妈却开始投稿,她在国内的许多知名杂志、报社上投送了自己的稿件,有的是关于妇女权益、有的是关于儿童教育、有的是关于家庭暴力……一篇一篇,印刷在纸上,引来了无数的回复,甚至还被出版社集结成书,像是这次的这一箱子,估计就是出版社转寄过来的读者来信。

喻言泽已经拆开了一封信,今天的这封信是来自于一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女生,她考试成绩很优秀,人也很受欢迎,可却永远得不到父母的认可,哪怕是考了第一名,父母也会说还需要努力,若是成绩稍微滑落,她便会被骂得狗血淋头,她在信件里头一字一句地问着:“是不是我做得再怎么好他们都不会认可,是不是只有我死了他们才会发觉他们错了?”

他从堆叠的信纸里头拿了一张,思考了很久才慢慢地回复:

“他们只是学不会认可你,未来的道路还很长,对于我们来说父母的认可是很重要,可人生还有好多美好的东西,你看你考的那么好,你的成绩获得那么多人的羡慕,而你的优秀,让看信件的我同样觉得佩服……”

“我回来了!”林秀芳刚下班到家,一打开门便看到坐在客厅里头回信的三人组,她什么也都没说,便也换了鞋加入了进去。

虽然我们曾经身处黑暗,可我们却想帮人走到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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